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猜就太可笑了,我宁愿你自己告诉我。”
她正正经经、不带感情地对他说。
但是他的回答却难以令人置信:“没事啊!”
她没有回答,仍然用询问的态度等着,似乎觉得他的否定根本不足取信。他
犹豫地看着她。
有一会儿,他那一向镇定的灰色面具仿佛忽然跌落了,她看到一抹烦闷痛苦
的表情,几乎使她忍不住大叫起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是她肯定自己没
有看错。
她平静冷淡地说:“你最好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非常深沉而不快乐。
“当然,”他说,“你迟早总会知道的。”
然后又说了一句让她非常惊讶的话。
“你恐怕做了一笔很糟糕的买卖,佛兰西丝。”
她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脱口说:
“什么事?是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首先想到钱,他们手头并不比其他人紧。公司里人手确
实不太够,可是这时候任何地方都一样。也许他是在隐瞒自己的疾病——最近他
脸色很不好,工作也太劳累。尽管如此,佛兰西丝首先想到金钱方面,而且她似
乎没有猜错。
她丈夫点点头。
“我懂了。”她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她本身其实并不在乎钱,可是她知道杰若米做不到。金钱对他来说,就象征
着一个四平八稳的世界——代表安定的生活和地位。
但是对她而言,钱不过是丢在脚边让人玩耍的玩具。她从小就生活在富裕的
环境下,父亲养的那些马表现十分出色时,她当然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当商人不
再信任他们的马,爱德华爵士的经济十分窘迫,有一个礼拜,他们遣散了所有仆
人,只靠干面包过日子。佛兰西丝小时候,法院的监守员曾经在家里待过三星
期,佛兰西丝发现其中有一个很会逗小孩玩,还装了满肚子他自己小女儿的故
事。
一个人没有钱,要不是向人乞怜,就是到国外去谋生,不然就只有靠亲友偶
尔的接济过日子,或者想办法借钱度日子。
可是佛兰西丝一边看着面前的丈夫,一边在心里想:柯罗德家绝对不会有这
些事,绝对不会向人求乞、借贷,或者靠人接济过日(反过来说,柯罗德家的人
也不会施舍、借钱给别人或者接济他人)。
佛兰西丝很替杰若米难过,同时对自己宁静镇定的心情也感到有些罪过。于
是她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卖掉?公司会垮吗?”
杰若米·柯罗德有点退缩,佛兰西丝知道自己说得太直截了当了。
“亲爱的,”她温和地说,“快告诉我吧,我不想再猜了。”
柯罗德生硬地说:
“两年以前,我们经历过一次危机,你大概还记得,小威廉携款潜逃,我们
好不容易才又恢复正常。可是现在又有了困难,因为远东方面情形改变了,新加
坡……”
她打断他的话。
“别管是什么原因,那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现在又碰到困难,而且直到
目前为止还解决不了?”
他说:“我本来一直依赖戈登,要是他在,一定会解决问题。”
她不耐烦地迅速叹口气。
“当然,我并不想责备那个可怜人——谁都会忍不住为一个美丽的女人昏了
头,何况他又为什么不能再婚呢?不幸的是,他还来不及把事情安排好,就在空
袭中被炸死了。不管处境多危险,谁都不相信自己会倒霉到被炸死,总以为炸弹
一定会落在别人身上!”
“我很喜欢戈登,也为他感到骄傲,”戈登·柯罗德的哥哥说,“他的死给
我很大的打击,当时……”
他停顿下来。
“我们会不会破产?”佛兰西丝理智地问。
杰若米·柯罗德几乎有点失望地望着她,她不了解,如果她掉眼泪或者惊
叫,也许他会好过些。可是她居然这么冷酷而又实际,使他崩溃得更快。
他粗鄙地说:“比破产严重多了。”
他看着她平静地坐着考虑这件事,心想:“再过一会儿,我就得告诉她了。
她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有权利知道。也许她一时还不会相信。”
佛兰西丝叹口气,在大摇椅上坐得更挺直。
”我懂了,”她说,“盗用公款,是这么说的吧?就像小威廉一样。”
“可是这一次……你不懂……责任在我,我挪用了别人交给我保管的信托基
金,本来一直都掩饰得很好……”
“现在却快要露出破绽了?”
“除非我能马上弄到那笔数目。”
这是他一生所感到的最大的耻辱,她会怎么想呢?
此刻,她表现得非常平静,可是他也知道,佛兰西丝从来不会发脾气,不会
斥责别人。
她用手摸摸面颊,皱着眉头。
“我真是太傻了,”她说,“自己没有一点钱。”
他生硬地说:“你有一笔嫁妆,可是……”
她心不在焉地说:“我想那也早就用掉了。”
他没有做声,接着,又用他那淡漠的态度生硬地说:“对不起,佛兰西丝,
我实在说不出心里有多抱歉。你做了一件很糟的买卖。”
她猛然抬起头。
“你刚才也这么说,到底是指什么?”
杰若米费力地说:“你嫁给我的时候,家庭环境很好,你有权利希望过无忧
无虑的生活。”
她惊讶万分地抬头看着他。
“你说什么?杰若米,你认为我到底为什么嫁给你?”
他淡淡一笑。
“亲爱的,你一直是个最忠实的妻子,可是我不愿意欺骗自己,说你会爱上
……呃……环境完全不同的我。”
她瞪着他,忽然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这个可笑的老顽固!你外表看来道貌岸然,没想到满脑子都是胡思乱
想!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挽救父亲的事业才嫁给你?”
“我知道你很爱令尊,佛兰西丝。”
“不错,我很爱他!他很吸引人,跟他住在一起也非常有意思!可是我一向
知道他不大老实,要是你以为我为了挽救他早晚都免不了的噩运,才嫁给他的法
律顾问,那你根本就一点也不了解我!”
她凝视着他,心里想:真奇怪,跟一个人结婚二十多年了,居然还猜不透他
心里想些什么。可是像他这种与众不同的心理,谁又猜得透呢?他掩饰得很好,
可是在基本上还是罗曼蒂克的!他卧室里那些画片,我早就该想到的,这个可怜
又可爱的傻瓜!
她大声说:“我嫁给你完全是因为我爱你!”
“你爱我?可是你对我又了解什么?”
“说到这个,杰若米,我确实不了解。你是那么不同,和爹那一伙人完全不
一样,从来不谈赛马。你不知道我多讨厌赛马那一套!有一天,你到家里吃晚
饭,还记得吗?我坐在你旁边,问你什么叫复本位制,你就解释给我听,解释得
好详细,整整花了一顿饭——六道菜的时间,那时候我们还很有钱,请了个法国
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