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告诉你们我不要任何人任何东西!”罗杰大叫。“我一直这样告诉你们,声音都哑了。我相当满意事情就这样任其自然发展。”

  “这是个威望的问题,”菲力浦说。“父亲的,我们的。”

  “这不是家族的事,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事。”

  “是的,”菲力浦看着他说。“是完全你个人的事。”

  艾迪丝·哈薇兰站起来说:“我想我们已经讨论够了。”

  她的话带着永不失效的真正权威意味。

  菲力浦和玛格达站起身子。尤斯达士懒洋洋地逛出去,我注意到他步伐的僵硬。他并不真的跛脚,但是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罗杰挽起菲力浦的手臂说:

  “你真慷慨,菲,甚至想到这样的事!”兄弟俩一起走出去。

  玛格达喃喃说道:“吵吵闹闹的!”随他们走了出去,而苏菲亚说她得去帮我准备个房间。

  艾迪丝·哈薇兰站着卷好编织针线。她眼睛看向我,我想她是要跟我说话。她的眼光带着近乎恳求的神色。然而,她改变主意,叹了一声,在其他人之后走了出去。

  克里梦西已经移步到窗口,站在那里望着花园。我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她微微转过头来向着我。

  “谢天谢地,已经过去了,”她说──然后厌恶地加上一句:“这是个多么可笑的房间!”

  “你不喜欢?”

  “我都呼吸不了了。总是有一股要死不死的花味和灰尘味。”

  我认为她这样说对这个房间是不公平的,不过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确实是个非常隐秘的房间。

  这是个女人的房间,柔和、带有异国风味,与外界的狂风暴雨相隔绝。这不是个男人家待久了会感到快乐的房间。这不是个你可以轻松下来,看看报纸,抽抽烟斗,把脚抬高的房间。然而,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房间,而不是克里梦西楼上那个抽象自我表现的房间。整体上来说,我喜欢上流妇人的起居室,胜过于表演剧场。

  她环顾四周,说:

  “这简直就象是舞台,让玛格达表演的场景。”她看着我。

  “你是了解的,不是吗,我们刚刚在干什么?第二场以──家庭会议,玛格达安排的,那毫无意义可言,没有什么好谈的,没有什么好商讨的。一切都已决定──结束了。”

  她的声音没有悲伤和意味,倒是有满足的味道。她接触到我的眼光。

  “噢,难道你不明白?”她不耐烦地说。“我们自由了——终于!难道你不明白罗杰一直过得悲惨──非常悲惨──好几年了?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做生意的才干。他喜欢牛马之类的东西,喜欢在乡间漫步。但是他爱慕他父亲──他们全都是这样。这个家错就错在这里──太多亲情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那老人家是个暴君,或是欺压剥削他们什么的。他并没有,他给他们钱和自由,他为他们牺牲奉献。而他们也一直对他如此。”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想是有。我想,你的子女长大成人时。你应该让他们独立,自己不要露面,悄悄离开,强迫他们忘掉你。”

  “强迫他们?这有点太激烈了,不是吗?用强迫的手段不同样是不好的吗?”

  “如果他不是让自己成为那样具有人格——”

  “你无法让自己成为具有人格的人物,”我说。“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格。”

  “他对罗杰来说是太过于有人格了。罗杰崇拜他。他想要做任何他父亲要他去做的事,他想要成为他父亲所希望的那样一个儿子,他父亲把联合筵席包办公司交给他──这家公司是老人家特别感到欣慰、骄傲的事业。罗杰卖力想要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但是他没有那种能力。就生意上来说,罗杰是──我坦白说──是个傻瓜。而这几乎让他心碎。他长年悲凄,拚命挣扎,眼看着整个事业往下跌,有着一些好得不得了的‘主意’和‘计划’,其实却都总是出错,让业务更加恶化。一年又一年地感到你自己失败了是一件可怕的事。你不知道他有多么不快乐,我知道。”

  她再度转过头来面对我。

  “你以为,实际上你向警方暗示过,罗杰杀害了他父亲——为了钱!你不知道这有多么──多么地荒谬!”

  “我现在知道了。”我谦逊地说。

  “当罗杰知道他再也撑不下去了时──知道破产势所难免时,实际上他反而感到解脱了一般,是的,他是解脱了。他只担心他父亲知道──不担心别的。他期待着我们打算去过的那种新生活。”

  她脸上的肌肉有点颤抖,她的声音放柔。

  “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我问道。

  “到巴贝多去。我有个远房表亲在那里,不久以前去世,留给我小小一笔遗产——噢,不多。但是那是个好去处。我们会很穷,但是我们会过得下去──那边的生活费不高。我们会在一起──无忧无虑,远离他们所有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

  “罗杰是个可笑的人。他会为我担心──担心我受穷,我想他大概脑子里那种里奥奈兹家族对金钱的观念太根深蒂固了。我的前夫还在世时,我们穷得可怕──罗杰认为我那时实在非常勇敢坚强!他不了解我过得快乐——真正的快乐!我从没那样快乐过。然而──我从没象爱罗杰一样爱过理查。”

  她的眼睛半闭起来,我知道她那种感受的强烈。

  她张开眼睛,看着我说:

  “所以你知道,我决不会为了钱杀害任何人。我不喜欢钱。”

  我相当确信她说的是真心话。克里梦西·里奥奈兹是那些金钱对他们发生不了作用的极少数人之一。他们不喜欢奢华,而喜欢俭朴,同时怀疑财产的真正价值。

  然而,有很多人,金钱虽然对他们起不了作用,但是金钱所能带来的权力却能对他们构成诱惑。

  我说,“你或许自己并不想要钱──但是如果好好利用,金钱却可以用来做很多有趣的事,比如说,可以用来捐助研究工作。”

  我怀疑过克里梦西可能对她的工作狂热,但是她仅仅说:

  “我怀疑捐献能有多少好处。通常捐献的钱总是被用错了地方。一些有价值的工作通常都是由具有热心、冲力的人所完成的──还有天生的远见。昂贵的设备、训练和实验从来就无法搞出你所想象它们能搞出来的名堂,通常这些捐赠的钱都落入了不会使用的人手上。”

  “你会在乎放弃你的工作到巴贝多去吗?”我问道。“我想,你们还是打算要去吧?”

  “噢,是的,警方一准许,我们就走。不,我一点也不在乎放弃我的工作,为什么我该在乎?我不喜欢游手好闲,但是到巴贝多去我不会游手好闲。”

  她不耐烦地又说:

  “噢,但愿这件事能快快澄清,我们就可以走了。”

  “克里梦西,”我说,“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假定你和罗杰没有插手(说真的,我没有理由认为你们有嫌疑),当然。以你的智慧,你一定多少有个概念是谁干的吧?”

  她以有点奇特的方式看了我一眼,突然的侧瞄一眼。当她开口时。她的声音失去了自然流露性,别扭,有点难堪。

  “不能用猜的,这不科学,”她说。“只能说布兰达和罗仑斯是显见的涉嫌人。”

  “这么说,你认为是他们?”

  克里梦西耸耸肩头。

  她站在那里一会儿,好象在倾听什么,然后走了出去,在门口与艾迪丝·哈薇兰擦身而过。

  艾迪丝直接走向我。

  “我想跟你谈谈。”她说。

  我父亲的话语浮现我的心头。这会不会是——

  艾迪丝·哈薇兰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她说。“我的意思是说,关于菲力浦。菲力浦有点难以了解,他可能让你看起来矜持、冷淡,但是事实上一点也不是如此,这只是个外表态度,他禁不住会那样。”

  “我真的没有认为——”我说了一半。

  她继续说下去。

  “刚才──关于罗杰,并不是他真的那样吝啬,他从来就不吝惜金钱,其实他是个可亲的人──他一直都是个可亲的人──但是他需要人家了解。”

  我看着她,以一种我希望她看得出来是一个愿意了解的人的态度看着她。她继续:

  “我想,部分是由于他是家里的老二。身居老二的孩子经常有什么──他们一开始就受到障碍。他爱慕他父亲,你知道。当然,所有的孩子都爱慕亚瑞士泰德,而他也一样爱慕他们。不过,罗杰是他特别感到高兴和骄傲的儿子,最大的一个孩子──老大。我想菲力浦也感觉到这一点。他退回自己内心的世界里。他开始喜欢看书,喜欢一些跟日常生活脱节的过去的事物。我想他受苦——小孩子真的会受苦……”

  她停顿下来,然后继续:

  “我想,我的意思是大概是他一直都妒忌罗杰。我想他自己也许并不知道。不过我想罗杰遭到惨败这件事──噢,说来好象丑恶,而且我真的确信他自已并不知道──不过我想或许菲力浦并没有对这件事感到应有的难过。”

  “你真正的意思是说他倒有点高兴看到罗杰出丑。”

  “是的,”哈薇兰小姐说。“我正是这个意思。”

  她眉字微蹙,又加上一句:

  “你知道,他没有马上表示要帮助他哥哥,令我感到伤心。”

  “为什么他该那样?”我说。“毕竟,把事情搞砸的是罗杰。他是个成人,没有孩子的顾虑。如果他病了或是真正有需要,当然他的家人会帮忙──不过我倒不怀疑罗杰真的宁可完全靠自己再从头开始。”

  “噢!他是去那样。他担心的只是克里梦西。而克里梦西是个特殊的女人,她真的喜欢过不舒适的日子。只要有个茶杯可以喝茶,她就觉得够了。现代的女性,我想大概是吧。她没有过去感,没有美感。”

  我感觉到她精明的眼光在上下打量着我。

  “这对苏菲亚来说是个可怕的梦质魇,”她说。“我很难过她年轻的心灵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我爱他们所有的人,你知道。罗杰和菲力浦,而现在是苏菲亚和尤斯达士还有乔瑟芬。全都是可爱的孩子,玛西亚的孩子,是的,我很爱他们。”她停顿下来,然后,猛然加上一句说,“不过,你要知道,这是盲目崇拜的一面。”

  她猝然转身离去。我有种感觉,觉得她最后那句话有什么我不太了解的意义。

  ------------------

  

十五

  “你的房间准备好了。”苏菲亚说。

  她站在我身旁,望着花园。花园的景色现在看来灰蒙苍凉,叶子半掉落的树枝在风中摇摆。

  苏菲亚说中了我的想法:

  “看来多么荒凉……,”

  我们正望着时,一个人影,然后随即又是另一个人影从假山庭园穿过紫杉树篱。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那两个人影看起来灰蒙蒙地不太实在。

  第一个是布兰达·里奥奈兹。她裹在一件灰色栗鼠毛皮外套里,动作有点象猫一样悄然。她带着一种怪异的优雅在微光下溜过去。

  当她经过窗前时,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脸上半带着微笑,我在楼上注意过的那种歪扭的微笑。几分钟之后,看来瘦削、畏缩的罗仑斯·布朗也在微弱的光线下溜过去。我只能这样说,他们看来不象是两个在散步的人,两个出去逛逛的人。他们给人一种鬼鬼祟祟、不太实在的感觉,就象两具鬼魂。

  我不知道究竟是布兰达或是罗仑斯的脚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一声声响。

  我出自自然联想地问道:

  “乔瑟芬在什么地方?”

  “也许跟尤斯达士在楼上教室里。”她皱起眉头。“我担心尤斯达士,查理。”

  “为什么?”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