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向她致谢后,又退到过道里,不敢再去休息室面对里面那几位含有恶意的目光的老人。
他抬头凝视着那个邮件架,忽然传来一阵衣裙窸窸窣窣声和一股浓烈的德温郡紫罗兰香水味儿,这表明女经理来了。
哈特太太彬彬有礼地说:“太对不起了,我方才没在办公室里。您要订房间吗?”
赫尔克里·波洛喃喃道:“恰恰不是。我是来打听我的一个朋友柯蒂兹上尉最近是不是在您这里住过?”
“柯蒂兹?”哈特太太诧异道,“柯蒂兹上尉?让我想想看,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波洛没再提醒什么。她摇摇头。
波洛说:“那就是说没有一位柯蒂兹上尉在您这里住过了?”
“对,至少最近没有。可您知道,这个姓听起来相当耳熟。您能不能简单地把这位朋友形容一下?”
“哦,”赫尔克里·波洛答道,“这倒有点困难。”接着他问道:“我料想有的信寄到这里,事实上有时收信人并不住在这里吧?”
“是的,确实有这种情况。”
“那您怎么处理那种信呢?”
“我们一般把它们保留一个时期。因为,您知道,收信人或许晚几天会来。当然,信件或包裹如果长期无人领取,就给退回邮局。”
赫尔克里·波洛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接着他补充道:“要知道是这么回事:我给一个朋友往这儿写了封信。”
哈特太太脸上的表情显得明朗了。
“这就对了。我准是在信封上见到过柯蒂兹这个姓。可是,许许多多退役的军爷们常在我们这儿下榻——让我查查看。”
她抬头盯视着墙上那个邮件架。
赫尔克里·波洛说:“没有那封信。”
“那我想一定把它退给邮差了。太对不起了。但愿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转身朝大门走去,哈特太太浑身带着一股刺鼻的紫罗兰香水味儿追了上来。
“您的朋友如果真来——”
“大概不会来了,我想必是搞错了……”
“我们的房价很公道,”哈特太太说,“饭后咖啡不另外加钱。我想请您参观一下我们的一两套带起居室的客房……”
赫尔克里·波洛费了不少劲儿才脱身。
4
萨姆森太太家的客厅更宽敞,布置得更奢华,另外比起霍金太太家,暖气也热得更叫人憋闷。赫尔克里·波洛在那些靠墙放的镶金边的螺形托脚小桌和一大群雕塑之间眼花缭乱地择路而行。
论个头,萨姆森太太比霍金太太更高些,头发是用双氧水漂白的。她那条北京哈巴狗叫南凯波,两只鼓眼睛傲慢地审视着波洛。萨姆森太太的伴侣基布尔小姐又干又瘦,卡纳拜小姐则是胖胖的,可她也健谈而且也有点儿气喘吁吁的。她也由于南凯波失踪而受到过责备。
“波洛先生,这真是件令人吃惊的事。全都发生在一秒种之内。那是在哈罗德公园外边。有位护士问我几点钟——”
波洛打断她的话:“一位护士?医院里的护士吗?”
“不是,不是,——一位看孩子的保姆。那个小娃娃太漂亮了!真是个可爱的小宝贝。那么漂亮的红润脸蛋!人家都说伦敦的孩子看上去都不健康,可我敢肯定——”
“爱伦!”萨姆森太太喊了一声。
基布尔小姐脸红了,结结巴巴地闭住了嘴。
萨姆森太太尖刻地说道:“基布尔小姐在跟一个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过路人闲扯淡,那个坏蛋便割断了那条牵狗绳,把南凯波偷走了。”
基布尔小姐泪汪汪地嘟囔道:“全都发生在那一瞬间。我一转身,可爱的宝贝儿就没影儿了——手里只剩下了半截牵狗绳索。也许您愿意看一下那根绳索吧,波洛先生?”
“不必了。”波洛连忙说。他无意收集一大堆割断的牵狗绳索。“我料想,”他接着说,“你们不久就收到了一封信,对不对?”
整个儿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一模一样——那封信啦——要割掉南凯波的耳朵和尾巴的威胁啦。只有两处不同:勒索的款项是三百英镑;指定把钱寄到肯辛顿区克隆梅尔花园街七十六号哈林顿旅馆布莱克利海军中校收。
萨姆森太太接着说下去:“等南凯波安全回来后,我亲自到那个地址去了一趟,波洛先生,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三百英镑,一笔不算少的钱啊。”
“当然,相当可观。”
“我首先看到我寄钱去的那封信插在墙上的邮件架上。在我等女经理出现前,我顺手把那封信偷偷取下来塞进自己的手提包。可惜的是——”
波洛替她说:“可惜的是等您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的只是一叠白纸。”
“您怎么知道的?”萨姆森太太纳闷地望着他。
波洛耸耸肩。
“很明显嘛,亲爱的夫人,那名窃贼在送回小狗之前肯定要把钱先拿到手,然后他再往信封里塞些白纸放回邮件架上,免得别人发现那封信不见了。”
“压根儿就没有一位叫布莱克利的指挥官在那里住过。”
波洛微微一笑。
“我丈夫对这事当然非常恼火。事实上,他气得脸都发青了!”
波洛小心谨慎地轻声问:“您把钱寄出去之前——呃——没跟他商量吗?”
“当然没有。”萨姆森夫人肯定地说。
波洛有点疑惑地望着她。那位夫人连忙解释道:
“我一点也不敢冒那个险。只要一提到钱,男人就特别反感。雅各布想必会坚持去报警。我不能冒那个险。我那可怜的南凯波宝贝儿,那样做,它准会出事儿!当然,我事后不得不告诉我的丈夫,因为我得解释为什么我在银行里超支了。”
波洛轻声说:“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我从来没见过他居然会那样生气。”萨姆林太太一边说,一边整理一下手腕上那个漂亮的镶了钻石的手镯,转动几下手指上的几枚戒指,“男人只关心钱,别的什么都不管。”
5
赫尔克里·波洛乘电梯上楼,来到约瑟夫·霍金先生的办公室。他送进名片去,被通知说约瑟夫爵士正有事,待会儿马上就接见。没多会儿,一位高傲的金发女郎从霍金先生办公室里走出来,手上捧着一摞文件。她从这个古怪的小个子男人身边走过去时,鄙夷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约瑟夫爵士坐在他那个庞大的红木写字台后面,脸颊上有块口红印儿。
“怎么样,波洛先生?请坐。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整个这件事简单得让人惊奇。两起案件都是把赎款寄到一家寄宿宿舍或者私营小旅馆。那种地方都没有看门人,大厅里也没有服务员。里面总有一批批来来往往的旅客,包括相当一大批退役军人。谁都可以走进去轻而易举地从墙上那个邮件架上抽取信件,要么把它拿走,要么把信封里的钱拿走,换上些白纸再把它放回原处。因此,两起案件的线索到这面墙上就断了。”
“你的意思是说没办法弄清那个取信的人是谁?”
“我倒是有些想法。还得花几天时间追踪下去。”
约瑟夫爵士纳闷地望着他。
“干得好。那就等你一获得成果——”
“我就到您家中去汇报。”
约瑟夫爵士说:“你如果真的把这事调查得水落石出,那可是件了不起的成就。”
赫尔克里·波洛说:“绝对不会失败,赫尔克里从来也不会失败。”
约瑟夫·霍金爵士望着那位小个子,咧嘴一笑。
“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对不?”他问道。
“信心十足。”
“那好。”约瑟夫·霍金爵士朝椅背上一靠,说道,“要知道傲慢可是失败的前奏!”
6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他那个暖气炉前面(对它那种几何图形的整洁式样感到心满意足),在对他的家务总管兼男仆下达指示。
“听明白了吗,乔治?”
“一清二楚了,先生。”
“更可能是公寓楼上的一套房间或小屋。肯定局限在某个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在公园南边,肯辛顿教堂东边,奈兹桥兵营西边和福厄姆路北面。”
“全都听明白了,先生。”
波洛喃喃道:“一件奇怪的小案子。案情表明作案人很有组织才能。当然,那位作案明星令人惊奇地隐身在幕后——我可以管他叫做涅墨亚猛狮。对,一件挺有意思的小案子。我本来希望会对那位雇主更感兴趣。遗憾的是他长得很像列日(译注:比利时一城市)那位肥皂商,就是那个为了要跟一个金发秘书结婚而毒死了结发之妻的家伙。那是我早期侦破的一起案子。”
乔治晃晃脑袋,低沉地说:“那些金发女郎,先生,许多麻烦事都是她们惹起来的。”
7
三天过后,那位可贵的乔治说:“这是那个详细地址,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接过一张递给他的纸条。
“太棒了,尽职的乔治。可是每周哪一天呢?”
“每逢星期四,先生。”
“星期四,今天正巧是星期四。那就不必耽搁啦。”
二十分钟过后,赫尔克里·波洛来到一个时髦住宅区邻近的一条窄街道,登上一座偏僻楼房的楼梯。罗休姆公寓十号在三楼,也是最高那一层,可是没有电梯。他只好非常吃力地顺着那螺旋式的窄楼梯,转着圈儿往上爬。
他好不容易才到达那最高层楼梯平台那儿,停下来喘口气。这当儿,从十号房门里突然传出一阵声音——一条狗的吠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赫尔克里·波洛脸上展现了微笑。他点点头。揿一下十号的门铃。
那吠声更响了——一阵脚步声走到门口。门给打开了……
爱美·卡纳拜小姐大吃一惊,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丰满的胸脯。
“允许我进来吗?”赫尔克里·波洛问道,还没等对方答复就跨进门槛。
右边是起居室,敞开着门,他便走进去。卡纳拜小姐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那间屋子很小,拥挤不堪。可以看到家具当中有一个人,一位老妇人躺在一张给拉到煤气炉附近的沙发上。波洛走进去的时候,一条北京哈巴狗从沙发上跳下来,冲他发出一阵怀疑的狂吠。
“啊哈,”波洛说,“主角在这儿呐!向你致敬,我的小朋友。”
他弯腰伸出一只手。小狗闻了一下手,两只敏锐的眼睛盯视着那个陌生人的脸。
卡纳拜小姐有气无力地说:“那您都弄明白了?”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
“对,明白了。”他望一眼沙发上那个女人,“我想那位是你的姐姐吧。”
卡纳拜小姐呆板地答道:“是的,埃米莉,这——这位是波洛先生。”
埃米莉·卡纳拜惊叹一声:“噢!”
爱美·卡纳拜冲狗喊道:“奥古斯特斯……”
那条北京哈吧狗回头望她一眼——摇晃着尾巴——接着又琢磨波洛那只手,尾巴轻轻摇摆。
波洛把它轻轻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然后说道:“我终于逮住了这头涅墨亚狮子。任务也算完成了。”
爱美·卡纳拜生硬地问道:“您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