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也认为她是任性吗?”

“是的,不过我了解她的想法。因为我了解病人的心情。同时我也了解大夫为什么宽容

太太的心情哪。当然,茱蒂丝希望太太住到医院去,好让大夫专心于工作的。令媛对科学研

究已经是走火入魔了。”

“还不是。”我有点苦闷地说:“这一点常令我头痛。如果说那不能认为自然,那么,

她能够谅解吗?如果她能更像个人,更懂得如何享乐就好了。寻求享乐,偶尔和一、两个理

想的青年谈谈恋爱都无所谓的。好歹,要是不趁年轻尽情玩乐……,别老是盯着试管。这不

是自然的现象。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也过得很快乐,谈恋爱……什么的,各享各人的人生。

你就可以了解这一点的。”

一瞬间,沉默降临了。可是,柯露小解却立刻冷淡地说:“这就不是我所知道的。”

经她一说我忽然一怔。我竟无意地以她和我是同一年代的心情来谈论的,可是,她小我

十岁以上,发觉自己竟然把那愚笨的话给溜出了嘴。

我向她道了歉。她打断我了我牛头不对马嘴的措词。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请你不必道歉,我只是说老实话。不是我所知道的。我并没有

你所说的“年轻”呢,也没有“享乐”过。”

对于她的悲切的声音,和愤怒,我无言以对。然后很难为情的,诚心地说:“令人同

情。”

柯露小姐微笑着说:“不要紧,没什么。请你不要难为情。我们谈别的事吧。”

“可以谈谈其他房客的事吗?”我依照她的意思,改变了话题。“要不是大家都说陌生

的话。”

“我早就认识赖特雷尔上校伉俪了。上校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我很同情他,竟到了非经

营这种公寓的地步。你看他太太虽然那样,却也有意想不到的优点。因为过去一向刻苦耐劳

节节俭俭过来的,所以,才使她养成了刚愎自用的个性哪。这也难怪,一年到头所想的尽是

钱,到后来难免变成那样的。不过,我不喜欢她的饶舌。”

“我想请教你有关诺顿的事。”

“没什么好谈的。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内向,脑筋笨了一点。从小就身体孱弱,一直和

他那位严谨而愚笨的妈妈相依为命。据说她很任性地把儿子管束得很严。她已经于二、三年

前去世了。诺顿先生很喜欢小鸟啦、花啦这一类的东西,心地很善良。他喜欢看些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用望远镜?”

柯露小姐微笑着说:“我并不是照字面上的意义说。也就是说,他是观察入微的人士。

这是像他那样温和的人时常可以见到的样子。既不任性,待人也富于同情心。不过却是个没

出息的人,这样你是不是能够了解。”

我点头答道:“是的,可以了解。”

伊丽莎白·柯露忽然转变了话题,但是这一次,声音仍然含有深刻的悲痛。“所以说,

这家公寓才笼罩了阴沉沉的气氛呢。一个落魄而有身份的人所经营的高级客栈。聚在这里的

人,尽是些落伍的人,既未达到目的,也没有会达到的希望……在人生的道路上潦倒得一筹

莫展,破灭的人;精疲力尽,已失去希望的人。”

声音渐渐由细而消失。深切的悲愁由小而大,渐渐在我的心坎里扩大,扩大。或许她说

的是真实!县在聚集于这家客栈的我们,不全是刚刚迎接了人生之黄昏吗?灰色的头,灰色

的心,灰色的梦,连我本身也置身于悲愁与孤独之间,而身边的女人,也备尝了苦恼与幻灭

过来的呵。满怀热情的远大抱负受到挫折与阻挠的富兰克林博士,病魔缠身的他的太太。到

处跑跑尽是观察着鸟儿的温和的诺顿。连白罗,连那位曾经被辉煌的光荣裹身的白罗,现在

也变成抱怨着老衰的起居行动都不能自由的老朽了。

与从前我第一次访问史泰尔兹庄时相比,一切改变得多么大啊。一想到这里,我再也无

法忍受了,苦涩与爱惜变成低沉的叫喊声。

柯露小姐很快地说:“怎么样了?”

“不,没什么。只因今非昔比,使我触景伤情……在很早以前,我曾经来过这里,那是

我年轻的时候。此刻,我正在怀古。”

“明白了。那时候这个房子充满快乐,是吗?大夥儿都过着很快乐的生活吧?”

奇怪得很,自己所想像中的事,有时候觉得它就在万花筒里面摇滚折腾似的。现在的我

就是这样。往事和所追忆的一些琐事,令人眼花撩乱。而才想到这里,刚才的花纹,又回到

原来的花纹了。

直到现在的我,所怀念、所哀惜的是做为过去的过去,而不是现实的过去。这是因为即

使现在,已成为遥远的昔日的当时,幸福依然未曾降临史泰尔兹庄的缘故。我抛弃感伤,回

想起真实的往事。我的朋友约翰和他的太太也都不幸的,为被压迫的生活这个担子而焦虑不

安。劳伦斯.卡雍狄修神沉于忧郁。馨西亚由于闲着无事,在她的蓬勃朝气蒙上了一层阴

影。殷格尔索普和一位富翁的千金结婚,但是他的目的在于太太的金钱。是啊,连一个幸福

的人都没有。而现在也是一样。这里没有幸福的,史泰尔兹庄并不是幸福会光临之处啊。

“我正在沉缅于一种错误的感伤。这里不是吉祥之家,现在仍然一样。住在这里的人都

不幸福哪。”

“没有这回事,令媛呢?”

“茱蒂丝也不幸福。”

我这样说,但忽然觉得一定这样。是的,茱蒂丝并不幸福!

“波德·卡林顿曾经说……”我说:“他很孤独。但是我认为他还是过得很快乐,他拥

有那座公馆,还有……”

柯露小姐尖锐地说:“是的,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威廉爵爷却可以另当别论。他和我们

不一样,他本来就不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士。他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也就是成功与自主

的世界。他的人生是成功的,连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和我们这些创伤的人可不相同呢。”

她的措词竟那样奇怪,我望着她。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使用“创伤”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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