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这样一个名字,似乎很奇怪。”
“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名字,同时,配合我的内衣裤,也很方便。”
“秋蓬,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傻瓜。布仑肯是B字开头,毕赐福也是B字开头。我的连短裤的衬衣上都绣着B.B.两个字母,代表我的全名普鲁登·毕赐福。那么,我的化名叫普垂霞·布仑肯,不是刚好配合吗?那么,你为什么要叫麦多斯呢?这名字很笨。”
“首先,”唐密说。“我的裤子没绣着大大的B字。情报部要叫我化名为麦多斯。麦多斯先生有辉煌的历史,关于他已往的情形,我背都可以背诵出来了。”
“那很好,”秋蓬说。“你是已婚呢?或是独身?”
“我是个鳏夫。”唐密神气十足的说。“内人于十年前在香港去世。”
“为什么在香港?”
“人总要死在一个地方呀。香港有什么不好呢?”
“啊,没有什么,也许那是个极适当的丧身之所。我是个寡妇。”
“你的丈夫死在什么地方?”
“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吗?也许是死在一个疗养院罢。我想他大概是患肝硬化致死的。”
“哦,听了真令人难过。那么,令郎道格拉斯呢?”
“道格拉斯现在海军服役。”
“这个我昨晚上听到了。”
“我另外还有两个儿子,雷蒙现在空军,小儿子西瑞尔现在国防义勇军。”
“那么,要是有人不怕麻烦去调查,这些想像中的布氏弟兄呢?”
“他们并不姓布仑肯。布仑肯是我第二个丈夫的姓。我的第一个丈夫姓席尔,在电话簿姓席尔的有三大页的篇幅。你就去查,也查不清。”
唐密叹了一口气。
“秋蓬,你的老毛病又来了。你总喜欢过份,两个丈夫,三个儿子,太多了。人家问起详情来,你的话会前后矛盾的。”
“不,不会的。我倒以为,这些儿子的名字也许有用呢。你要记住,我并未奉任何人的命令。我是个自由的情报员。我从事这种调查,纯粹是好玩。我准备痛快的玩玩。”
“大概是罢。”唐密说。不久,他又闷闷不乐的说:“这完全是一出闹剧。”
“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你在‘逍遥’住的时候比我长。昨晚上在那里的人中间,那一个是敌方的间谍,你能老实的告诉我吗?”
秋蓬若有所思的说:
“这儿的情形似乎有点儿奇怪。当然,那个年轻人很可疑。”
“你是说卡尔·德尼摩吗?警察会调查难民的来历,你说是不是?”
“大概是的罢。可是,他仍然可以设法活动。他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你知道。”
“你是说,女孩子会把消息告诉他吗?但是,什么女孩子呢?并没有将门小姐流浪到这儿。他也许会和英国陆军妇女辅助队的连长谈恋爱罢。”
“唐密,不要乱讲了,我们要认真些。”
“我是认真的呀。不过,我只是觉得这种追逐,不过是徒劳无益罢了。”
秋蓬严肃的说:
“现在这么说,为时尚早。这件事到底还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你觉得普林纳太太怎么样?”
“不错。”唐密若有所思的说。“我承认,还有普林纳太太,这个人的来历得弄明白。”
“我们两人又怎么办呢?我是说,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合作呢?”
唐密思索着说:
“我们不可让人看到常常在一起。”
“是的。要是有什么表现,让人发现我们其实是很熟悉的,就遭了。我们所要决定的,是态度问题。我以为,最好让人以为我们之间有一方追求另一方。”
“追求?”
“一点儿也不错,假装我在追求你。你要尽量设法逃避,但是,只装做一个骑士风度的男人并不总是成功的。我已经有过两个丈夫了,现在正在寻找另一个。你要扮那个被追逐的鳏夫,我常常会把你缠在某一个地方,譬如说,把你关在咖啡馆里,或者在海边拉到你。那么,每个人见了都会窃笑,都会以为很滑稽。”
“这倒似乎是很可以做到的。”
秋蓬说:“男人让寡妇追得走头无路那种窘态,多少年来一直都传为笑柄。这种心理对我们很有用处。假若大家看见我们俩在一起,他们只有暗笑,并且说:‘瞧那个可怜的麦多斯。’”
唐密突然抓住她的胳膊。
“留心,”他说,“留心你前面。”
在一个防空洞的一角,有一个年轻人正在和一个女孩子谈话,他们谈得很认真,并没有注意四周的一切。
秋蓬轻轻的说:
“那是卡尔·德尼摩,不知道那女的是谁?”
“不管她是谁,这女孩子非常漂亮。”
秋蓬点点头,一面目不转睛的,细心打量那女孩子。那女孩子的面孔是褐色的,充满了热情,穿一件紧身的套头绒线衣,曲线毕露。她正在认真的谈话,并不时的加强语调。
德尼摩正在静静的听。
秋蓬低声说:
“我想,我们可以就此分手了。”
“对了。”唐密表示同意。
他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踱去。
在路的尽头,他遇见那位少校,少校不放心的望望他,然后以低沉的喉音说:“早!”
“早!”
“你像我一样,喜欢早起。”布列其雷说。
唐密说:
“这种习惯当然是在东方养成的。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不过我现在还是很早就醒了。”
“也很对,”布列其雷少校很赞成说。“主啊!如今这些年轻人,我真看了就讨厌!他们洗过热水澡,等到十点钟,或者更晚的时候才下楼来。难怪德国人要打败我们了。我们的年轻人都没有精力,都是些软弱的小畜牲!总之,现在的军队可不像以往那样好了,他们对部下是溺爱,夜晚要为他们盖好被子,还要给他们热水袋。啐!恶心死了!”
唐密忧愁的摇摇头。少校看他表示同意,便接着说,分外的起劲。
“纪律,我们需要的就是纪律!要是没有纪律,怎么能打胜仗?先生,你知道吗?有的在阅兵的时候还穿运动裤。这是我听人说的。这样总不能希望打胜罢!哼!运动裤!主啊!”
麦多斯先生感慨的说,如今一切都和往年不同了。
“都是民主制度害的!”布列其雷少校忧郁的说。“一件事往往会做得过火。我以为,这种民主的办法,他们也做得过火了。他们把官长和士兵混在一块儿,让他们在饭馆里一同进餐——哼!——麦多斯呀,弟兄们是不喜欢这样的。弟兄们知道。他们总是知道的。”
“当然。”麦多斯先生说。“我本人对于军队的情形,实在不大明白。——”
少校打断了他的话,迅速的向一旁看看,说:
“参加过上次世界大战罢?”
“啊,是的。”
“我想也是的。看得出你是受过训练的,由肩上可以看得出,在那一联队?”
“在第五联队。”
“啊,是的,在萨罗尼加港!”
“是的。”
“我是在美索不达米亚。”
少校马上就谈起往事来了。唐密有礼貌的洗耳恭听,最后,少校愤愤的说:
“你知道他们现在会用我吗?不会的!他们不会用我。太老了。什么太老?放他妈的屁!这般小畜牲,我倒可以教他们一两样作战的方法。”
“即使是教他们不要做什么,也比他们的官长高明,是吗?”唐密笑着说。
“啊,你说什么?”
很明显的,幽默感并不是布列其雷少校的王牌,他不大明白的望着唐密,唐密连忙改变话题。
“布仑肯太太——我想她是姓布仑肯罢?关于她的情形你晓得罢?”
“对了,她姓布仑肯。这女人样子不难看——牙齿有点长,话讲得太多。人很好,就是有点傻气。不,我不认识她。她在这儿只有几天,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唐密对他解释:
“刚才偶然碰见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总像今天这样早?”
“不知道。女人通常不会有在早餐前散步的习惯。——感谢主!”他补充了一句。
“阿门!”唐密说。然后,他又接着说:“我不善于在早餐前客客气气的同人谈话。希望我对她不会太无礼,但是,我是想运动运动的。”
少校立刻表示同情。
“我支持你,麦多斯,我支持你。女人散步是没关系的,但是不要在早餐以前。”他咯咯地略微笑了笑。“老朋友,顶好当心些。你知道吗?她是个寡妇。”
“是吗?”
少校狠狠的向他肋间戳了一把。
“我们总该明白寡妇是什么样子的。她已经埋葬了两个丈夫了,现在正在物色第三号的。麦多斯,对她要特别特别当心!特别当心!这是我的忠告。”
到了游行的终点,布列其雷少校兴高采烈的,一个大转身,改用一种活泼的步伐,回旅馆去吃早餐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秋蓬沿着海滨游憩场慢慢的继续散步。她经过防空洞前面的时候,离那一对年轻人很近。当她走过的时候,听到了几句话,那是那个女子说的!
“卡尔,你可要小心点儿。就是有一丝可疑之处——”
到这里,秋蓬听不见了。这几句话有什么意思吗?有的,但是,也可能作几种毫无作用的解释。于是,她用一种尽量不侵犯人家的态度,小心翼翼的,再转过身来,又走过去。她的耳畔又传过来:
“自尊自大,又极可厌的英——”
布仑肯太太的眉毛略微竖了起来。
她想:这种话恐怕不太聪明罢。德尼摩是逃避纳粹迫害的难民,英国给他政治庇护,并且给他安身处所,他居然十分赞同的听女友讲这种话,真是不聪明也不知恩。
秋蓬又转过身来。但是,这一次,她还没走到防空洞,那一对年轻人突然分手了。那女孩子越过马路,离开海滨了,德尼摩却朝秋蓬这个方向来。
要不是她停下脚步,犹豫一下,他也许还认不出她来。于是,他迅速的并起脚跟,向她深深一鞠躬。
秋蓬低声对他说:
“早!德尼摩先生,我这样称呼,对不对?早上天气真好!”
“啊!是的。天气很好。”
秋蓬接着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