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走到门口,梅根向前走一步,爱尔西从她身边走过。

  有一会,爱尔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看着前面。

  她紧闭着嘴,挺直地站着,一只手向前伸出,另外一只手仍旧着她的针线活儿。

  我屏住呼吸,突然被她的美震慑住。

  现在我一想到她,就想到她当时的模样--纹风不动地站着,带着那种只有古希腊才有的无与伦比的完美造型。

  然后她走出去,把门关上。

  辛明顿略带烦躁地说:“好了,梅根,有什么事?你想要什么?”

  梅根走到桌边,站着俯视辛明顿。我又一次被她脸上那种坚定和我没有见过的严肃表情吓了一跳。

  接着她开口说了一句话,更把我吓坏了。

  “我要钱。”她说。

  辛明顿的火气并没有因为她的要求而平息,他严厉地说:“你难道不能等到明天吗?怎么搞的?你以为你的零用钱还不够吗?”

  即使在当时,我仍然认为他是个讲理而公平的人,只是不太理会别人情绪上的要求。

  梅根说:“我要一大笔钱。”

  辛明顿坐直身子,冷冷地说:

  “再过几个月,你就成年了,公共信托会就会把你祖母给你的钱转交给你。”

  梅根说:

  “你还不了解我的意思,我是要你给我钱。”她继续更快地说:“没有谁跟我多谈过我父亲,他们都不希望我了解他,可是我知道他坐过牢,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勒索!”

  她顿了顿,又说:

  “我是他的女儿也许有其父必有其女。不过,我向你要钱是因为--如果你不给我的话--”她停下来,很缓慢平静是说:“如果你不给我--我就要说出那天你在母亲房间在药包上动的手脚。”

  沉默了一会儿,辛明顿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笑了笑,不是个善意的微笑。

  辛明顿站起来,走向写字桌,从口袋里拿出支票簿,开了张支票,小心地把墨迹弄干,然后走回来交给梅根。

  “你长大了,”他说:“我知道你想买些衣服之类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也不在乎,不过这是给你的支票。”

  梅根看看支票,然后说:“谢谢你,这就可以再打发一些日子。”

  她转身走出房间,辛明顿看着她走出去,门关上之后,他转身过来,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禁迅速向上移一步。

  就在这时,我发现我身边的另一棵树动了一下,纳许督察用手抓住我,他的声音也在我耳边响起:

  “安静,柏顿,看在老天的份上,安静点。”

  接着,他拉住我非常小心是往后退。

  走到屋子转角处,他才站直身子,抹抹额上的汗。

  “当然,”他说:“你总是要及时捣蛋。”

  “那个女孩不安全,”我着急地说:“你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我们一定要把她带开这个地方。”

  纳许用力抓住我的手臂。

  “你好好听着,柏顿先生。”

         ※        ※         ※

  是的,我听了他的话。

  我并不喜欢那么做--但是我还是听他的意见。

  但是我坚持要在现场,并且发誓绝对服从命令。

  于是,我就跟纳许、巴金斯一起从已经打开的后门走进屋里。

  我跟纳许躲在楼上窗边壁凹处的天鹅绒窗帘后面。

  两点正,辛明顿的房门开了,他经过楼梯口走进梅根房间。

  我一动也没动,因为我知道巴金斯警官在梅根门背后,我知道巴金斯是个好人,了解他的工作,也知道自己没办法保持安静,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正怦怦心跳地等着进,辛明顿抱着梅根走出来,一直走到楼下,纳许和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他抱她走进厨房,然后把她的头放在瓦斯炉边,他刚打开瓦斯,我和纳许就进厨房,打开电灯。

  理查·辛明顿就这么完了,他完全崩溃了。我关上瓦斯,拉起梅根时,就知道他崩溃了。

  他一点也没有托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打出最后一张牌,这一输,就全盘皆输了。

  我把梅根带到楼上房间,等着她醒过来,不时骂纳许两声。

  “你怎么知道她会安全?这样做太危险了。”

  纳许用安慰的语气说:

  “他只是在她每晚入睡前喝的牛奶里加了点安眠药,没什么别的,安全得很,他不能让人知道她被毒死。他以为葛理菲小姐被捕之后,一切都结束了,他不能再造成任何神秘的死亡。他不会用暴力,也不会下毒,不过要是一个不太快乐的女孩子,一直为母亲的死感到难过,最后终于用瓦斯自尽--那么,别人顶多会说她本来就不大正常,母亲的死又使她震惊不已,终于走上死路。”

  我看着梅根说:“这么久了,她还没醒过来。”

  “没听到葛理菲医生的话吗?心脏和脉搏都很正常--她会睡一觉,自然地醒过来,他说他也经常给病人吃这种药。”

  梅根动了动,喃喃说了些什么。

  纳许督察客气地离开房间。

  梅根立刻张开眼睛。

  “杰利。”

  “嗨,亲爱的。”

  “我做得好不好?”

  “你大概一出娘胎就靠勒索过日子的吧?”

  梅根又闭上眼,然后低声说:“昨天晚上,我本来要写信给你--我怕万一发生什么事,可是我实在太困了,没有写完,信就在那边。”

  我走到写字台边,在一本旧笔记本里找出梅根没写完的信。

  上面写道:

  “我最亲爱的杰利:我正在看以前课本里的一篇莎士比亚的诗,开头是这样的:

  “你对我而言,

  就像生命少不了食物,

  土地少不了甜美的雨水。”

  “我发现,我毕竟还是爱你……”

         ※        ※         ※

  “你看,”凯索普太太说:“我请这位专家没错吧。”

  我凝视着她,我们都在牧师住宅。外面下着大雨,屋里升着温暖的火,凯索普太太刚刚拿了个大沙发垫,放在大钢琴上面,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是什么原因。

  “是吗?”我惊讶地问:“是谁?他做了些什么事?”

  “不是个‘男’的。”凯索普太太说。

  她像一阵风似的指着玛波小姐。玛波小姐已经织完了那份编织物,现在正拿着一支钩针和一团棉线。

  “那就是我的专家,”凯索普太太说:“珍·玛波。好好看看她,告诉你,她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人都了解各种人性中的邪恶。”

  “你不该这么说,亲爱的。”玛波小姐喃喃地道。

  “可是你本来就是嘛。”

  “只要成年住在乡下,就可以了解许多人性。”玛波小姐平静地说。

  接着,她仿佛知道别人期望她把织物放下,然后发表了一段老小姐对谋杀案的看法。

  “碰到这种案子,一定要保持开阔的心胸。你知道,大多数罪行都简单得可笑,这件案子也一样。很理智,很直接,而且很容易了解--当然,方式并不太愉快。”

  “太不愉快了!”

  “事实非常明显,你知道,你早就发觉事实了,柏顿先生。”

  “我没有呀。”

  “不,你发觉了,并且向我指出整件事实。你把每件事情彼此之间的关系看得非常清楚,但是却没有足够的自信,看不出你的那些感觉代表什么意义。首先是那句讨人厌的成语‘无火不生烟’惹火了你,可是你直截了当地想到‘烟幕’这个名词,这就是找错了方向--每个人都弄错了方向,想到匿名信上面去,可是问题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匿名信!”

  “不,亲爱的玛波小姐,我可以保证有,我就收到过一封。”

  “喔,没错,可是那不是真的,亲爱的莫德听了都颤抖不已。即使在平静的林斯塔克,也不免有很多丑闻,我可以保证,住在这个地方的‘任何女人’都知道这些丑闻,并且可能加以利用。但是男人不像女人对闲言闲语那么有兴趣--尤其是辛明顿先生那么公平明理的人。如果匿名信是女人写的,一定会更尖刻。”

  “所以你看,如果你不去理‘烟’,而直接找到火,就会找到答案了。只要想想所发生的事实,把匿名信放在一边不管,就知道只发生了一件事--辛明顿太太死了。”

  “那么,我们就会想到,什么人可能希望辛明顿太太死呢?当然,碰到这种案子,首先被怀疑的对象就是她的‘丈夫’,我们又会自问:为什么呢?有什么动机呢?--譬如说,是不是有另外一女人出现呢?”

  “事实上,我所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辛明顿家里确实有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所以,事实就很明显了,不是吗?辛明顿是个相当冷理智的男人,一直受到一个神经质、喋喋不休的妻子的困扰,突然之间,这个年轻又吸引人的女人来了。”

  “我知道,男人到了某种年纪之后,如果又恋爱的话,就会变得相当疯狂。就我所知,辛明顿先生从来不是个真正的‘好’人--他既不亲切,又不重感情,也没有同情心,他所有特性,全都是不好的一面,所以他并没有真正的力量压制他内在的疯狂。在这种情形下,只有他太太死了,才能解决他的问题。他希望娶那个女孩,她是个可敬的女孩,他也很可敬,而且非常爱孩子,不想放弃他们。他什么都想要:家庭、孩子、受人尊敬,还有爱尔西。于是,他就必须付出谋杀这个代价。”

  “我想,他确实选择了一处非常聪明的方式。从以往处理的案件中,他知道要妻子意外死亡,别人很快就会疑心到丈夫,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看起来只是起因于另外一件事。他创造出一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匿名信作者。他聪明的地方,知道警方一定怀疑到‘女人’身上--不过警方也没有错,所有那些信全都是出自一个女人的手笔,是从葛理菲医生告诉他去年发生的一件匿名信案子抄袭来的。我不是说他傻到逐字逐句抄下来,他只是把其中的句子混合起来,结果,那些当然代表一个受压制、半疯狂的女人的心理。”

  “他对警方的一切伎俩都熟悉得很:什么笔迹啦,打字测试笔等等。为了这次犯罪,他已经准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在把打字机送给女子学校之前,就把所有信都打好了,而且可能在很久以前到小佛兹作客时,就割下那本书上某几页。他知道,一般人都很少打开布道书。”

  “最后,当他把那枝虚有的‘毒笔’在人们心中建立起形象之后,就着手他真正的目的了。一个睛朗的下午,他知道家庭教师、孩子们,还有他的继女都会外出,同时也是佣人的例假,可惜他没想到,小女佣艾格妮斯会跟男朋友吵架,没多久又回到家里。”

  乔安娜问:“可是你知道她到底“看到”什么吗?”

  “我不知道,只能猜猜,照我的看法,她什么都没看到。”

  “那么只是骗局?”

  “不,不,亲爱的,我是说,她个下午都在餐具室窗口向外望,等她男朋友来道歉--但是,她事实上什么都没有看到,因为当天下午‘根本没有人’走进辛明顿家,不管是邮差或是任何人。”

  “因为她不太聪明,所以过了一些时候才发觉事情有点奇怪--因为辛明顿太太‘显然’当天下午接到一封匿名信。”

  “你是说她事实上没接到?”我困惑的问。

  “当然没有!我说过,这个案子非常简单,她丈夫只是把氰化物放在药包最上面,等着她午饭之后拿药时,自己吃下去就够了。辛明顿只要在爱尔西·贺兰回家之前或同时回到家里,叫他太太几声,听不到回音就上楼到她房间,在她用来吃药的玻璃杯水里,滴上一滴氰化物,再把匿名信捏成一团丢进壁炉,并且在她手里塞张纸条,写上:‘我实在没办法活下去了。’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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