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赫尔克里·波洛张大眼睛望着她。卡纳拜女士站起来,声音又快又歇斯底里:

  “您派我到这里来侦查安德森博士。您怀疑他在干各种各样坏事。可他却是个了不起的人——一位伟大的导师。我全心全意信任他!我再也不要干您的那种侦查工作啦,波洛先生!我是牧羊人的一头绵羊。大师给世界带来了一个新信息,从现在起,我的身心全都属于他所有。对不起,我自己付我的茶钱!”

  卡纳拜小姐说完这些微微令人扫兴的话之后,啪地一声往桌上放下一先令三便士,就冲出茶馆。

  “真是见鬼了,见鬼了。”赫尔克里·波洛说。

  女侍者说了两次,他才意识到她拿来账单等他付钱呐。他瞥见旁边那张桌边坐着一个样子阴沉的男人在注意他的眼神,不禁脸红一下,付了钱,匆匆走了出去。

  他气呼呼地思考着。

  7

  那批羊群再次聚集在伟大的羊栏里。宗教仪式的问答都诵颂过了。

  “你们为这次盛礼做好准备了吗?”

  “我们准备好了。”

  “蒙上你们的眼睛,伸出你们的右臂。”

  那位伟大牧羊人,身穿绿色长袍,神采奕奕,在那等待的行列中走来走去。那个只吃白菜、见到幻象的柯尔先生站在卡纳拜小姐身旁,在那枚小针扎进他的皮肉里时,心醉神迷地哽咽一声。

  伟大牧羊人站在卡纳拜女士身旁,他的双手摸着她的胳臂……

  “不,别给我扎。别再来这一套啦……”

  难以置信的话语——以前从没发生过。接着发生了一阵扭打,一声怒吼。蒙着眼睛的绿纱都给揪了下来——看看难以相信的景象——那位伟大牧羊人正在披着羊皮的柯尔先生和另一名信徒牢牢控制中挣扎。

  那位原是柯尔先生的人用警方专业声调迅速说道:

  “——我这里有逮捕令。我得警告你,你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在审判你时作为证据。”

  这时,羊栏门口站着一些人——一些穿制服的人。

  有人喊道:“是警察。他们要把大师带走。他们要把大师带走……”

  大家都吓坏了——害怕极了……对他们来说,那位伟大牧羊人是个殉道者,就像世上所有的伟大导师那样遭到外界无知的迫害而受难……

  与此同时,柯尔警督正在仔细收拾起那位伟大牧羊人掉在地上的那个皮下注射器。

  8

  “我的勇敢的同事!”

  波洛热情地握着卡纳拜女士的手,把她介绍给贾普警督。

  “一流的工作,卡纳拜小姐,“贾普警督说,“没有你的协助,我们完不成这项任务,这是事实。”

  “哦,老天!”卡纳拜女士受宠若惊地说,“您这样说太客气了。您知道,我恐怕还真觉得这事挺有意思,蛮刺激。您知道,我扮演这个角色,有时还真失去自制力,竟然觉得自己也是那些傻娘们儿当中的一个咧。”

  “你的成功就在于这点上,”贾普说,“你是那种纯真的类型。这样才能让那位先生上当受骗了!他是一个相当狡猾的流氓。”

  卡纳拜女士转向波洛。

  “茶馆里那一时刻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好当机立断地采取行动。”

  “你做得真了不起,”波洛热情地说,“我一时还当不是你就是我丧失了理智。一瞬间我还以为你真是那个意思呐。”

  “真吓了我一跳,”卡纳拜女士说,“咱俩正在密谈时,我从镜子里看见李普斯康,就是那圣所的守门人,他就坐在我身后一张桌子旁。我闹不清那是偶然事件呢,还是他在跟踪我。刚才我说过了,我得当机立断,同时相信您会理解的。”

  波洛微笑着说:“我确实理解。只有一个人坐得离咱俩那么近,足可以偷听到咱俩说的话。我一走出茶馆就等他出来,好跟踪他。他径直走回到圣所,我就明白完全可以信任你,你不会让我失望——可我也担心这事会给你增添危险。”

  “那——那真有危险吗?那个注射器里装的是什么啊?”

  贾普说:“是你还是我来解释?”

  波洛严肃地说:“小姐,这位安德森博士在从事一项剥削和谋杀的计划——科学谋杀。他大半生都在从事细菌研究。他在舍菲尔德用另一个姓名开设一家化学试验室,在那里培养各种杆菌。在每次庆典上,他就往他的信徒身上注射一点但也够量的大麻酚——那也叫印度大麻毒脂。那能叫人产生兴奋享乐和宏伟的幻想。这就使那些信徒围在他身边。这就是他许诺给他们的那种神圣的欢乐。”

  “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卡纳拜女士说,“真是一种出人意外的感觉。”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

  “这就是他主要干的本行——一种爱控制人的品性,那种造成集体歇斯底里的能力,观察这种药所产生的反应。但他还另有一个目标。

  “那些感恩戴德的孤独女人,纷纷立下遗嘱,死后把财产赠给这个异端教会。这些女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她们都死在自己家中,而且看上去都显然出于自然死亡。让我来用不太专业的用语来解释一下:培养某种细菌是可能的。譬如说,大肠杆菌就是结肠溃疡的病因,伤寒杆菌也可以运用到这里。肺炎球菌也一样。还有那种叫作老结核菌素对健康人无害,却能使任何过去患过结核病的人旧病复发。你明白这个人多么聪明了吧?这些死亡会在全国各地发生,由不同的医生治疗而不会引起任何对此怀疑的危险。我想,他还培育了一种可以延缓使人发病却又加剧杆菌活动的细菌。”

  “如果世上真有魔鬼的话,他就是一个!”贾普警督说。

  波洛继续说下去:“你按照我的指示向他讲了你过去患过结核病。柯尔逮捕他时,那个注射器里就有老结核菌素。你由于是个健康人,那就伤害不了你,这也是我让你强调自己患过结核病的原因。我一直担心他有可能会选用另一种细菌,可我尊重你的勇气,只好让你冒这个险。”

  “哦,这没有什么关系。”卡纳拜女士愉快地说,“我不在乎冒险,我只害怕草原上的公牛那类牲口。可你们有足够的证据判那个恶棍的刑吗?”

  “证据多得很,”他说,“我们搜查到了他那个试验室,他培育的各种细菌和他犯罪的全部计划。”

  波洛说:“我想他可能已经犯下系列谋杀罪。我也可以说他并不是因为他母亲是犹太人才被德国大学解雇。那只是他到这里来时编造的一个借口,这样就可以赢得同情。我猜想他其实是个纯种雅利安人。”

  卡纳拜女士叹口气。

  “怎么啦?”波洛问道。

  “我只是在想,”卡纳拜女士说,“我第一次参加节日庆典时所做的那个美妙的梦——我想是大麻造成的,我把整个世界安排得那么美好!没有战争,没有贫穷,没有疾病,没有丑恶……”

  “那一定是个好梦。”贾普羡慕地说。

  卡纳拜女士忽然跳起来,说:

  “我得回家啦。埃米莉一直很不放心。我听说可爱的奥古斯特斯想我极了。”

  赫尔克里·波洛微微一笑,说道:“它可能担心你也许会跟它一样,要为赫尔克里·波洛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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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桩 赫思珀里得斯的金苹果

  (译注:赫思珀里得斯的金苹果:希腊神话中宙斯和赫拉结婚时,众伸送礼,女神该亚从海洋西岸带来一棵结金苹果的树,由赫恩珀里得斯的女儿们和一条巨龙看守着。欧津斯透斯国王命赫尔克里去取金苹果。赫尔克里在险途中战胜河神涅柔斯。释放了被押在高加索的普罗米修斯。后者建议让肩负苍天的阿特拉斯去偷金苹果。赫尔克里应允阿特拉斯离开时,以自己强有力的双肩背负苍天。阿特拉斯杀死了巨龙,并用计谋骗过看守的女神,摘下三个金苹果。但他不愿再接过沉重的苍天,赫尔克里略施小计,让他重新背上包袱,拾起金苹果扬长而去。这是赫尔克里做的第十一桩大事。)

  1

  赫尔克里·波洛沉思地望着坐在红木写字台后面那个人的脸。他注意到那对浓密的眉毛,透着卑鄙样儿的嘴巴,显示贪婪的下巴和那双洞察一切的敏锐的眼睛。一眼望上去,波洛就明白了埃默瑞·鲍尔为什么会成为当今的金融巨子。

  波洛又把目光转移到那双放在写字台上的修长的手,也明白了为什么埃默瑞·鲍尔又是位著名收藏家。他在大西洋两岸都以艺术品鉴赏家而闻名。他对艺术品的酷爱和对古文物的感情是连在一起的。对他来说,一件艺术品光是美还不够——他要求它还应该有个历史传统的背景。

  埃默瑞·鲍尔在对波洛讲话,用的是悄悄的声音——清晰而沉静,比单靠大嗓门说话所取得的效果还要好。

  “我知道你近来不再接办什么案子了。不过我想你会接办这起案子的。”

  “那么说,这是一桩非常重要的事了?”

  埃默瑞·鲍尔说:“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波洛保持着一种探询的态度,脑袋稍稍歪向一边,看上去简直就像只沉思的知更鸟。

  对方继续说:“这是一起寻找一件艺术品的案子。具体说,是找回文艺复兴时期①制作的一个雕花金杯。据说那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奇·鲍尔吉亚②使用过的。他有时敬酒,让一位受宠若惊的客人用它来饮用。那位客人,波洛先生,一般都会死去。”

  “这个历史故事挺不错。”波洛喃喃道。

  “那个金杯的经历总跟暴力相结合。它被盗窃过多次。为了占有它还发生过谋杀。几个世纪以来,一系列流血事件伴随着它。”

  (①指欧洲十四至十六世纪的文艺汇兴时期.——译注。

  ②技是亚历山大六世(1431—1503):原名罗德里奇·鲍尔吉亚,西班牙籍。他是文艺复兴时期腐化堕落的教皇中的典型。——译注。)

  “是为了它的本身价值还是由于其他原因?”

  “金杯本身价值确实很了不起。它的工艺精致极了,据说是由班威努托·切利尼①制作的。上面雕刻了一棵树,由一条嵌着珠宝的毒蛇盘绕着,树上的苹果是用非常漂亮的绿宝石镶成的。”

  波洛明显表示出油然而起的兴趣,嘟嚷道:“苹果?”

  “绿宝石特别精致,蛇身上的红宝石也一样,但是,这个金杯的真正价值当然是由于它的历史原因。它一九二九年由桑·维拉齐诺侯爵拿出来拍卖。收藏者争相出价,我终于按当时的汇率以三万英镑的高价买了下来。”

  波洛扬了一下眉毛,喃喃道:“这确实是个高昂价格!桑·维拉齐诺侯爵真走运。”

  埃默瑞·鲍尔说:“我要是真想要一件东西,便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说:“您一定听说过一句西班牙谚语:‘上帝说,你要什么就拿什么——可是要付代价。’”

  那位金融家皱皱眉头——微微露出一点气愤的眼神,冷冷地说:“波洛先生,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哲学家哪。”

  “我已经到了遇事多思的年龄,先生。”

  “毫无疑问。但是多思并不能把我那个金杯找回来。”

  (①班成努托·切利尼门(1500-1571):意大利佛罗伦萨金匠、雕刻家。代表作有铜雕像《帕尔修斯》、大理石像《阿波罗与希亚新特》和《纳尔西苏斯》等。——译注。)

  “您认为不能吗?”

  “我想采取行动才更有必要。”

  赫尔克里·波洛冷冷地点点头。

  “许多人犯同样的错误。不过,我请您原谅,鲍尔先生,我们已经离题太远了。您刚才说那个金杯是从桑·维拉齐诺侯爵手里买到的?”

  “正是。可我要告诉你,它在到我手中之前就已经给盗走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那位侯爵的宅邸在出售金杯的那天晚上让人破门而入,盗走了八九件包括那个金杯在内的贵重物品。”

  “对此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鲍尔耸耸肩。

  “警方当然立即着手调查。结果查获这起盗窃事件是一个出名的国际盗窃团伙干的。其中两个人,一个法国人叫杜布雷,另一个意大利人叫李可维蒂,两人都被逮捕,受了审讯——有几件赃物从他们手里找到了。”

  “但是没有鲍尔吉亚使用过的那个金杯?”

  “没有。就警方所确定,那是三个人一起作的案,除了我刚说的那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爱尔兰人叫派特里克·卡西。这人是个惯从屋顶侵入的作案窃贼。杜布雷是这伙人的头脑,制定作案计划。李可维蒂开汽车,在下面等着盗获的东西从上面用绳子缒下来接到手中。”

  “那些盗获的赃物是不是给分成了三份?”

  “很可能是这样。此外,找回来的几件物品都是些价值不高的东西。看来那些精品可能匆匆给走私到国外去了。”

  “那第三个人卡西怎么样了?一直没把他缉拿归案吗?”

  “没有照你说的那样抓到他。他不是个年纪很轻的家伙。他的肌肉已经较前僵化了。两星期前,他从一座楼房的五层上摔了下来,当场毙命了。”

  “是在什么地方。”

  “在巴黎。他试图盗窃一位百万富翁银行家杜弗格里叶的家。”

  “那个金杯后来再也没有露面吗?”

  “没有。”

  “再也没有给拿出来出售吗?”

  “我敢肯定没有。我可以说不止是警方,连一些私家侦探也一直在搜寻它呢。”

  “您付的钱怎么样了呢?”

  “那位侯爵倒是个拘泥细节的家伙,因为那个金杯是在他家中失窃的,便答应把钱退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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