他开口说道:
“我正在展开对詹姆斯·本特利案件的进一步调查——询问一下他的亲戚朋友。”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亲戚。不管怎么说,他被判定有罪,您是知道的,最终被判处
了死刑。”
“但是还没有执行。”
“啊,只要生命还在,就有希望,对吗?”斯卡特尔先生摇了摇头,“不过值得怀
疑,证据是充足的。他的亲戚是些什么人?”
“我只能告诉您如下事实:他的亲戚既有钱,又有权势,非常非常富有。”
“您这话很令我吃惊。”斯卡特尔先生很难做得更加友好。波洛那句“非常非常富
有”的话,对他来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催眠作用。“是的,您这话的确令我吃惊。”
“本特利的母亲,也就是本特利夫人,”波洛接着解释道,“跟她自己的家庭彻底
断绝了联系,她不让她儿子知道她娘家的情况。”
“她娘家是一个名门望族吗?好了,这就好了。年轻的本特利从没因此沾过一点儿
光。很可惜,他的这些亲戚没有及早赶来营救他。”
“他们刚刚知道这些情况,”波洛解释道,“他们雇我尽快赶到这个国家来,全力
以赴采取任何有可能的补救措施。”
斯卡特尔向椅子后背一仰,他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放松了下来。
“我不知道您能做些什么,我想他可以说是精神错乱吧?现在有点为时太晚了。不
过,如果您能够找到那些很有名的医生作证明的话,也许可以试试。当然,我在这方面
很不在行。”
波洛向前倾了倾身。
“先生,詹姆斯·本特利在这儿工作过。您可以给我讲一讲他的情况。”
“能告诉您的情况寥寥无几——确实不甚了了。他是我们的低级职员,没什么对他
不好的印象。他看起来是个很体面的年轻人,相当有教养,如此等等。但他缺乏生意头
脑,他就是不能把一件事儿给办好。干这行,不精明是不行的。如果一个代理人来找我
们,说他有幢房子要卖掉,我们就想方设法给他卖掉;如果一个代理人想买一幢房子,
我们就替他找一幢。如果这是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没有什么令人愉快的设施和方便条件,
我们就强调它悠久的历史,而不提它周围的不利环境。如果这幢房子正好对着煤气场,
我们就说它设备完善,使用方便,而不提它周围的景色。总而言之,要想方设法使我们
的代理人感到满意,将钱赚到手——这才是你在这儿要做的事情。在这儿需要各种各样
的手腕和计谋。‘我们奉劝您赶快买下这幢房子,夫人,有一个议会议员对它非常感兴
趣——确确实实非常喜欢这幢房子。今天下午他还要再来,让我们领他去看一看!’他
们十有八九会上当中计——说一个议会议员想要干什么,总是能打动很多人的心。他们
也不想想为什么!没有一个议会议员的选择会不影响到他选区的选民对房子的选择。这
个办法非常奏效。”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满嘴的假牙全露了出来。“心理学——事情就
是这样办成的——就是要抓住人们的心理。”
波洛紧抓住这个词。
“心理学。您说得对极了。我看得出,您是个对人很有判断力的人。”
“不算太坏。不算太坏。”斯卡特尔先生谦虚地答道。
“因此,我再问您,您对詹姆斯·本特利的印象如何?这话就在你我两个人之间说
——严格保密在你知、我知的范围内——您认为他会杀了那个老妇人吗?”
斯卡特尔瞪起了眼睛。
“当然。”
“那么,从心理学上讲,您也认为他很有可能做这种事儿吗?”
“啊,如果您这样说话——不,不完全肯定。根本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胆量。如果
您真的这么问我的话,我就告诉您原因是什么。他性情温和,头脑总是有点犹豫不决,
做事优柔寡断,于心不忍。一旦接受下一份工作,就总是没完没了地担心着急。他就是
有点精神错乱。”
“您解雇他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斯卡特尔摇了摇头。
“这年头儿生意不好做,职员们没有足够的事儿干,我们就解雇那些最没有能力的
人。这就轮到了本特利。我认为这属于正常情况,公司处境不好的时候,情况总是如此。
给他一份评语很好的推荐信,不过他还是没能找到一份新工作。他劲头不足,缺乏活力,
这给人的印象不很好。”
事情总是这样的,波洛心里想着,离开了办公室。詹姆斯·本特利总给人留下不好
的印象。绝大多数人认为杀人犯都很有魅力,他这样想时,心里稍微有些安慰。
2
“对不起,您介意我坐下来和您谈谈吗?”
波洛坐在“蓝猫”咖啡店的一张小桌子旁,从他刚才正在认真研究的菜单上抬起头
来。
“蓝猫”咖啡店的灯光很暗,它的特色是专门营造一个由橡树和方格玻璃窗构成的
过去的世界。但刚刚在他对面落座的那位女士,在她身后昏暗背景的映衬下,却显得格
外引人注目,鲜艳动人。她一头金发,穿着一件发亮的蓝色短裙。此外,赫尔克里·波
洛还能感觉到,就在不久以前,他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个女人。
她继续说:“我禁不住听到了您和斯卡特尔的事情。”波洛点了点头。他已经意识
到布雷瑟—斯卡特尔那些隔开的办公室,与其说是为了保密,倒不如说是为了做事方便。
这倒没有使他担忧,因为他所希望能够达到的目的是引起公众的注意。他说:“您当时
正在右边的那个窗户旁打字?”
她点点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含笑表示默认。
这是一个健康的年轻女性,身材丰满。这是波洛非常欣赏的。年龄,据他判断大约
有三十三四岁。
“我们谈谈本特利先生吧?”她说。
“谈本特利先生什么?”
“他打算上诉吗?那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证据?啊,我太高兴了,我简直难以——
我只是不相信他会杀人。”
波洛的眉毛扬了起来。
“这么说,您从来也不认为是他干的?”他慢慢地说道。
“啊,一开始我就不这么想,我以为那肯定是搞错了。但是后来有了证据——”
她停了下来。
“是的,有证据。”波洛说。
“根据那些证据,好像不可能是别人干的。我当时就想,也许是他的脑子发疯了。”
“在您看来,他是不是好像有点儿——我应该怎么说呢——他是不是有点儿古怪?”
“啊,不,不是古怪,他只是有点儿害羞和手足无措。每个人都会有那种情况的。
事实是,他从来就没有很好地展示自己,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波洛看了看她,她自己当然有足够的自信,她还很可能有足够的自信去激发另一个
人。
“您喜欢他?”他问。
“是的,我是喜欢他。”她的脸红了。“艾米——这是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女孩—
—她经常取笑他,叫他‘讨厌鬼’,但我非常喜欢他。他彬彬有礼,性情温和——而且
他知道很多事情,我的意思是很多从书上看来的东西。他想念他的母亲,您知道,她病
了很多年了,不是真正地生病,只是身体不太健康,他对她服侍得特别细致周到。”
波洛点点头,他对那些母亲非常了解。
“当然了,她也关心他,照料他在冬天很弱的心脏,还有他的衣食方面的事儿。”
波洛又一次点点头,问道:
“您和他是朋友吗?”
“我说不清——不十分确切。我们总在一起说话。但自从他离开这里之后,我就再
没怎么见过他。我给他写过一封信,口气很友好,但他并没回信给我。”
波洛轻轻地问:
“但是您喜欢他?”
她有些逞强地说道:
“是的,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