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罗力!这三年,我看了很

多,我……我想我的眼光已经放宽了。”

  “你见的世面的确比我多,一点都没错。”

  他的口气很平静,但是绫恩却猛然抬起头。

  在他平静的音调下面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他毫不回避的眼光,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绫恩想起来,要了解罗力的想法

始终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想,这真是个混乱的世界。以往都是男人上战场,女人留在家里,可是现

在却完全相反了。

  罗力和强尼两个年轻人当中,必须有一个留在农场。两人抽签之后,强尼去

了,可是几乎马上就阵亡了。在挪威,在其余几个打仗的年头里,罗力一直没有

离家一、两哩以上。

  而她——绫恩——去过埃及、北非、西西里,不只一次面对着战火。

  现在,她——是荣归故里的绫恩,而他——是守在家园的罗力。

  她忽然想到,他不知道是否介意这一点。

  她有点紧张地轻轻笑笑,“事情往往有点上下颠倒,对不对?”

  “喔,我不知道,”罗力视而不见地看着远方的田地,“要看情形。”

  “罗力,”她迟疑道,“你在不在乎……我是说……强尼……”

  他冷淡平稳的眼光使她退缩了些。

  “别提强尼!仗已经打完了,我很幸运。”

  “幸运?你是说……”她犹豫地顿了一顿,“不用……不用上战场?”

  “太幸运了,你不觉得吗?”他平静的声音似乎带着尖尖的刺,她不知道该

如何回答。

  他又微笑着道:“不过当然啦,你们服过役的女孩子会觉得很难在家里安定

下来。”

  她生气地说:“喔,别傻了,罗力。”

  (可是她又生什么气呢?——除非他的话的确说中了她的心理。)

  “嗯,好吧,”罗力说,“我想我们最好谈谈婚事——除非你变卦了?”

  “我当然不会变卦!凭什么会?”

  他模糊地说:“世事往往很难预料。”

  “你是说你觉得我……”绫恩说,“不一样了?”

  “也没有特别不一样。”

  “也许,你变了?”

  “喔,不,我没变,你知道,农场上改变得很少。”

  “好吧,”绫恩说,但却多少觉得有点泄气,“我们结婚好了,时间随你。”

  “六月左右怎么样?”

  “好。”

  他们沉默着,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绫恩觉得非常沮丧。但是罗力还是罗力,

就跟他以往完全一样,亲切、冷静,什么都像轻描淡写似的。

  他们彼此相爱,他们一直爱着对方。以前,他们一直很少谈到两人间的爱,

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们六月就要结婚了,会定居在“长柳居”(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以后,她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兴奋地看着跳板拉起,看着轮船

快速前进,享受坐飞机那种凌空而起的快感,望着奇怪的海岸线逐渐成型。辣椒

粉、石蜡油、大蒜等味道——外国人急促的口味,各种奇花异草、杂乱的庭院中

骄傲挺立的圣诞红——收拾行李、解开行李——不知道下一程要往何处?

  现在,那些全都过去了,战争也结束了。绫恩·马区蒙回到家里了。

  水手回家了,水手从海上回来了……

  “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离家的那个绫恩了。”她想。

  她抬起头,发现罗力正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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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页]文学殿堂——涨潮时节第一部

  凯西婶婶的宴会一向都大同小异。大体上说来,就像女主人一样令人感到屏

息而不熟练。柯罗德医生似乎一直在尽力按捺他的暴躁性格,他对客人一成不变

地很有礼貌——可是客人都看得出,他只是努力做出有礼的样子。

  外表看来,林尼尔·柯罗德很像他哥哥杰若米。他很瘦,灰头发,可是缺少

一般医生应有的沉着镇定,态度粗鲁唐突而不耐烦——也因此使很多病人忽略了

他的医术和背后的亲切。他真正有兴趣的还是研究方面,喜欢探讨历史上各种草

药的用法。他很有理智,很有头脑,所以对他太太那种捉摸不定的行为很难以忍

受。

  绫恩和罗力虽然一直称呼杰若米·柯罗德太太“佛兰西丝”,却称呼林尼尔

·柯罗德太太为“凯西婶婶”。他们喜欢她,只是觉得她有点儿滑稽。

  这次庆祝绫恩回家的宴会,只是他们一家人的事。

  凯西婶婶亲切地向她侄女问好。

  “你看起来真好,真健康,亲爱的。我想是在埃及晒成褐色的吧。有没有看

我寄去的有关金字塔预言的书?真有意思。看完之后,什么都懂了,你说对不

对?”

  幸好戈登·柯罗德太太和她哥哥大卫来了,使绫恩免得回答这番问话。

  “这是我侄女绫恩,这是罗莎琳。”

  绫恩好奇而有礼貌地悄悄打量戈登·柯罗德的未亡人。

  不错,这个为了钱嫁给戈登·柯罗德的女孩是很可爱。罗力说得没错,她有

一种无邪的神情——大波浪黑头发,蓝色的爱尔兰眼睛,半张着的嘴。

  她的其余部分就全都是豪华昂贵的东西——衣服、珠宝、仔细修饰过的手

指、皮帽。身材很好,可是她好像并不懂怎么穿戴昂贵的服饰。换了绫恩·马区

蒙,绝对不会这么穿!“可惜你就是没机会穿!”绫恩脑子里有个声音说。

  “你好。”罗莎琳·柯罗德说。

  她有点犹豫地转身看着她背后的男人。

  她说:“这……这是我哥哥。”

  “你好。”大卫·汉特说。

  他是个瘦高个儿,黑头发、黑眼睛,他的表情并不快乐,带着挑战和无礼的

意味。

  绫恩马上发现柯罗德一家人所以不喜欢他的原因。她以前在国外也碰到过这

种男人——鲁莽而且有点危险,是那种不值得信赖的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法

律,藐视世界上其他的一切。

  绫恩随口问罗莎琳道:“喜欢住在富拉班吗?”

  大卫·汉特不屑地轻轻一笑。

  “可怜的老戈登对自己真不错,”他说,“什么钱都舍得花。”

  事实上的确如此。当戈登决定在温斯礼村定居——或者说他决定在这儿度过

他一部分忙碌的日子时,确实花了一番心血盖房子,他的个人主义太强,不愿意

住在写过别人历史的屋子里。

  他请了位年轻的现代建筑师来设计,随他的意思去发挥,温斯礼村至少有半

数以上人觉得“富拉班”是栋可怕的屋子,不喜欢它又白又方的外表,建在墙上

的家具、滑门,还有玻璃桌、椅。他们惟一真心喜欢的只有屋里的浴室。

  罗莎琳初次看到的时候,惊愕地说:“真是个奇妙的房子。”大卫却笑得让

她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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