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正在让查理了解那件案子,”老爹说。“如果我说错了,你纠正我一下,泰文勒。里奥奈兹在一八八四年来到伦敦。刚开始在苏活区开一家小餐馆,赚了钱,他又开了另外一家。不久,他便拥有七八家餐馆。家家都是赚大钱。”

  “不管做什么,他都从来不会犯错。”泰文勒督察长说。

  “他具有天生的第六感,”我父亲说。“最后他成了全伦敦大部分知名餐馆的幕后老板。然后他大量投资包办筵席事业。”

  “他同时也是很多其他事业的幕后老板,”泰文勒说。“旧衣买卖、廉价珠宝店等等很多事业。当然,”他深思地加上一句:“他一向不老实。”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骗子?”我问道。

  泰文勒摇摇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不太正派──不过还不至于是个骗子。从不做任何违法的事。不过他是那种钻尽法律漏洞的家伙。甚至在这次大战中,他还是照样捞了一大票,他都那么老了。他是从来不做非法的事──不过一旦他做了什么,你就得马上增加一条法律,亡羊补牢一番,如果你懂我这话的意思。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又一头钻进另一个漏洞里去了。”

  “听起来好象他并不怎么吸引人。”我说。

  “够奇怪的了,他是吸引人。他有个性,你知道。你可以感觉出来。外表是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个矮子──丑陋的矮冬瓜──不过,有吸引力──女人总是对他倾心。”

  “他的婚姻颇令人感到惊愕,”我父亲说。“娶了个乡绅——农民代表——的女儿。”

  我扬起眉头。“为了钱?”

  老爹摇摇头。

  “不,是爱的结合。她是在为一个朋友筹备婚宴时认识他──对他一见倾心。她的父母极力反对,但是她一心一意要嫁给他。我告诉你,这个人有魅力──他所具有的某种强而有力的异国风采紧紧吸引住她,打动了她的芳心。她厌倦了跟她同种的人。”

  “婚姻生活快乐?”

  “非常快乐,真够奇怪的了。当然他们各自的朋友都疏远了(那个时候金钱还不是万能,无法扫除阶级界限),但是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没有朋友他们还是过很快快乐乐的。他在斯文里盖了一幢有点乖悖常理的房子,他们住在那里,生了八个子女。

  “老里奥奈兹选上了斯文里倒是聪明之举。那时那个地区才刚开始流行。第二座和第三座高尔夫球场还没有建起来。那里一些世居的家庭非常喜欢园艺,他们也都喜欢里奥奈兹太太,还有一些有钱的都市人想跟里奥奈兹攀交情,因此他们可以选择朋友来往。他们十分美满幸福,我相信,直到她在一九○五年肺炎死去。”

  “留给他八个子女?”

  “一个夭折,儿子有两个在大战中遇难死去。一个女儿嫁到澳大利亚去,死在那里。未出嫁的有一个车祸死亡,另外一个也在一两年前死去。只剩下两个还活着──长子罗杰已婚,但是没有子女,菲力浦娶了一个出名的女演员,生了三个孩子,你的苏菲亚、尤斯达士和乔瑟芬。”

  “他们都一起住在——叫什么来着?——‘山形墙三连屋?’”

  “是的。罗杰·里奥奈兹一家人是因为大战初期自宅被炸毁。菲力浦一家人则打从一九三八年开始就住在那里。还有一位年老的姨妈,哈薇兰小姐,第一任里奥奈兹太太的妹妹。她一向公然表示厌恶她的姐夫,不过她姐姐一死,她认为接受她姐夫的邀请,搬去跟他住,照顾孩子,是她的义务。”

  “她是个很注重个人义务的人,”泰文勒督察长说。“不过她可不是那种会改变自己对他人看法的人。她一直不赞同里奥奈兹的作风——”

  “哦,”我说,“看来好象是个大家庭。你想会是谁杀害了他?”

  泰文勒摇摇头。

  “还早,”他说,“还说不上来。”

  “得了吧,泰文勒,”我说。“我想你一定心里有数,知道是谁干的。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法庭,老兄。”

  “不错,”泰文勒郁郁地说。“而且我们也许永远没有办法把这个案子弄上法庭。”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不是被人谋杀的?”

  “噢,他是被人谋杀的不错,毒死的。不过,你知道这些毒杀案件是怎么样的。很难找到证据,非常扑朔迷离。一切的可能性也许指向一方——”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你的心里早已想好了底,不是吗?”

  “这是个或然率非常强的案子。我所想的是那些显而易见的可能性之一。天衣无缝的计划。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太诡诈了。”

  我以恳求的眼光看着我老爹。

  他慢吞吞地说:

  “如同你所知道的,查理,在谋杀案件中,显而易见的可能性一般来说就是正确的答案。老里奥奈兹后来续弦了,十年前。”

  “在他七十五岁时?”

  “是的,他娶了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人。”

  我吹了一声口哨。

  “什么样的年轻女人?”

  “一个茶馆出身的年轻女人。一个十足人格高尚的年轻女人──苍白、冷淡而漂亮。”

  “她是你所谓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这我倒要问你,先生,”泰文勒说。“她现在才三十岁——这是个危险的年龄。她喜欢舒服的生活。而且屋子里有个年轻人。孙子女的家庭教师。没有参战──心脏不好或是什么的。他们之间非常亲密。”

  我深思地看着他。这当然是个老套的故事。纠缠不清。而我父亲强调过,这位第二任里奥来兹太太人格非常高尚。很多谋杀案就是在这种伪装之下进行的。

  “是什么致死的?”我问道。“砒霜?”

  “不是,我们还没收到化验报告──不过医生认为是‘伊色林’。”

  “这倒有点奇特,不是吗?当然轻易的可以找出购买的人。”

  “不是这样。是他自己的,你知道。眼药水。”

  “里奥奈兹有糖尿病,”我父亲说。“他定期注射胰岛素。胰岛素是装在有个橡皮盖的小瓶子里。注射时用针头刺过橡皮盖抽取药剂。”

  我猜出他接下去要说的。

  “结果抽出的不是胰岛素。而是伊色林?”

  “正是。”

  “那么是谁帮他注射的?”我问道。

  “他太太。”

  我现在知道了苏菲亚所说的“正确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问道:“那一家人跟第二任里奥亲兹太太相处得好吗?”

  “不好。我判断他们几乎都不讲话。”

  这似乎越来越清楚了。然而,泰文勒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你认为有什么蹊跷?”我问他。

  “查理先生,如果是她干的。她应该轻易的就可以在事后换上一瓶真的胰岛素。事实上,如果真是她,我真无法想象为什么她没这样做。”

  “是的,这似乎是明显的事。屋子里多的是胰岛素?”

  “噢,是的,满满未用过的和用过的空瓶子。而且如果是她干的,医生十之八九不会瞧出破绽。伊色林中毒而死的人很少在遗体上显出异状。不过因为他检查胰岛素(看看是不是药剂强度不对或什么的),因此,当然啦,他很快就发现不是胰岛素。”

  “因此,”我深思地说,“看来里奥奈兹太太要不是非常笨──就是可能非常聪明。”

  “你的意思是——”

  “她可能料定你会认为没有人会那样傻。其他的呢?有没有任何其他的──涉嫌人?”

  老爹平静地说:

  “实际上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下手。那里经常存有不少胰岛素──至少足够两个星期的用量。其中一小瓶可能被人动了手脚,然后再放回去,知道时候一到就会被用上。”

  “而且任何人多多少少都可以接近那些药瓶?”

  “它们并没有上锁。它们都摆在他住的那一部分房子浴室药橱架子上。整幢房子里的人都来去自如。”

  “有没有任何强烈的动机?”

  我父亲叹了口气。

  “我亲爱的查理,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可是个大富翁!不错,他是已经把很多钱分给了他的家人,但是可能有某一个人想多得到一些。”

  “但是还想要的是目前的遗孀。她的那位年轻人有钱吗?”

  “没有。穷得要命。”

  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我想起了苏菲亚引述的童谣。我突然记起了整首童谣:

  一个歪歪扭扭的人他走了歪歪扭扭的一哩路

  他在一扇歪歪扭扭的木门边发现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六便土纸币

  他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它抓到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鼠

  而他们全都住在一栋扭扭歪歪的小屋

  我对泰文勒说:

  “她怎么引起你的注意──里奥奈兹太太?你认为她怎么样?”

  他慢吞吞地回答:

  “这难说──非常难说。她不容易让人了解。非常安静——因此你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她喜欢过好日子——这一点我发誓绝对错不了。你知道,她让我想到一只猫,一只养尊处优的大懒猫……并非我对猫有什么不满。猫并没什么不好……”

  他嘘了一口气。

  “我们需要的,”他说,“是证据。”

  是的,我想,我们都需要里奥奈兹太太毒死了她丈夫的证据。苏菲亚需要,我需要,而且泰文勒督察长也需要。

  然后一切都会是美好的!

  但是,苏菲亚不确定,我不确定,而且我认为泰文勒督察长也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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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跟泰文勒一道去“山形墙三连屋”。

  我的身份奇特。最起码来说,就相当不正统。不过我老爹从来办事就不怎么正统。

  我还是有点沾得上边的身分。在大战初期,我曾跟苏格兰警场的特勤组一起工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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