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这声嚷叫表示道歉。
“我活脱儿像个犯头痛的狗熊。每天我一犯痛风病,我那几个女儿就离我远远的。我也不怪她们。我听说你见过我的一个女儿。”
“是的,我有幸见过一面。您有好几位千金,对不?”
“四个,”将军阴沉地说,“一个男孩都没有。四个可恶的丫头。这年头,真有点烦人。”
“我听说,四个都长得很漂亮。”
“还可以——还可以。可你知道,我从来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这年头,你管不住这些丫头。这种放纵的时代——到处都是放荡的生活,一个男人能干什么?总不能把她们锁起来吧,对不?”
“我想她们在本地很有名吧?”
“有些心地恶毒的老婆子不喜欢她们。”格兰特将军说,“这里有不少打扮成少妇的老婆子,男人在这里得多加小心。有一个蓝眼珠的寡妇差点儿虏获了我——过去常到这儿来,像只小猫那样喵喵叫:‘可怜的格兰特将军——您过去的生活想必很有趣吧。’”将军眨眨眼,用一只手指头按着鼻子。“太露骨了,波洛先生。不过,总的说来,这地方还算不错。我的感受是稍微有点过于先进,噪音太大。我喜欢当年乡间那样的气氛——没有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汽车,没有爵士乐,也没有那没完没了吵人的收音机。我家里就不许有收音机。丫头们也明白,一个人有权在自己家里消消停停地过日子。”
波洛慢慢把话题引到安东尼·霍克身上。
“霍克?霍克?不认识他。对,我想起来了。一个长得很难看的家伙,两只眼睛靠得很紧。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不敢跟你对视的男人。”
“他是不是您女儿希拉的一个朋友?”
“希拉?不知道。她们从来不告诉我任何事。”他那两道浓眉耷拉下来——那对咄咄逼人的蓝眼睛从红通通的脸上直视着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波洛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明说吧,你来这儿看我,到底是要干什么?”
波洛慢吞吞地说:“这倒很困难——也许连我本人也还没闹明白。我只能说这样一点:你的女儿希拉——也许您的四个女儿——结交了一帮不大适宜的朋友。”
“交往了一批坏人,对不?我一直对这种事也有点担心。有时也听到一星半点的传言。”他感伤地望着波洛,“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波洛先生?我又有什么办法?”
波洛困惑地摇摇头。
格兰特将军接着说:“她们交往的那帮人出了什么事?”
波洛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他。
“格兰特将军,您有没有注意到您那几个女儿当中有谁曾经昏昏沉沉,兴奋一阵后又消沉下来——神经质——情绪不稳定?”
“妈的,先生,你说话就像是读成药处方。没有,我没注意到谁有过那样的毛病。”
“那就太幸运了。”波洛严肃地说。
“先生,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吸毒!”
“什么?”这句话简直是吼叫出来的。
波洛说:“有人试图引诱你的女儿希拉吸毒。可卡因是很容易上瘾的。只需要一两个星期就够了。一旦上了瘾,吸毒人就会不顾一切地支付一切,干什么事都行,只是为了得到一口毒品。您可以想像贩卖毒品的人会变得多么富有。”
他默默听着那个老人嘴里一连串迸出来的诅咒和谩骂。等那阵怒火熄灭之后,将军最后说,等他一旦抓住那个狗崽子,他就会治治那小子。
波洛说:“按照那位挺欣赏您的比顿太太的话来说,咱们首先勿谋之过早。我们一旦抓住那个毒品贩子,我就会挺乐意地把他交给您,将军。”
波洛站起来,被一张雕刻精良的小桌子绊了一下。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一把抓住了将军,咕哝道:“噢,太对不起了,将军,我请您原谅!——您明白,请您——无论如何别把这事对您的任何一个女儿说!”
“什么?我得让她们交代出实情,我就要这么做!”
“这正是您不该做的事,您只会得到谎言。”
“可是,妈的,先生——”
“我向您保证,格兰特将军,您必须闭住嘴。这很重要——您明白吗?非常重要!”
“那好吧!听你的。”那位老战士咆哮道。
将军被制服了,却没有被说服。
赫尔克里·波洛小心地绕过那些贝拿勒斯铜器,走了出去。
5
拉金太太的屋里挤满了人。
拉金太太本人在一张墙边桌子那儿配制鸡尾酒。她是个高个子女人,浅棕色鬈发耷拉在脖子后面,两只灰里透绿的眼睛,瞳孔又黑又大。她动作灵敏,有一股貌似优雅的邪气。她看上去像是三十岁出头。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这说明至少四十来岁了。
卡米雪夫人的一位朋友,一位中年妇女,带赫尔克里·波洛来到这里。有人给他拿来杯鸡尾酒,并请他给坐在窗前的一个姑娘送过去一杯。那个姑娘小小的个子,浅浅的头发——脸色白里透着粉红,犹如天使一般。赫尔克里·波洛顿时注意到她的两眼显出警惕而多疑的神情。
他说:“祝你身体越来越健康,小姐。”
她点点头,呷一口酒,然后突然说:“你认识我妹妹吧。”
“你的妹妹?啊,那你一定是一位格兰特小姐了?”
“我叫帕姆·格兰特。”
“那你妹妹今天到哪儿去了?”
“出去打猎去了,应该快回来啦!”
“我在伦敦见到过你妹妹。”
“我知道。”
“她告诉你了?”
帕姆点点头,接着又突然问道:“希拉是不是惹了麻烦?”
“这么说,她什么都告诉了你吗?”
那个姑娘摇摇头,问道:“安东尼·霍克也在场吗?”
波洛正要问,这当儿房门打开了,希拉和安东尼·霍克一同走进来。他们都穿着猎装,希拉面颊上有点泥痕。
“哈罗,大伙儿。我们进来讨杯酒喝。安东尼的水壶空了。”
波洛大声说:“说到天使——”
帕姆·格兰特打断他的话:“我想,你的意思是指魔鬼吧——”
波洛连忙问道:“是那样吗?”
贝丽尔·拉金走了过来,说道:“你可来了,安东尼。给我讲讲打猎的情况?你有没有画画格莱特矮林?”
她巧妙地把他拉到壁炉旁的沙发上。波洛看见他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希拉。
希拉看见了波洛,犹豫一下,然后走到窗前波洛跟帕姆站的地方。她恶狠狠地说:
“原来是你昨天到我们家来了?”
“是你父亲告诉你了吗?”
她摇摇头。
“阿布杜尔把你形容了一番。我——猜到的。”
帕姆惊讶地问:“您见过我父亲了?”
波洛说:“哦,是的,我们——有些共同的朋友。”
帕姆立刻说:“我不相信。”
“你不信什么?不信你父亲和我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吗?”
姑娘的脸红了:
“别装傻了。我是说——那不是你真正的原因——”
她转问她的妹妹:
“你怎么不说话呀,希拉?”
希拉一怔,问道:“这跟——跟安东尼·霍克毫无关系吧?”
“为什么该跟他有关系呢?”波洛问道。
希拉脸红了,一下就穿过房间朝另外那些人走去。
帕姆突然生了气,却又压低嗓音说:“我不喜欢安东尼·霍克。他身上有股邪气——她也有点——我指的是拉金太太也如此。你瞧,他们俩现在那种样子。”
霍克跟他的女主人正把脑袋紧紧挨在一起。看上去他好像在安慰她,可她突然提高嗓音说:
“可我等不及啦。——我现在就要!”
波洛微微一笑,说:“女人们哪——不管是什么——她们总是立刻就要弄到手,是不是?”
帕姆却没答理他,脸色沮丧。她神经质地一再捻弄她那花呢裙子。
波洛小声搭话道:“你跟你妹妹在性格上完全不一样,小姐。”
她仰起头来,不耐烦地问道:
“波洛先生,安东尼给希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东西使她变了——不像原来的样子了?”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问道:“你吸过可卡因吗,格兰特小姐?”
她摇摇头。“哦,没有!原来是这么回事,可卡因吗?可那很危险啊,对不对?”
希拉·格兰特又回到他们这边来,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她问道:
“什么东西很危险?”
波洛说:“我们在谈论吸毒的后果。谈到精神和灵魂的慢性死亡——人类一切真实和美好事物的毁灭。”
希拉·格兰特喘了口气,手中的杯子晃了晃,酒溅了一地。波洛接着说:“我想斯托达医生已经明确告诉过你,那会给生命带来什么样的死亡。染上瘾是很容易的——戒掉瘾就很难了。那个故意让别人堕落和痛苦而谋取暴利的人是一个吃人肉、喝人血的敲诈勒索的家伙。”
他转身走开,听见身后帕姆·格兰特喊了一声“希拉!”还听到一句耳语——一个微弱悄没声儿的耳语——是希拉·格兰特说的,声音低得使他几乎听不到:“那个水壶……”
赫尔克里·波洛向拉金太太道了别,走出那个房间。在门厅的桌子上有一个打猎时带的水壶、一条马鞭和一顶帽子。波洛把水壶拿起来,那上面写着安东尼·霍克姓名的首字母:“安·霍”。
波洛自言自语道:“安东尼的水壶是空的吗?”
他轻轻摇晃一下。里面没有水声。他拧开壶盖。
安东尼·霍克的水壶并不是空的,里面装满了白色粉末……
6
赫尔克里·波洛站在卡米雪夫人家的露台上,正在恳求一个姑娘。
他说:“你还非常年轻,小姐。我相信你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跟你的姐妹们一起在干什么。你们一直像狄奥墨德斯野马那样让人家喂食人肉。”
希拉浑身颤抖,呜咽着说:“这听起来真太可怕了。可这却是真的!我直到在伦敦那天晚上斯托达医生告诉我时还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他那么严肃——那么真诚。我那时才认识到我一直在干着多么坏的事……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哦!只像工作完毕后喝杯酒那样——有些人会付钱去买,却真不认为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波洛说:“现在呢?”
希拉·格兰特说:“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去告诉别人,”她又加了一句道,“我想斯托达医生不会再理我了吧……”
“正相反,”波洛说,“斯托达医生和我正准备尽一切力量帮助你重新做人。你可以相信我们。但是你必须做一件事。我们必须消灭一个人——彻底把他消灭,只有你和你的姐妹可以消灭他。那就是你们得出面作证,判他有罪。”
“你是指——我们的父亲吗?”
“那不是你的父亲,小姐。难道我没有告诉你,赫尔克里·波洛什么都知道吗?你的照片在警方机构很容易就给辨认出来,你是希拉·凯利——是一名多次在商店里盗窃的年轻扒手,几年前曾给送进教养院。你从教养院出来后,有一个自称是格兰特将军的人接近你,并且提供给你这个职务——一个‘女儿’的职务。会有许多钱,种种玩乐,过好日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那玩意儿’介绍给你的朋友们,总装着是别人给你的。你那几个‘姐妹’跟你的情况完全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来吧,小姐——必须逮捕那个人,判他徒刑。这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