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语气严肃。
“你是说,为我遗憾?”
“正是,小姐,你选择了危险的道路。正如我们在这条船上开始了我们的旅行,你也走上了你自己的旅程——在水流湍急的河流中进行一次旅行,两旁石壁陡峭,前途吉凶未卜……”
“为什么你这样说?”
“因为事实如此。你自己砍断了安全桩上的铁链。即使你愿意,我怀疑你是否来得及回头了。”
她悠悠地说:“是啊……”然后她把头猛然往后一仰。“唉,一个人必须随着自己的命运之星走,不管它会把我们引向何处。”
“要留神,小姐,这颗命运之星有可能迷失了……”
她放声大笑,模仿着驴夫的吆喝腔调说:
“那颗不吉利的星星,老爷!那颗星是会掉下来的……”
就在波洛终于昏昏入睡时,一阵悄悄的说话声使他惊醒过来,是西蒙·多伊尔的声音,西蒙重复着他在邮轮驶离谢拉尔时所说的话。
“现在我们一定要做个了断……”
“对,”赫尔克里·波洛在心里自言自语,“现在我们一定得做个了断……”
他觉得郁郁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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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上的惨案》 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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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邮轮到了泽布瓦。
科妮莉娅·罗布森笑容满面,头戴着大草帽,跟着人急忙上岸。科妮莉娅从不怠慢别人,她性格温柔,很喜欢交朋友。
赫尔克里·波洛身穿白色西装,粉色衬衫,系着黑色领结,头戴白色圆顶遮阳帽,当科妮莉娅看到他时,完全没有避开,这一点和老贵族小姐史凯勒很不一样。她和他一起朝旁边有狮身人面像的一条大街走去,很愉快地回答他那老套的开场白:“你的同伴们不上岸来看看这座神庙吗?”
“哦,你知道,玛丽表姐——就是史凯勒小姐,从来不早起,她必须非常非常当心她的身体。当然,她需要鲍尔斯小姐——也就是她的护士——帮她做点事。她还说,这儿并不是最值得欣赏的神庙。但是她非常好心,说我可以来看看。”
“那很通情达理。”波洛冷冰冰地说。
思想单纯的科妮莉娅毫不怀疑地表示同意。
“哦,她很好,她愿意带我一块儿来旅行实在是太好心了。我感觉自己真是个幸运儿。她跟妈妈建议让我也来旅行时,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这次旅行一直很愉快,是吗?”
“啊!愉快极了!我看到了意大利威尼斯,帕多瓦和比萨;接着又是开罗——不过玛丽表姐在开罗时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不能常常上岸,不过现在又可以去瓦迪哈尔法好好玩玩了。”
波洛笑着说:“小姐,你真是个乐天派。”
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向沉默寡言、紧锁双眉的罗莎莉,她正独自一人在前面走着。
“她很漂亮,不是吗?”科妮莉娅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说道,“可惜看上去有点傲慢。当然,她是典型的英国人,而且不像多伊尔夫人那样漂亮,我认为多伊尔夫人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最文雅的女子了!而她丈夫简直崇拜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不是吗?还有,那个头发灰白的妇人看上去挺高贵的,你觉得呢?我听说,她是个公爵的表妹。昨晚她就在我们旁边谈起他,但她自己实际上并没有贵族头衔。”
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直到领队的导游叫大家静下来,并开始拖长声音介绍:“这座神庙是供奉埃及神阿蒙和太阳神哈拉克特的。他的象征就是鹰首……”
这群人慢慢向前移动着,贝斯纳医生手里拿着导游图,喃喃自语地说着德语,他一向喜欢文字说明。
蒂姆·阿勒顿没有和这群人在一起,他母亲正在和沉默寡言的范索普先生交谈。安德鲁·潘宁顿挽着林内特·多伊尔的手臂,正在专心凝听着,似乎对导游像背书一样叙述的雕像尺寸极感兴趣。
“六十五英尺高,真的吗?好像比我矮一点呢。拉美西斯这个伟大的埃及人真是充满活力。”
“他也是个大商人呢,安德鲁叔叔。”
安德鲁·潘宁顿用一种赞赏的眼光看着她。
“林内特,今天早晨你气色看上去好多了。最近我一直为你担心,你有点瘦了。”
这群人边谈边走回邮轮。卡纳克号又一次向上游缓缓驶去。现在,景色不那么单调了,有一些棕榈树,还有成排的农作物。
景色的变化似乎驱散了笼罩在游客心中某种神秘的压抑感。蒂姆·阿勒顿摆脱了原先忧郁的心情,罗莎莉的神色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紧绷。林内特则几乎是无忧无虑了。
潘宁顿对她说:“在新娘子度蜜月时谈公事是不妥当的,但是有一两件事情我必须请你处理——”
“噢,安德鲁叔叔,当然可以。”林内特立即表现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结婚了,当然有些东西要变更。”
“正是如此,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请你签署几份文件。”
“何不现在就签呢?”
安德鲁·潘宁顿向四周望了一眼,在他俩所在的这个观景舱角落,此刻没有几个人。大部分游客都在观景舱和客舱之间的甲板上。大厅内仅有几个人:弗格森先生,他正在中间一张小桌旁喝着啤酒,两条腿套着肮脏的法兰绒裤向前伸展着;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时而喝喝酒,时而吹着口哨,正坐在紧靠前面玻璃窗的地方,欣赏眼前的景色;此外还有史凯勒小姐,她就坐在角落里读着一本关于埃及的书。
“那好吧。”安德鲁·潘宁顿说着,离开了大厅。
林内特和西蒙相视而笑,笑得有点勉强的样子。
“还好吗,亲爱的?”他问道。
“嗯,还可以……奇怪,我的心情似乎不再那么紧张了。”
“你真了不起!”西蒙说着,语气里充满了信心。
潘宁顿回来了,捧着一捆写得密密麻麻的文件。
“天哪!”林内特叫道,“这些我都要签字吗?”
安德鲁·潘宁顿带着歉意地说:“我知道这是太多了点,但我想把你的事情都安排好。请先签第五大道的地契;接着是西部土地开发公司的文件……”
他手里翻着分类的文件,不停地说着。西蒙打了个呵欠。
通向甲板的旋转门开了,范索普先生走了进来。他漫无目标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慢慢走上前来,站在波洛身边,观看着浅蓝色的河水和周围黄色的沙滩。
“你就签在这儿,”潘宁顿把一份文件摊在林内特面前,指着空白处说。
林内特拿起一份文件,粗略看了一遍,一下子翻回到第一页,然后,拿起潘宁顿放在她面前的一支自来水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内特·多伊尔”……
潘宁顿将这份文件拿开,又打开另一份。
范索普又向着他们慢步走来,他透过旁边的窗子向外看,好像沿岸有些什么使他很感兴趣似的。
“这不过是份转让证明书,”潘宁顿说,“你不必看了。”
但是,林内特还是粗略地看了一遍。潘宁顿打开第三份文件,林内特又仔细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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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上的惨案》 第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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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例行文件,”安德鲁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法律术语。”
西蒙又打了个呵欠。
“亲爱的,你不会想把所有这些都看完吧?那可要看到午餐时间,甚至更晚了。”
“我习惯把每样东西都看一遍,”林内特说,“我父亲教我这样做的,他说文件上可能会有誊写错误的地方。”
潘宁顿笑了起来,声音很剌耳。
“林内特,你可真是个精明的女强人。”
“她比我要认真多了,”西蒙笑着说,“我从未细看过法律文件。人家要我在哪儿签字,我就在哪儿签字,就那么简单。”
“这样太马虎了。”林内特不同意地说。
“我没有生意人的头脑,”西蒙高兴地说道,“从来也没有过。有人叫我签,我就签,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安德鲁·潘宁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然后,摸摸上嘴唇,毫无表情地说道:“多伊尔,这不有点太冒险了吗?”
“谁说的,”西蒙回答道,“我不是那种认为全世界都在欺骗你的人,我是个相信别人的人。你知道,这样做有它的好处,我很少上当。”
突然,出乎大家意料,沉默的范索普先生转过身来对林内特说:“但愿我不是多管闲事,但我忍不住要说,我非常钦佩你的办事能力。在我执业的经验中,呃——我是个律师,我发现一般女士们都很草率。在没有从头到尾把文件阅读一遍之前,绝不在上面签字。你的这一点很值得称赞,确实令人钦佩。”
他略微欠身致意,然后有些害羞地再次转过身去注视着尼罗河岸。
林内特有些迟疑地说:“呃,谢谢你……”
她咬着嘴唇,以免笑出声来。这个年轻人竟这般严肃。
安德鲁·潘宁顿看上去很不高兴。
西蒙·多伊尔似乎不能确定是感到生气呢,还是好笑。
范索普先生两边的耳根都红了。
“下一份!”林内特朝潘宁顿笑着说。
但是潘宁顿生气了。
“我想还是另外找个时间比较好,”他口气生硬地说,“正如——呃,多伊尔说的,要是你把这些文件都看完的话,我们就要在这儿一直待到午餐时间了。可不能错过欣赏风景的机会,反正只有前两份文件比较急,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这儿好热,”林内特说,“我们到外面去吧。”
他们三人穿过旋转门。赫尔克里·波洛转过脸来,他那凝视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范索普先生背后,然后又转到懒洋洋地坐在那儿的弗格森先生身上。后者头朝后仰着,嘴里轻轻吹着口哨。
接着,波洛朝笔直坐在角落里的史凯勒小姐望去,而她在注视着弗格森先生。
左边的转门打开了,科妮莉娅·罗布森匆匆跑了进来。
“你去了好久,”老太太严厉地说,“你到哪儿去了?”
“对不起,玛丽表姐,羊毛衫不在你说的地方,其实是在另一个箱子里。”
“我亲爱的孩子,你太不会找东西了!我知道,亲爱的,你很勤快,但你必须学聪明点,动作快些,凡事要专注才行。”
“真对不起,玛丽表姐,恐怕我是太笨了。”
“亲爱的,任何人只要努力去做就不会笨,我带你来旅行,希望你也能回报我。”
科妮莉娅脸红了。
“很抱歉,玛丽表姐。”
“鲍尔斯小姐在哪儿?十分钟前我就该吃药了,马上去把她找来。医生说,最重要的是——”
就在这时,鲍尔斯小姐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药杯。
“你的药,史凯勒小姐。”
“我该在十一点钟吃药,”老太太大声责怪道,“我最痛恨不准时。”
“是的,”鲍尔斯小姐看了一眼她的手表说道。“现在正好差半分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