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认为她是任性吗?”
“是的,不过我了解她的想法。因为我了解病人的心情。同时我也了解大夫为什么宽容
太太的心情哪。当然,茱蒂丝希望太太住到医院去,好让大夫专心于工作的。令媛对科学研
究已经是走火入魔了。”
“还不是。”我有点苦闷地说:“这一点常令我头痛。如果说那不能认为自然,那么,
她能够谅解吗?如果她能更像个人,更懂得如何享乐就好了。寻求享乐,偶尔和一、两个理
想的青年谈谈恋爱都无所谓的。好歹,要是不趁年轻尽情玩乐……,别老是盯着试管。这不
是自然的现象。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也过得很快乐,谈恋爱……什么的,各享各人的人生。
你就可以了解这一点的。”
一瞬间,沉默降临了。可是,柯露小解却立刻冷淡地说:“这就不是我所知道的。”
经她一说我忽然一怔。我竟无意地以她和我是同一年代的心情来谈论的,可是,她小我
十岁以上,发觉自己竟然把那愚笨的话给溜出了嘴。
我向她道了歉。她打断我了我牛头不对马嘴的措词。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请你不必道歉,我只是说老实话。不是我所知道的。我并没有
你所说的“年轻”呢,也没有“享乐”过。”
对于她的悲切的声音,和愤怒,我无言以对。然后很难为情的,诚心地说:“令人同
情。”
柯露小姐微笑着说:“不要紧,没什么。请你不要难为情。我们谈别的事吧。”
“可以谈谈其他房客的事吗?”我依照她的意思,改变了话题。“要不是大家都说陌生
的话。”
“我早就认识赖特雷尔上校伉俪了。上校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我很同情他,竟到了非经
营这种公寓的地步。你看他太太虽然那样,却也有意想不到的优点。因为过去一向刻苦耐劳
节节俭俭过来的,所以,才使她养成了刚愎自用的个性哪。这也难怪,一年到头所想的尽是
钱,到后来难免变成那样的。不过,我不喜欢她的饶舌。”
“我想请教你有关诺顿的事。”
“没什么好谈的。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内向,脑筋笨了一点。从小就身体孱弱,一直和
他那位严谨而愚笨的妈妈相依为命。据说她很任性地把儿子管束得很严。她已经于二、三年
前去世了。诺顿先生很喜欢小鸟啦、花啦这一类的东西,心地很善良。他喜欢看些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用望远镜?”
柯露小姐微笑着说:“我并不是照字面上的意义说。也就是说,他是观察入微的人士。
这是像他那样温和的人时常可以见到的样子。既不任性,待人也富于同情心。不过却是个没
出息的人,这样你是不是能够了解。”
我点头答道:“是的,可以了解。”
伊丽莎白·柯露忽然转变了话题,但是这一次,声音仍然含有深刻的悲痛。“所以说,
这家公寓才笼罩了阴沉沉的气氛呢。一个落魄而有身份的人所经营的高级客栈。聚在这里的
人,尽是些落伍的人,既未达到目的,也没有会达到的希望……在人生的道路上潦倒得一筹
莫展,破灭的人;精疲力尽,已失去希望的人。”
声音渐渐由细而消失。深切的悲愁由小而大,渐渐在我的心坎里扩大,扩大。或许她说
的是真实!县在聚集于这家客栈的我们,不全是刚刚迎接了人生之黄昏吗?灰色的头,灰色
的心,灰色的梦,连我本身也置身于悲愁与孤独之间,而身边的女人,也备尝了苦恼与幻灭
过来的呵。满怀热情的远大抱负受到挫折与阻挠的富兰克林博士,病魔缠身的他的太太。到
处跑跑尽是观察着鸟儿的温和的诺顿。连白罗,连那位曾经被辉煌的光荣裹身的白罗,现在
也变成抱怨着老衰的起居行动都不能自由的老朽了。
与从前我第一次访问史泰尔兹庄时相比,一切改变得多么大啊。一想到这里,我再也无
法忍受了,苦涩与爱惜变成低沉的叫喊声。
柯露小姐很快地说:“怎么样了?”
“不,没什么。只因今非昔比,使我触景伤情……在很早以前,我曾经来过这里,那是
我年轻的时候。此刻,我正在怀古。”
“明白了。那时候这个房子充满快乐,是吗?大夥儿都过着很快乐的生活吧?”
奇怪得很,自己所想像中的事,有时候觉得它就在万花筒里面摇滚折腾似的。现在的我
就是这样。往事和所追忆的一些琐事,令人眼花撩乱。而才想到这里,刚才的花纹,又回到
原来的花纹了。
直到现在的我,所怀念、所哀惜的是做为过去的过去,而不是现实的过去。这是因为即
使现在,已成为遥远的昔日的当时,幸福依然未曾降临史泰尔兹庄的缘故。我抛弃感伤,回
想起真实的往事。我的朋友约翰和他的太太也都不幸的,为被压迫的生活这个担子而焦虑不
安。劳伦斯.卡雍狄修神沉于忧郁。馨西亚由于闲着无事,在她的蓬勃朝气蒙上了一层阴
影。殷格尔索普和一位富翁的千金结婚,但是他的目的在于太太的金钱。是啊,连一个幸福
的人都没有。而现在也是一样。这里没有幸福的,史泰尔兹庄并不是幸福会光临之处啊。
“我正在沉缅于一种错误的感伤。这里不是吉祥之家,现在仍然一样。住在这里的人都
不幸福哪。”
“没有这回事,令媛呢?”
“茱蒂丝也不幸福。”
我这样说,但忽然觉得一定这样。是的,茱蒂丝并不幸福!
“波德·卡林顿曾经说……”我说:“他很孤独。但是我认为他还是过得很快乐,他拥
有那座公馆,还有……”
柯露小姐尖锐地说:“是的,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威廉爵爷却可以另当别论。他和我们
不一样,他本来就不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士。他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也就是成功与自主
的世界。他的人生是成功的,连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和我们这些创伤的人可不相同呢。”
她的措词竟那样奇怪,我望着她。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使用“创伤”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