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奥布赖恩讲道:

  “昨天夜里出了一件怪事儿。我和往常一样,两点钟走进韦尔曼太太的房间,想帮她躺得舒服一点,可是可怜的老太大还没睡。一看见我就说:‘相片,给我相片。’我回答说:

  ‘好吧,韦尔曼太大,可是能不能最好等到早晨再说?’她坚持说:‘不,我现在就要看一眼。’于是我就问:‘相片在哪儿?

  您是不是想看一张罗迪的相片?’可是老太婆神态反常地说:‘谁的?罗迪的?不,是刘易斯的。’说完,头就从枕头上一点点往上抬,抬得那么费劲……我帮她坐起来,她从床旁小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小匣里取出了钥匙,让我打开斜面写字台的第二个抽屉。里面果真有一张镶着银框的大相片。您知道,真是一个美男子呀!相片上横写着‘刘易斯’,当然相片全是旧式的,因为是好多年前照的。我把相片递给了她,她左看右看,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叹了口气,让我放起来。您信不信,当我放好相片回过头来一看,她睡着了,睡得像个婴儿一样的香甜。”

  “您认为这是她的丈夫?”霍普金斯好奇地问道。

  “根本不是!今天早晨我随便问了问毕晓普太太,已故的韦尔曼先生叫什么名字,她说叫亨利。”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霍普金斯的鼻子很长,这会儿她的鼻尖儿由于兴奋而痉挛性地轻轻扯动着。她凝神思索着说道:

  “刘易斯,刘易斯……我怎么想不起来这里有这么个人呢?”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亲爱的。”奥布赖思提醒她说,“是呀,我来这儿的时间不久。可是总能……”

  奥布赖恩沉入幻想似地说道:

  “这么漂亮的男人。您知道,真像一个骑兵军官。”

  霍普金斯呷了一口茶说道:

  “这可倒很有意思。”

  然后深深叹一口气说道:

  “可能他在战场上阵亡了。”

3

  香茶和谈论爱情的话题使霍普金斯护土精神焕发。当地走出韦尔曼太太的家门时,玛丽赶上了她。

  “护土,我可以和您一起回村子吗?”

  “当然可以啦,亲爱的。”

  玛丽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需要和您谈一谈。我很担心,非常担心……”

  这位年岁稍大的妇女温和地打量玛丽一眼。21岁的玛丽是个迷人的妙龄女郎。她的外貌宛如一朵野瑰玫花:项长而柔韧的脖子,淡黄色的头发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

  “出什么事儿了?”霍普金斯深表同情地问道。

  “没什么特殊的事。我只是觉得时间在不停地流逝,可我却碌碌无为。韦尔曼太大非常善良,她拿出了一大笔钱让我接受教育。我想,现在我该自谋生路了。应当学会点真本领。”

  对方点点头,玛丽继续说下去:

  “我几次试着把我的想法讲给韦尔曼太大听,可是太费劲了……她好像一点不理解我,总是说时间还多着呢。”

  “别忘了,她的病情很重。”护士插嘴说道。

  玛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说道:

  “噢,我知道。看来不应当纠缠她。可是我多么不安啊,又加上父亲总是找我的碴儿,没完没了地唠叨,说我硬装小姐。我实在想做些事情:糟糕的是,要想学会点什么总是要花好多钱。我的德语还算不错,也许这对我还有点儿用。我总想当护士,我喜欢护理病人。”

  “干这个得像匹马一样有力气。”

  “可我有劲呀!而且我真正喜欢这一行。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姨妈,就是去新西兰的那个,她是护土,所以我生来就有这个癖好。”

  “你要搞按摩吗?”霍普金斯说道,“这个行当可不少挣钱。”

  玛丽踌躇着。

  “可是要学成个按摩师需要花好多钱,是不?我指望……可是我这么贪求真不好意思……她已经为我付出不少代价啦。”

  “您说的是韦尔曼太大吗?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有责任帮助您。她让您受到了最上等的教育,可是只靠这一点还做不成什么事。您真的不想当教师吗?”

  “当教师我的才智不够。”

  “才智与才智不同。您听我的劝告吧,玛丽:您先别忙。

  我觉得韦尔曼太太在您开始生活的最初阶段应当帮助您,而且我一点儿不怀疑,她正是准备这样做的。可是问题在于她喜欢您,不想和您分开,半身瘫痪的可怜老太婆,在自己身边看到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心神会感到惬意,加之您在病人身边的确善于行事,这点没说的。”

  “如果您真的这样认为,”玛丽低声说道,“我也就不羞于游手好闲了。亲爱的韦尔曼太太……我非常非常爱她。她对我总是那样宽厚,我要为她做到世间的一切。”

  霍普金斯护士冷淡地说道:

  “那么您能做到的最好一点就是留在老夫人身边,不要再闲溜达了,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她现在还很好,可是……她将要第二次发病,随后还会有第三次。我算看够这类事儿了。需要耐心啊,亲爱的。如果您能在老夫人弥留的日子里减轻她的痛苦,那将是从您这方面为她做了一件好事。

  事情过后会有时间去考虑其它一切的。”

  他们来到沉重的大铁门跟前。一个老态龙钟的驼背男人步履艰难地迈过更房的门坎走了出来。霍普金斯高兴地向他打招呼:

  “早晨好,杰勒德先生:您看,天气好得出奇呀。”

  “好天气也不是为我的。”杰勒德老头说道,不友好地斜眼看着两个女人。“要是让你们得上这个腰痛病,你们“我想这是由于上星期太潮湿了。如果现在有太阳而且干燥,那您的疼痛会一下子无影无踪的。”

  然而这些献殷勤的话好像更加激怒了老人。

  “哈,你们这些护土全都一个样儿。你们对别人的痛苦就是满不在乎。你看,玛丽也老是说这一套:‘我要当护土,我要当护士。’这都是去那个法国、德国去的……”

  玛丽态度有些生硬地说道:

  “医院里的工作对我完全合适!”

  “可是什么也不干对你更合适,不是吗?你就知道翘鼻子,赶时髦。还装小姐呢:你是个懒蛋,再就什么也不是了。”

  玛丽由于受了委屈而流下了眼泪。

  “你说得不对,爸爸!你没有权力这样说。”

  霍普金斯用招人喜欢的宽容态度劝慰道:

  “好了,好了,这些话都是身体不舒服引起的。实际上您不是这样想的,杰勒德。玛丽是个好姑娘,是个好女儿。”

  老头儿用近乎凶狠的眼光看了玛丽一眼说道:

  “她现在不是我的女儿了,让她和她那个法语、还有那个历史,鬼知道还有什么,一块儿去吧。呸!”

  他转过身,又回到更房里。玛丽的眼里哈着泪花。

  “您看,和他在一起日子多难过呀。他从来没有真正爱抚过我,甚至在我小的时候也没有。只有妈妈袒护我。”

  护士忙着要看病人,于是对玛丽说几句毫无用处的宽心话就匆匆地和她分手了。剩下玛丽一个人,她感到心情更加沉重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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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韦尔曼太大躺在拍松的枕头上。眼睛——和她的侄女埃莉诺的眼睛一样,瞳孔很大而且发蓝——凝视着天花板。

  这是个身材高大、体态丰盈的妇女。她的面容傲然不逊,坚定果敢,面子L的侧面轮廓很漂亮,可以说还带几分粗犷的美。

  病人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房间,终于在倚宙而站的姑娘身上停住了,目光也顿时变得温存柔和了。屋于里一片沉寂,过了很长时间,病人叫着:

  “玛丽……”

  姑娘急忙转过身来。

  “噢,您还没睡。韦尔曼太大!”

  “我早就醒了。我在考虑……好多事情。比方说,关于你的事儿。你对我体贴入微,我喜欢你。”

  “哎呀,韦尔曼太大,您为我做了多少事呀!您给了我一切,我真不知道,要是没有您我会怎么样了。”

  “不知道,不知道……”

  病人不安地微微活动起来。她的右手抽搐着,左手则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地放着。

  “人们总是尽量把所有的事做得如意,可是很难猜想到什么是如意。我这一辈子太自传了……”

  “不,不。”玛丽急忙说,“我坚信,您的所作所为总是正确的。”

  “你不知道,姑娘……我有个大毛病,玛丽,我高傲自负。这会变成灾难。我们全家人都有这个恶魔般的傲气,埃莉诺也有。”

  玛丽尽量要使病人摆脱自己的思路,因此赶忙说道:

  “您见到埃莉诺小姐和罗迪先生一定会高兴的,您的精神一定会更振作。他们好久没到这儿来了。”

  “他们好,是好孩子,两个人都爱我。我知道,只要我一去信,他们顷刻间就能来到。可是我不愿意随便这么做。他们年轻而幸福,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没有必要让他们过早地看到疾病的折磨和缓慢的死亡……我总是希望他们能结婚,可是一次也没谈起过这个事儿。年轻人就是任性。这只能使他们互相疏远。还是在他们小的时候,我就看出埃莉诺对罗迪抱有好感。可是对罗迪我不太相信。他这个人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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