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显得很愤慨,但杰拉尔丝毫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现代的女性,你会当众从容使用字典上最叫人不快的字眼,你是专家,没有丝毫偏见!可是,你还是有你母亲和祖母传来的民族性。即使不至于羞得满脸通红,你到底还是一个害羞的英国姑娘。”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浑话!”
杰拉尔只眨眨眼,接着又从容地加了一句:“这使你变得非常有魅力。”
莎拉愣住了。
杰拉尔蓦地脱下了帽子。
“对不起,先走一步。”他说:“免得你把想到的话全部倒出来。”
他逃进饭店。
莎拉放慢脚步跟着走过去。
那一带显得忙碌异常。几辆载着旅行箱的车子正准备启程。雷诺克斯、奈汀和柯普先生站在一辆大车旁边监视着。一个胖胖的译员用流畅的英语和卡萝站着谈话。
莎拉经过他们旁边,走进饭店。
白英敦老太太身上裹着厚大衣,坐在椅子上等待启程。
看她那模样,一种奇妙的感觉猛然从莎拉内心涌起。
过去,她一直认为白英敦太太是个穷凶恶极的可怕人物。
现在所看到的却是一个可怜无力的老人。天生拥有如此强大的权力欲和支配欲,却只能做一家的暴君!莎拉很想让她的家人看看自己现在看到的老妇形象——愚蠢、恶毒、虚矫的老妇形象。
莎拉激动地向她走去。
“再见,白英敦太太。”她说:“祝旅途平安。”
老太婆望着她。眸中,敌意与怒火交迸。
“你对我相当无礼。”莎拉说。
(我疯了?她在心中嘀咕,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你想妨碍你的儿女跟我交朋友,你不觉得这非常愚蠢、天真吗?你想做食人魔,其实你只是可怜的、滑稽的小丑。我若是你,我会马上停止这种愚蠢的游戏。你一定觉得我这么说很可恨,其实我是真心劝你,希望你有点反应,今后可以过得快乐一点。我认为和家人和睦相处,亲切相待,好得多。如果你愿意尝试,一定可以做到。”
她停了一下。
白英敦老太太仿佛已经冻僵了,纹风不动。最后,她用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张开了口……但没有说出话来。
“请说吧!”莎拉催促。“说话啊!不管说什么都可以。不过请你仔细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终于说出话来,声音虽然嘶哑、沉静,却尖利如刺。白英敦老太太毒蛇般的目光不是望着莎拉,却奇妙地越过她的肩膀,投向莎拉身后,她不是对莎拉,仿佛是对亲近的亡灵说话一样。“我决不会忘记。”她说。“记住,我一样也不会忘记——什么样的行为,什么名字,什么样的脸形都不会忘记。”
这些话不知何所指,但那凶狠的说辞使莎拉吓得往后倒退。随后,白英敦老太太笑起来了——那笑声真吓人。
莎拉耸耸肩。
“你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太太!”她说。
她转身向电梯走去,几乎碰上了雷蒙·白英敦。她激动地说,说得很快:
“再见。祝你快乐,也许我们还有相见的一日。”
说完话,她投给他亲密温暖的微笑,迅速走开。
雷蒙当场呆住。他茫然自失,以致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矮男人想要走出电梯,从后叫了好几声“对不起。”
雷蒙好不容易才听到这叫声,让到一边。
“对不起,我正在想事情……”他说。
卡萝向他走来。
“雷,把吉妮带来好吗?她回房间去了。我们马上就要动身了。”
“好,我叫她马上来。”
雷蒙走进电梯。
赫邱里·白罗站着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竖眉倾耳,仿佛在听什么。
旋即领会似地点点头,然后望着穿过休息室,向母亲走去的卡萝。
他把服务生领班招过来。
“请问,在那边的那些人叫什么?”
“叫白英敦,是美国人。”
“谢谢。”赫邱里·白罗说。
在三楼,杰拉尔博士回自己房间,跟走向电梯的雷蒙和吉奈芙拉错肩而过。两人走进电梯时,吉奈芙拉说:
“雷,你在电梯里等一下。”
她跑回去,转过走廊拐角,追上了行走中的绅士。
“请留步,有话跟您说。”
杰拉尔博士吃惊地抬起头来。
那女孩走近他,抓住他的胳臂。
“他们要把我带走!想把我杀掉……我不是他们家的人。真的,我不姓白英敦。”
她说得很急,字句都黏在一起。她继续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皇家的人,是王位继承人——所以我四周全是敌人。他们想毒死我——在耍阴谋!——请救我——带我走——”
她突然停住,传来了脚步声。
“吉妮!”
她吃了一惊,那模样很美。她手指抵着嘴唇,将恳求的眸光投向杰拉尔,然后跑回去。“我来了,雷。”
杰拉尔博士扬起双眉,起步而行,缓缓摇着头,眉头紧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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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启程赴培特拉的早晨。
莎拉走到楼下,看见一个鼻如木马、高大傲慢的女人,正在饭店大门外,为车子的大小提出强烈抗议。她曾在饭店见过这女人。
“太小了,四个客人加上一个译员,非要大一点的车子不行!把这车子开回去,叫一辆大小适当的车子来!”
旅行社的人不管怎么提高声调解释都没有用。这是普通车子,坐起来最舒服。较大的车子不适合沙漠上的旅行。
这高大的妇人,借比喻而言,有如巨大的蒸气滚轮,向他滚过去。
她回头看到了莎拉。
“啊,是金小姐吧?我是威瑟伦爵士夫人。我说那车子大小不适合,你同意吧?”
“是的。”莎拉慎重地说,“我想大一点比较舒服。”
旅行社的青年说,大车子要加价。
“旅费中已经包含了车费。”威瑟伦爵士夫人断然说道:“我拒绝缴追加的费用。你们公司的导游手册写得清清楚楚:‘舒适的座车’。你要遵守你的承诺!”
旅行社的青年承认失败,答应设法找找看,然后沮丧地退下。
威瑟伦爵士夫人转身望着莎拉。暗黑的脸庞浮起胜利的微笑,赤红的大木马鼻得意洋洋地鼓胀着。
威瑟伦爵士夫人在英国政界鼎鼎有名。纯真的英国中年贵族威瑟伦爵士,他的人生乐趣只有狩猎、钓鱼和射击。当他旅游美国回国途中,亲近的旅客中有个梵西塔太太。不久之后,梵西塔太太变成了威瑟伦爵士夫人。这婚姻常被引来做大西洋航行的危险事例之一。新威瑟伦爵士夫人养苏格兰犬,欺凌乡人,强迫自己的丈夫参与公共生活。但是,在知道政治不合威瑟伦爵士的习性之后,她宽大地允许他回到狩猎之乐,自己出马参加竞选国会议员,以压倒性的多数当选。威瑟伦爵士夫人于是投身政界,在国会中非常活跃,大大有名。不久,报纸上开始出现她的漫画(这经常是成功的象征)。成了政界人士之后,她支持旧式的家庭道德和妇女的福利活动,也热心支持国际联盟。对农业、住宅和消灭贫民窟等问题,都发表了颇有内容的意见。她深受尊敬,也为大多数人所厌恶!她的政党若取得政权,她很有可能当上次长级的官员。当时,工党和保守党的联合政权分裂,自由党内阁意外地取得优势。
威瑟伦爵士夫人目送车子离去,情绪略好。
“男人常常以为女人好哄骗。”她说。
如果有人敢哄骗威瑟伦爵士夫人,那一定是真正勇敢的男人,莎拉想。莎拉把正走出饭店的杰拉尔博士介绍给她。
“你的大名,我早已知道。”威瑟伦爵士夫人握手说。“我在巴黎曾和克里孟梭教授谈过。我最近参加讨论贫穷阶层精神异常者的对策问题,非常有兴趣!在另一辆车子开来之前,我们到里头去吧?”
刚才在附近徘徊的中年小妇人是一行中的第四个客人阿玛贝尔·毕亚丝小姐。她也随着威瑟伦爵士夫人走进休息室。
“你是职业妇女,金小姐?”
“刚取得医学士的资格。”
“很好。”威瑟伦爵士夫人以故作谦虚的口吻说,“我想今后女人必须成为推动社会的原动力。对不对?”
莎拉第一次窒闷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别”,她勉强跟威瑟伦爵士夫人走去。
在休息室等待时,威瑟伦爵士夫人谈起她拒绝了一项邀请,请她在耶路撒冷的这段期间住进高级行政长官的官邸。
“我不愿受官僚干扰,想独自去视察。”
视察什么?莎拉心中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