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非常好。”波洛说着,脑子里飞快地回想起他与那位被判处死刑的罪犯会面那
天的情况。那天他对詹姆斯·本特利看得十分清楚,灰褐色的头发,瘦瘦的身材,两只
手上的关节很大,细长的脖子上大大的喉结看得很清楚。他也看到了那种偷偷摸摸的,
有些尴尬难堪的,几乎是鬼鬼祟祟的眼神。他不是干净利索的人,也不是那种胸怀坦荡,
给人以信赖感的人——而是那种神神秘秘,略带狡诈,好像看东西躲躲闪闪的家伙,说
话含混不清,喜欢自言自语,一点儿也不坦荡。他是那种不诚实、不礼貌的家伙,这就
是大多数喜欢从外表看人的人对詹姆斯·本特利的印象,这也正是他给陪审团留下的印
象。
这种家伙会撒谎、会偷钱、也会砸烂一位老妇人的脑袋。但对于很有识别能力的斯
彭斯警监来说,他对他并没有这样的印象。赫尔克里·波洛对他也不是怀有这样的印象。
现在,这位姑娘也不这样看他。
“小姐,您的名字是——”
“莫德·威廉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想是有的。有人相信詹姆斯·本特利是无辜的,威廉斯小姐。他们正在努力证
实这件事,我就是那位受命进行调查的人。我可以告诉您的是,我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
进展——是的,进展相当大!”他毫不脸红地撒了一个谎。在他看来,撒这个谎非常有
必要。
有些人在有些地方总觉得不自在。
莫德·威廉斯会开口说话的。她一旦开始说话,就像是投石水中,被击起的涟漪迅
速蔓延开来。他说:
“您刚才对我说,您和詹姆斯·本特利过去总在一起说话交谈,他给您讲过他的母
亲和他的家庭生活,他是不是还提到过别的什么人?这个人与他或是他的母亲关系很不
好呢?”
莫德·威廉斯想了想。
“不——不是您所说的那种关系很不好。他的母亲不太喜欢年轻女人。儿子很孝顺
的母亲都不会喜欢年轻的女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家族世仇或是什么宿敌,或是对他心怀不满,有敌意
的人。他有没有跟您提起过这些?”
她摇了摇头。
“他从未说过在他的生活中有这种人存在。”
“他有没有提到过他的女房东,麦金蒂太太呢?”
“没有提到过那个名字。他说过一次,她让他吃鲱鱼的次数太多了。他还有一次提
到他的女房东很难过,因为她的猫丢了!”
“他是不是向您提起过——请您务必诚实认真。他是不是说他知道她放钱的地方?”
那姑娘的脸上出现了一片不自然的红晕,但她坚定地绷起了脸颊。
“事实上他对我说过。我们曾在一起谈过有些人就是不相信银行——他就说他的女
房东把她的钱放在一块地板的下面。当时他说。‘说不定哪一天她外出的时候,我会去
把那钱拿过来。’这并不像个玩笑,他从来不开玩笑。他的意思实际上是指他替女房东
的粗心大意感到担忧。”
“噢,”波洛说,“那就对了。我的意思是,根据我的观点来看,这样就对了。当
詹姆斯·本特利想到要偷钱的时候,在他自己看来,那好像是在从别人的角度来说这件
事的。他也许会这样说,‘有一天,也许有个什么人会为了钱把她的脑袋给砸开的。’”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不是那样的。”
“噢,是的。但是人一开口说话,不管多么不经意,总是不可避免地暴露自己心里
的想法。聪明的罪犯从不愿开口说话,但那些罪犯又很少是聪明的。他们通常会夸夸其
谈,说个没完没了——这样,绝大多数罪犯迟早总会束手就擒。”
莫德·威廉斯冲口说道:
“但是肯定有人杀了那位老妇人。”
“那是当然的了。”
“您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赫尔克里·波洛又一次撒谎道,“我认为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目前
还只是刚刚有了进展。”
那位姑娘看了看她的表。
“我必须回去了。我们只能谈半个小时。基尔切斯特离这儿有一箭之地——我以前
总是在伦敦找工作。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话,您务必让我知道,行吗?”
波洛拿出了一张名片,写上了现在所住的旅舍和电话号码。
“这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他注意到他的名字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这使他感到苦恼。他禁不住想:年轻一代总是缺乏对名人的认识。
3
赫尔克里·波洛坐上返回布罗德欣尼的公共汽车,稍稍感到了一点儿愉快。不管怎
么说,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和他一样相信詹姆斯·本特利是清白无辜的。本特利的处世方
式使他的朋友太少了。他的大脑又禁不住回想起了监狱里的本特利。那是一次多么令人
失望的会见呀,没有激起任何的希望,甚至可以说没有一点点的兴趣。
“谢谢您,”本特利呆板地说。“但我想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能再对我有所帮助
了。”不,他相信他没有任何敌人。
“当人们几乎注意不到你是活着的,你就不可能有什么敌人。你的妈妈呢,她有仇
人吗?”
“当然没有。每个人都喜欢她,而且尊敬她。”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恼怒。
“你的朋友们呢?”詹姆斯·本特利说得相当勉强:
“我没有什么朋友。”
这话并不确切,因为莫德·威廉斯就是一个朋友。上帝的安排是多么的奇妙啊!波
洛想。不管一个人的外表是多么的貌不惊人,一个男人总还是有女人喜欢的。尽管威廉
斯小姐外表很性感,他敏锐地觉察到,她实际上是真正拥有宽厚的母爱的那种人。她具
备的那些品质正是詹姆斯·本特利所缺少的。那种旺盛的精力,那种活力,那种力量,
那种拒绝认输,永往直前一定要取得胜利的决心,都是本特利所不具备的。他叹了口气。
今天,他撒了个多么大的弥天大谎呀。但是不必介意——撒谎是必要的。波洛让自
己胡思乱想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混乱不堪的比喻。
“不管怎么说,大海里总还是能捞到一颗针的;在一大群沉睡着的狗中,我总能够
抬脚踩上一条的;如果向天上放箭,总会有一枝箭掉下来,射中一所玻璃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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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