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卡斯特先生悄悄抬起头来。

  “哦,是吗?”

  他说话的样子如同克罗姆警督一样自然——只是没有目空一切的傲慢。

  片刻之后,他又重复了他的话。

  “哦,是吗?”他说,这一次他的语调有所不同——谈话中带着醒悟过来的兴致。他抬起头,看着波洛。

  赫尔克里·波洛迎着他那注视的目光,文雅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我就是那个你写信去的人。”

  这种目光的接触即刻间便告破裂。卡斯特先生低下眼睛,恼怒和烦躁地说:

  “我可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那些信不是我写的,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

  “我知道,”波洛说,“可是,如果你没有写过那些信的话,谁会写呢?”

  “是个敌人,我肯定有个敌人。他们全都在针对我,警察——每个人——都在反对我。这是个巨大的阴谋。”

  波洛并没有回答。

  卡斯特先生说:

  “每个人都在反对我——情况总是这样。”

  “当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这样吗?”

  卡斯特先生看来是在沉思。

  “不,不,那时候可不是这样。我母亲很喜欢我,可她太雄心勃勃——那种可怕的雄心勃勃。那就是她给我取那些荒谬的名字的原因。她有些可笑的念头,认为我将会成为什么大人物。她总是要求我坚持追求,她总是谈论意志力……并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命运的主人……她说我可以做成任何事!”

  他沉默了一分钟。

  “当然,她大错特错了。我不久便认识到了自己。在生活中,我不是那种不断前进的人。我不断地做错事——使我自己看上去荒诞可笑,而且我胆小羞怯——害怕与人打交道。我在学校里并不好过——那些男孩子发现了我的教名,他们常常以此取笑我……我在学校里表现极差——游戏、功课,每件事都挺差的。”

  他摇摇头。

  “可怜的母亲就这样去世了。她满怀失望……即使是当我在念商科学校的时候,我也挺笨的——我学习打字和速记要比别人花更长的时间,然而我并没有感到愚蠢——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他突然间恳切地看了另外那个人一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波洛说,“继续说吧。”

  “正好是那种感觉,其他每个人都认为我愚蠢,这非常令人泄气。后来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情形也一样。”

  “后来在战争中也一样吗?”波洛催问道。

  卡斯特先生的脸突然间亮堂起来。

  “你知道,”他说,“我喜欢战争。在战争当中,我第一次感觉到与别人一样,我们都处在相同的困境当中,我同别人一样棒。”

  他的笑容消失了。

  “随后我的头部受了伤,非常轻。可他们发现我有抽痉现象……当然,我一直都知道,有时候我无法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会有一时间的疏忽。当然,有一两次我会跌倒。我真的以为他们不该因此而控告我。不,我认为那样不对。”

  “然后呢?”波洛问。

  “我有一个做职员的机会,当然,那时也可以去做许多赚钱的工作。战后,我过得可不那么差。我总是错过提拔的机会,我并没有往前走太多。事情开始变得非常困难起来——确实非常困难……尤其是当消沉来临的时候。老实告诉你,我几乎要挺不过去了(而作为一个文员,你该是挺体面的),直到我得到这份推销长统袜的工作,有了一份薪水和佣金!”

  波洛温和地说:

  “可你是否清楚,你所说的那家雇佣你的企业否认这个事实?”

  卡斯特先生再次激动起来。

  “那是因为他们参与了合谋——他们肯定参与了合谋。”

  他继续说:

  “我收到了书面的依据——书面依据。我收到他们写给我的信,指示我要去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书写的依据——那是用打字机打的。”

  “那全都一样。一个批发生产商的大企业自然使用打字机写信。”

  “卡斯特先生,你难道不知道打字机是可以被识别的?所有那些信都是用某台打字机打的。”

  “你是什么意思?”

  “是用你那台打字机——你房间里找到的那台打的。”

  “那是我开始工作时,那家企业送来的。”

  “是的,可这些信都是随后收到的。所以这就好像,是你自己打了那些信寄给你自己的,不是吗?”

  “不,不。这是陷害我的一部分伎俩。”

  他突然补充道:

  “除此之外,这些也可能是用同一种打字机打的。”

  “同一种,并不是用同一台打字机。”

  卡斯特先生坚决地重复说:

  “这是一个阴谋。”

  “那么,还有那些在壁橱里发现的ABC 呢?”

  “我一点也不知道它们,我还以为会是些长统袜呢。”

  “在第一张安多弗的人名单中,你为什么会勾掉阿谢尔太太的名字呢?”

  “因为我决定从她开始推销,人总会有开始的嘛。”

  “是的,正确,人总会有所开始。”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卡斯特先生说,“我可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卡斯特先生无言以对,他在颤抖。

  “我可没干过!”他说,“我完全是无辜的!这全都搞错了。为什么,你看那第二场谋杀——贝克斯希尔的那次。我当时正在伊斯特本玩多米诺骨牌。你得承认这一点!”

  他的话音洋洋得意。

  “是的,”波洛说,他的话音中带着沉思——挺讨好的,“可是要弄错一个日子是挺容易的事,不是吗?而且如果你是个顽强不屈、积极向上的人,像斯特兰奇一样,你是永远也不会考虑出差错的可能性的。你曾说过你会坚持……他就是那种类型的人。那个酒店接待——在你签字的时候,极其容易会写下错误的日期——那时候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天晚上我在玩多米诺骨牌。”

  “你的多米诺骨牌必定玩得很好,我相信。”

  卡斯特先生有点慌张。

  “我,我——哦,我相信我是。”

  “那可是种引人入胜的游戏,不是吗?它有许多技巧?”

  “噢,它挺好玩的——很好玩!我们以前在城市里玩得挺多的,在午餐时间里玩。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聚在一起玩多米诺骨牌,你都会为那种方式感到奇怪。”

  他噎住了。

  “记得有一个人,因为他对我讲过的一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我们只是在一起喝了杯咖啡,聊了聊天,并开始玩多米诺骨牌。哦,在随后的二十分钟内,我感到我一辈子都会了解那个人。”

  “他对你讲了些什么?”波洛问道。

  卡斯特脸色阴沉下来。

  “它使得我有了一个转变——肮脏的转变。他说你的命运写在你自己的手中。他给我看了他的手,那些纹络表明他曾有两次差点溺水死亡——可他两次都死里逃生。随后,他看了我的手相,告诉我一些可笑的事情。他说我死前会成为英格兰最著名的人之一,说整个国家都会谈论我,可他说——他说……”

  卡斯特先生垮掉了——说话支支吾吾……

  “是吗?”

  波洛的瞪眼包含了一种平静的磁力。卡斯特先生看看他,看看别处,随后又回来看他,就像是一个神魂颠倒的兔子。

  “他说——他说,那看起来好像我会死得很壮烈,他笑着说:‘看起来好像你会死在绞刑台上。’随后他大笑起来,说这只是他的玩笑……”

  他突然沉默,他的眼睛离开波洛的脸——它们飘来飘去……

  “我的头——我的头令我痛苦异常……有时候头痛真是残酷的事。而有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并不知道……”

  他跨了下来。

  “可你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他说,“你干了那些谋杀案?”

  卡斯特先生抬头看,他的一瞥相当简单和直接。所有的抗拒都离他而去,他看上去异常平和。

  “是的,”他说,“我知道。”

  “可——我是对的,不是吗?——你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干那些事?”

  卡斯特先生摇摇头。

  “不,”他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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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波洛的案情分析

  我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坐着,倾听着波洛对本案的最终分析。

  “案发以来,”他说道,“我一直在为本案的起因感到困惑。黑斯廷斯有一天对我说,本案已经结束。我回答说,本案元凶就是那个家伙!这个迷案并不是谋杀案之迷,而是ABC之迷?为什么会发现有必要干这些谋杀案,他为何又要挑选我作为对手呢?

  “我们不用多说,那个家伙精神失常。如果说一个人做疯狂的事情是因为他是个疯子,这是毫不明智和愚蠢的认识。一个疯子在他的行为之中,如同正常人一样,是符合逻辑和富有理智的——这主要是依据他那偏执的观点。比如说,有一个人浑身上下除了一块遮羞布外什么也不穿,还要坚持外出,他的行为看起来是怪异绝顶。可是你一旦明白,这个人非常强烈地认定自己就是圣雄甘地,那么他的行为就完全是理智和合乎逻辑的。

  “在本案中,有必要考虑一种智能。这种智能正是这样组成的,干四起或更多的谋杀案并且事先写信向赫尔克里·波洛声明,这种智能认为这样做是符合逻辑和理智的。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将告诉你们,在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我确实是挺沮丧的,可在片刻之间,我看到这封信当中必定有什么事大错特错了。”

  “你所言极是。”富兰克林·克拉克冷冰冰地说。

  “是的,可在一开始,我就犯了一大错。我允许自己的感觉——我对那封信的强烈感觉——只是一种纯粹的印象而已。我把那封信当成了一种直觉。在一个全面、理性的头脑当中,是不会有直觉这样的事物存在的,它仅仅是一种受到启发的猜想!当然,你可以进行猜想——而猜想就会有对有错。如果它是对的话,你就可以称之为直觉。如果它是错的话,你通常不会再谈到它。可是经常被称作是直觉的事物,其实是一种以逻辑推理结论或经验为基础的印象。当内行人感到一幅画、一件家具或是支票上的签名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其实是把这种感觉建立在许多细小的迹象和细节之上的。他毫无理由探究细枝末节——他的经验会排除掉这种做法——最终的结局是留下确切印象,这种印象表明会有错误之处。可这并不是一种猜想,是一种以经验为基础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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