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普显得半信半疑。
“我想有这种可能,但这线索还不够。一定有人想隐瞒住自己的真实身份。今天上午你没注意别的病人吗?”
波洛低声说:“在候诊室里我注意到一个象极了杀人犯的年轻人!”
杰普为之一惊,连忙问:“怎么样?”
波洛笑了:“Mon cher(法语:我的朋友),那是我刚到这儿的时候!那时我紧张得很,满脑子胡思乱想——enfin(法语:总之),心绪不佳。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凶恶不祥的,候诊室、病人、甚至楼梯上的那张地毯!我想那年轻人是其实只是牙痛得厉害。就这样!”
“我明白那种难受劲”,杰普说,“但是,我们还是要对你的那个杀人犯进行仔细调查。不管是不是自杀,我们要调查每一个人。我想首先应该再同莫利小姐谈一谈,我只有一两句要说。对她来讲这当然是一次打击,但她的精神是不会垮的。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她。”
身材高大、性格坚韧的乔治娜莫利听这两个男人讲着一些不得不说的套话,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她加重语气说:“我不敢相信——这太难以置信了——我弟弟竟然会自杀!”
“您是认为有另一种可能性吗,小姐?”
“你是说——他杀。”她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可说真的——这种可能性看起来跟另一种差不多同样不可能。”
“但并不是完全一样不可能吧?”
“是的——因为——噢,你们知道,我只会说我拿得准的东西——因为我弟弟的性格。我知道他心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知道他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要毁灭自己的生命!”
“今天早晨——在上班以前——您见过他吗?”
“是的——吃早饭的时候。”
“他跟往常一样——一点也没有心烦意乱的表现吗?”
“他是心烦意乱——但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他只是有点着急。”
“为什么?”
“他要迎来一个非常繁忙的上午,可他的秘书兼助手却被叫走了。”
“内维尔小姐吗?”
“是的。”
“她都给他干些什么事呢?”
“她替他处理所有的来往信件,当然还管预约登记、填写表格什么的。她还负责给器械消毒、研磨填料,并且要在他工作的时候给他递到手里。”
“她跟他很久了吗?”
“三年了。她是个很可靠的姑娘,我们都挺喜欢她。”
波洛说:“您弟弟告诉我她是因为亲戚生病被叫走的。”
“是的,她收到一封电报,说是她姑妈中风了,于是她坐早班车去了萨默塞特。”
“您弟弟就为这事这么心烦吗?”
“是——的”。莫利小姐的回答里有一点微弱的犹豫。但她又急忙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你们可别以为我弟弟不近人情,他只是以为——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怎么样呢,莫利小姐?”
“嗯,他以为她是有意不来上班。噢,你们别误会了——我相信格拉迪丝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我跟亨利也是怎么说的。可实情是她跟一个不相配的年轻人订了婚——亨利很为这事伤脑筋——他觉得说不定是那年轻人劝说她出去玩一天。”
“那可能吗?”
“不,我敢肯定不可能。格拉迪丝是个很有良心的姑娘。”
“但那年轻人会提出这种建议吗?”
莫利小姐鼻子里嗤了一声。
“我应该说很有可能。”
“这年轻人是干什么的——还有,他叫什么名字?”
“卡特,弗兰克卡特。我想,他在——曾经在——保险公司任职。几个星期以前,他把饭碗给搞丢了,而且看来没能再找到工作。亨利说——我敢说他说得对——他是个十足的无赖。格拉迪丝实际上把自己积攒的钱借了一些给他,亨利为此很担心。”
杰普单刀直入地问:“您弟弟劝过她毁弃婚约吗?”
“是的,我知道他试过。”
“这样,这位弗兰克卡特就很可能对您弟弟心怀不满了。”
手榴弹兵粗鲁地嚷道:“胡说八道——要是你竟说是弗兰克卡特杀死了亨利的话。当然,亨利是建议那姑娘离开年轻的卡特;但她根本没有照他说的去做——她傻乎乎地死心塌地地爱着卡特。”
“您认为还有谁会恨您弟弟吗?”
莫利小姐摇着头。
“他和他的合伙人赖利先生处得好吗?”
莫利小姐尖刻地说:“跟爱尔兰人相处,能好到哪儿去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莫利小姐?”
“爱尔兰人脾气暴躁,对什么都喜欢争吵不休。赖利先生就爱争论政治问题。”
“就这些?”
“就这些。赖利先生在很多方面都不讨人喜欢,但他的医术还是蛮好的——至少我弟弟是这么说。”
杰普追问道:“他到底什么地方不讨人喜欢呢?”
莫利小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他成天喝得醉醺醺的——但请你们别说出去。”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您弟弟有矛盾吗?”
“亨利提醒过他一两次。做牙科这行”,莫利小姐用一种说教的口气继续讲下去,“需要一双不发抖的手,而靠酒精的香味是鼓不起自信心的。”
杰普使劲点着头,深表赞同。然后他说:“可以请您谈谈您弟弟的经济状况吗?”
“亨利收入不错,还存了一笔钱。我们各自还有父亲留下的一笔遗产。”
杰普清了一下嗓子,小声问:“我想,您不一定知道您弟弟是不是留过遗嘱吧?”
“他留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主要的内容。他给格拉迪丝内维尔留了一百镑,其他的一切都归我。”
“我知道了。现在——”
门被重重地敲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脸出现了。他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两个来访者,他突然大声说道:“是内维尔小姐。她回来了——情绪很坏。她想问一下可以进来吗?”
杰普点点头,莫利小姐吩咐道:“叫她到这儿来,阿尔弗雷德。”
“是。”阿尔弗雷德回了一声,就不见了。
莫利小姐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真不知拿这孩子怎么办好。”
格拉迪丝内维尔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是个看起来有点贫血的姑娘,大约二十八岁。虽然明显她内心很烦乱,但她很快就表现出了她的自制力和理智。
借口要检查莫利先生的文件,杰普把她从莫利小姐那里带到楼下手术室旁边的那间小办公室。
她不断地重复着:“我简直没法相信!莫利先生不可能做这种事!”
她强调说看不出他在任何方面遇到了麻烦或是有什么忧愁。
杰普开始问话了:“您今天被叫走了,内维尔小姐——”
她打断了他:“是的,这实际上是个可恶的玩笑!我真觉得人们干这种事太缺德了,我真这么想。”
“您想说的是什么呢,内维尔小姐?”
“唉,姑姑压根儿就没事儿。她是前所未有的健康。我刚到的时候她简直给弄糊涂了。她没病我当然很高兴——但这都快让我发疯了。发那样一封电报,把我的心绪,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的。”
“那封电报还在吗,内维尔小姐?”
“我把它扔了,我想,大概是在车站吧。上面只是说‘昨晚姑中风速来’。”
“您能肯定——呃——”,杰普轻轻地咳嗽了一下,“——那封电报不是你的朋友卡特先生发的吗?”
“弗兰克?为什么?啊!我明白了,您是说——我们俩搞了鬼?不,说实在的,探长先生,我们都不会干这种事。”
她的愤慨看来是发自内心的,杰普费了点劲才使她平息下来。但他一问到关于这个特殊的上午的病人情况,她就恢复了正常。
“他们都登在这本子上。我敢说你们已经看过了。里边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十点,索姆斯太太——来安新假牙。十点半,格兰特女士——这是位老太太——住在朗兹广场。十一点,赫克尔波洛先生,他定期来——噢,对了,就是这位——对不起,波洛先生,我真是太糊涂了!十一点半,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您知道,就是那位银行家——这个预约很短,因为莫利先生上次就准备好了填料。接下来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她专门打电话来——说是牙痛,所以莫利先生把她加了进来。她一讲话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爱大惊小怪。十二点是安伯里奥兹先生——他是新来的病人——是在萨瓦旅馆预约的时间。莫利先生有很多外国主顾,还有美国人。接下来,十二点半是柯尔比小姐,她从沃辛来。”
波洛问道:“我来的时候,这儿有一个高个子军人装束的先生。他是谁?”
“我想是赖利先生的一个病人。我这就去把他的病人名单拿来,好吗?”
“谢谢,内维尔小姐。”
她只离开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跟莫利先生的登记薄相似的本子。
她念道:“十点,贝蒂希恩(这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十一点,阿伯克隆比上校。”
“阿伯克隆比!”波洛咕哝道:“C'était ca(法语:好嘛)!”
“十一点半,霍华德雷克斯先生。十二点,巴恩斯先生。今天上午的病人就这么些。当然,赖利先生的病人要比莫利先生少。”
“您能给我们谈谈赖利先生这些病人的情况吗?”
“阿伯克隆比上校是老病人了,而希恩太太所有的孩子都是由赖利先生看牙的。我无法跟你们介绍雷克斯先生和巴恩斯先生,尽管我觉得听到过他们的名字。你们知道,所有的电话都该我接——”
杰普说:“我们可以自己去问赖利先生。我想尽快见到他。”
内维尔小姐走了出去。杰普对波洛说:“除了安伯里奥兹以外,都是莫利的长期病人。我要同安伯里奥兹先生谈话。照情况看,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莫利活着的人,我们必须要证实他最后见到莫利的时候,莫利的确还活着。”
波洛摇着头慢慢地说:“你仍然还得要证实动机。”
“我知道。这玩意儿还会给我们出难题的,但我们也许能在苏格兰场找到一点安伯里奥兹的材料”。接着,他敏感地加了一句:“你有心事,波洛!”
“有些事情我不明白。”
“什么事?”
波洛面带微笑道:“为什么是杰普探长呢?”
“嗯?”
“我说,‘为什么是杰普探长呢?’,象你这样高职位的警官——他会经常被派去调查自杀案吗?”
“事实上,那时我恰好就在现场附近。我在拉文罕——威格莫尔大街。他们找人的本事可是蛮高的。是他们往那儿给我挂电话让我来的。”
“可为什么他们要打电话找你呢?”
“噢,那——那其实很简单。因为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分局长一听说今天上午他在这儿,就赶紧报告了苏格兰场。布伦特属于我们在这个国家里要保护的人物。”
“你是说真有人想要——干掉他?”
“当然有啦。首当其冲就得算赤色份子了。正是布伦特和他的集团在背后支撑着当今政府。美其名曰保守的财政。所以只要今天上午有任何对他图谋不轨的可能,上头就会要求进行彻底的调查。”
波洛点点头。
“这正是我隐隐约约猜到的。我的感觉正是”——他意味深长地挥舞着双手——“这里边似乎——出了点差错。按理被杀的是——应该是——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或者,这可能只是一个开端——某种大规模行动的开端?我闻到——我闻到——”,他用鼻子嗅着空气,“——这桩买卖背后巨大的铜臭味!”
杰普说道:“你感觉太好了点吧?”
“我认为那位ce pauvre(法语:可怜)的莫利在这场游戏里只是个牺牲品。也许他知道什么——也许他告诉了布伦特什么——或者他们害怕他会告诉布伦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