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哦,这倒有可能。”

  他暗自窃喜。

  “在悲剧当中,我们展开喜剧。正是这样,不是吗?”

  “你是什么意思?”

  “是人的戏剧,黑斯廷斯!你试想,这儿有三组人物,是被一个共同的悲剧召集到一起的。第二个戏剧又突然开场——tout a fait a part(法文,意为:完全是不相干的。——译注)。你是否还记得我在英格兰的第一件案子?哦,那已经是在多年以前的事了。我把两个相互爱着的人凑在一起——采用的以谋杀罪逮捕其中一人的简单方法。没什么更简要的方法能达到这个目的。在死亡的过程当中我们生活于人世,黑斯廷斯……我经常注意到,谋杀案是个十足的媒人。”

  “真的,波洛,”我震惊地叫道,“我相信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想到——”

  “哦!我亲爱的朋友,你想到什么?”

  “哦?”

  “Mais oui(法文,意为:是的。——译注),他们离开后,你从门那边回来的时候,难道没哼着小调?”

  “人无须冷淡便可这样做。”

  “当然可以,可是那曲调向我透露了你的想法。”

  “是吗?”

  “是的,哼曲调是极度危险的。这表明了一种潜意识的心态。我想,你哼的曲调可以追溯到战争之时。Comme Ca(法文,意为:是这样子的。——译注),”波洛用一种令人生厌的假声唱道:

  “曾几何时我深爱褐发丽人,

  曾几何时我深爱金发丽人(她途径瑞典来到乐园)。”

  “还有什么能更具表现力呢?Mais jecrois que la blonde l'emporte sur la brute(法文,意为:可我却认为金发要比褐发更胜一筹。——译注)!”

  “真的,波洛。”我叫道,脸色微红。

  “C'est tout naturel(法文,意为:这很自然。——译注)。你有没有发现富兰克林·克拉克突然与梅根小姐持相同的观点并同情起她来?他怎样斜靠向前盯着她看?你是否还注意到托拉·格雷小姐对此深感厌恶?唐纳德·弗雷泽先生,他——”

  “波洛,”我说,“你的头脑敏感得无可救药!”

  “那是我心目中唯一剩下的东西。你才是那个敏感的人,黑斯廷斯。”

  我正想就他的这一论点激烈辩论一番,此时门打开了。

  进来的人是托拉·格雷,这令我感到惊讶。

  “请原谅我又回来。”她镇静自若地说,“可有些事我想该告诉您,波洛先生。”

  “当然,小姐。请坐下,不好吗?”

  她坐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选择措词。

  “是这样的,波洛先生。克拉克先生刚才极其大方地使您相信我是自愿离开康比赛德的。他是个友善和忠实的人。可事实上,也并非全是那样子。我准备要留下来——还有一些与收藏品相关的事情要做,是克拉克夫人希望我离开!我说这话是有余地的。她病得很重,脑子由于他们给她的药物而迷糊。这使得她疑心重重,凭空幻想。她对我有股盲目冲动的厌恶,坚持我该离开那房子。”

  我不得不钦佩那姑娘的勇气。她并未试图掩饰真相,而是以一种令人钦佩的直率直入主题。我内心深处挺佩服和同情她。

  “我认为你来告诉我们,这样做极好。”我说。

  “道明实情总会更好一点。”她笑着说,“我并不想躲在克拉克先生的殷勤之下,他是个挺会献殷勤的人。”

  她话语之中洋溢着暖意,显然她极其崇拜富兰克林·克拉克。

  “你非常的诚实,小姐。”波洛说。

  “这对我来说是个打击。”托拉懊丧地说,“克拉克夫人如此讨厌我,我一点也没想到。事实上,我一直认为她挺喜欢我的。”她做了个鬼脸,“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她站起身。

  “那就是我所有想说的。再见。”

  我陪她走下楼梯。

  “我觉得她挺光明正大的。”我回到房间时说,“她有勇气,那姑娘。”

  “还有算计。”

  “你是什么意思——算计?”

  “我的意思是她有预见能力。”

  我怀疑地望着他。

  “她着实是个可爱的姑娘。”我说。

  “她衣着极其秀美,那绉纱的马罗坎平纹绉和银狐衣领——dernier cri(法文,意为:最后的叫喊。——译注)。”

  “你可真是个女装设计师,波洛。我可从来不注意人们穿什么衣服。”

  “你真该加入裸体主义者聚居地。”

  我义愤填膺,正想反唇相讥,他突然改变话题,说:

  “黑斯廷斯,你知道吗?我无法摆脱头脑里早已存在的印象,今天下午的谈话当中,曾提到过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那倒是挺奇怪的——我无法确知那是什么……我脑中闪烁而过的只是一种印象……那提醒了我,使我想起曾经听到、看到、注意到的一些事情……”

  “是在彻斯顿的什么事?”

  “不,不是在彻斯顿……是在那之前……无论如何,现在它会出现……”

  他看着我(可能我并不十分投入),笑着,再次开始哼着小调。

  “她是个天使,不是吗?来自伊甸园,途径瑞典……”

  “波洛,”我说,“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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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克拉克女勋爵

  当我们再次回到库姆比赛德时,库姆比赛德的空中弥漫着浓浓的忧郁。这一部分也许是由于天气的缘故——那是个九月里潮湿的一天,空气显示出已是秋天,一部分则毫无疑问是由于房子的半开半闭状态。楼下的房间的房门和百叶窗是关着的,我们被带往的小房间又潮湿又闷。

  一个外表能干的医院护士向我们走来,边走边放下她的那显得古板的袖口。

  “波洛先生?我是护士卡普斯蒂克,我接到克拉克先生的来信,说您要来。”她轻快地说道。

  波洛问起了克拉克女勋爵的病情。

  “其实一点也不严重,所有的一切都已考虑到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考虑到了。”也许意味着克拉克女勋爵已被判了死刑,我猜想。

  “当然不能期望有太大的改善,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能使她的情况有小小的好转。劳根医生对她的情况很满意。”

  “但是,事实上她永远不会康复了,对不对?”

  “噢,我们从来没有真正那样说过。”卡普斯蒂克答道,她对这一直率的说法感到有点儿震惊。

  “我想她丈夫的死对她该是个可怕的打击吧?”

  “嗯,波洛先生,如果您理解我所说的话,其实这同给任何一个完全健康的女人所带来的打击相比,算不了什么。对于克拉克女勋爵这样的情况,事情已经不太严重了。”

  “请原谅我的问话,但是他们是不是深深的相互爱着对方?”

  “噢,是的。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对。他为她很是操心和感到难受,可怜的男人。你知道,对于一位医生来说,这就更难了。他们无法通过并不存在的希望来支撑自己。我担心从一开始就对他的心理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从一开始?之后就不太严重了?”

  “人总会习惯,是不是?那时卡迈克尔爵士开始了珍藏。爱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种极大的安慰。他常常光顾拍卖会,之后他便和格雷小姐忙于在一个新的系统下对收藏品进行重新编号和安置。”

  “噢,是的,格雷小姐。她离开了,是不是?”

  “是的——我为此感到难过,但是当女士们不舒心时,她们便会有这样的假想,而且无法与她们争辩。那最好是让步,格雷小姐对这些是很理智的。”

  “克拉克女勋爵总是不喜欢她?”

  “不,并不是不喜欢。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克拉克女勋爵很喜欢她。但是,我不可以和您在这闲聊了。我的病人会怀疑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带着我们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曾作为卧室,现在已改成一间舒适的客厅。

  克拉克女勋爵坐在一张靠窗的大扶手椅上。她非常瘦削,脸色灰暗和憔悴,显示出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注意到她有点精神恍惚,眼睛瞳孔极小。

  “这位是您要见的波洛先生。”卡普斯蒂克高声欢快地说道。

  “噢,是的,波洛先生。”克拉克女勋爵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伸出了手。

  “这位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克拉克女勋爵。”

  “你好,你们来了真好。”

  在她似是而非的指引下,我们坐了下来。没人说话,一切相当平静。克拉克女勋爵似乎正沉浸在梦中。

  过了一会儿,她费力地振作起精神。

  “是关于卡,是吗?关于他的死,噢,是的。”

  她摇着头叹息,但依然显得精神恍惚。

  “我们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我是非常确信我应先他而去……”她深思了一两分钟,“卡非常结实,在他的年龄他的身体是非常好的,他从来不生病。他将近六十了,可看起来更像五十……是的,非常结实……”

  她又一次沉入梦中。波洛很清楚某些药物的作用,以及它们如何使得服药者会产生时间无限的感觉,他一言不发。

  克拉克女勋爵突然说道:

  “是的——你们来得好。我告诉过富兰克林,他说他不会忘记告诉你们,我希望富兰克林不会变得愚蠢……,他如此容易上当,尽管他曾经到世界很多地方漫游。男人像他那样……他们总是孩子……富兰克林尤其这样。”

  “他天生感情用事。”波洛说。

  “是的,是的……而且非常侠情仗义。男人在那方面总是挺愚蠢的。甚至卡——”她的声音变细。

  她发热似的不耐烦地摇着头。

  “每件事都模糊不清……人的身体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当它占了上风的时候。一个人不会意识到其他东西——疼痛是否会延缓——其他事情都显得不重要。”

  “克拉克女勋爵,我知道,这是人一生中的一个悲剧。”

  “它使我如此之笨。我甚至都记不请我曾想对你说的话。”

  “是不是关于您丈夫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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