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说出这一切是为了事先准备好借口吗,这样的话,当某一天“事故”发生时,他将不得不提供对她有利的证词。如果这样,她真是太愚蠢了,因为在此之前——突然,他倒吸一口凉气。她已经把茶倒进了三只碗里。
她将一只碗放在他面前,一只放在她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放在炉边的一张小桌上,旁边就是她丈夫时常坐的那把椅子。
当她把这最后一只碗放到桌上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微笑。这是一丝会心的微笑。他明白了!
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一个危险的女人。没有等待——没有任何准备。今天下午——就是今天下午——有他在这里作为证人。这项大胆的举动简直使他喘不过气来。
干得真聪明——真是聪明极了。他什么也证明不了。她没有料到他会起疑心——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个思维与行动都快如闪电的女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前探过身。
“梅罗迪恩夫人,我是个有许多奇怪想法的人。你能否让我随便喝哪一杯?”
她的目光里带着质询,但毫不怀疑。
他站起身来,拿起她面前的那只碗,然后走到小桌前,把两只碗互换了一下。他拿回了另一只碗井将它放在她面前。
“我想要看着你喝这杯。”
她的目光与他相遇。坚定,深不可测。她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
她伸出手去端起杯子。他屏住呼吸。猜想这段时间他一直犯了一个错误。
她把碗端到嘴边——在最后一刻,她一哆嗦,身体前倾,迅速将茶泼进了一个种着蕨类的花盆里。随后她在椅子上向后一靠,轻蔑地盯着他。
他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怎么样?”她说。
她的声音变了。略带嘲讽——轻蔑。
他冷静镇定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梅罗迪恩夫人。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必要再——重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声音平和,没有表情。他点点头,感到心满意足。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还不想上绞架。
“祝你和你的丈夫长寿。”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将茶端到嘴边。
突然,他的脸色大变。脸部可怕地扭曲……他想要站起来——大声呼喊。他的身体发僵——他的脸变成了紫色。他仰面躺倒在椅子上——四肢痉挛。
梅罗迪恩夫人向前俯下身来,注视着他。嘴边掠过一丝微笑。她开口对他讲话——声音非常轻柔。
“埃文斯先生,你犯了一个错误。你以为我想要杀死乔治……你有多蠢——太蠢了。”
她在那儿又坐了片刻,看着死者。这是第三个威胁她,并且要将她和她心爱的男人分开的男人。
她脸上的微笑绽开来。她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一个圣母。随后她提高嗓音喊道:“乔治,乔治!哎,快来!恐怕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故……可怜的埃文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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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演出
伦敦一个五月的早晨十一点钟。科恩先生正探头向窗外张望。在他身后是里兹饭店套房起居室里的烟烟光辉。这套房是为刚刚抵达伦敦的著名歌剧明星波拉。娜佐科夫夫人预定的。科恩先生是夫人的主要代理人,他正等着会见夫人。门开了,他摹然回头,却发现进来的是里德小姐,娜佐科夫夫人的秘书。她面色苍白,但办事却雷厉风行。
“哦,是你,亲爱的。”科恩先生说,“夫人还没有起床,是吗?”
里德小姐摇摇头。
“她告诉我十点来。”科恩先生说,“我已经等了一个小时。”
他既没有流露出不满也没有表现出诧异。科恩先生已经真正习惯了艺术禀性的种种乖谬。他身材魁梧,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着体面得不得了,真是无可挑剔。他的头发乌黑,闪闪发亮;他的牙齿洁白,显得咄咄逼人。他说话时,S音发得含混不清。这倒不是他口齿不清,不过也差不了多少。无需多少想象力即可猜到他父亲的名字或许就是科恩。
正在此刻,房间另一端的门开了,一个衣着整洁的法国女孩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正在起床?”科恩期盼地问道,“告诉我们,埃莉丝。”
埃莉丝随即高高扬起双手。
“夫人今天早上像是中了魔一样,事事惹她生气!先生昨晚送给她美丽的黄玫瑰,可她说这在纽约还行,可在伦敦送这些给她就是白痴。她说,在伦敦只有红玫瑰才行。她随即打开房门,把黄玫瑰摔在过道上,不偏不倚地砸在一位先生身上,我想是位行伍出身的绅士,他自然怒不可遏,真是的!”
科恩扬起眼眉,但没有流露出别的情感。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笺簿,用铅笔在上面记下“红玫瑰”。
埃莉丝从另一扇门匆匆离去,而科恩则再次面向窗外。
维拉。里德坐在办公桌边,开始拆封信件并把它们分类整理。十分钟静悄悄地过去了,随后,卧室的门突然开了,波拉。娜佐科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的出现立即使这间屋子变小了。维拉。里德显得更加面无血色,而科恩也畏缩成为一个背景之中的人物。
“啊,哈!我的孩子们,”歌剧女主角说道,“我不是很准时吗?”
她高高的个头,就歌剧演员而言,她并不显得过分肥胖。她的手臂和腿依旧还苗条,她的脖颈像是漂亮的石柱一般浑圆。她的头发卷成一大卷散在脑后,闪烁着深红颜色。
如果说这颜色至少要部分地归功于染发水的话,这效果可一点也不显得逊色。她不再年轻,至少有四十岁,可她脸上的皱纹依然可爱,尽管在一闪一闪的黑眼睛周围,皮肤已经松弛,起了招皱。她笑起来像是个孩子,消化食物像是只鸵乌,脾气像是个魔鬼,但她却被公认为当时最伟大的歌剧女高音。她径直走向科恩。
“你是否按照我说的去做了?是不是已经把那台可恶的英国钢琴搬走,并且把它扔进了泰晤士河?”
“我给你另找了一台。”科恩说道,用手指了指屋角。
娜佐科夫奔了过去,掀开琴盖。
“是一台埃拉德钢琴。”她说,“不错。现在让我们来试试。”
美妙的女高音唱出一个音,随后,它随音阶轻快地起伏两次,接着又舒缓地渐进至高音,持续这一高音,并且音量越来越大,最后声音重又归于柔和,减弱至无。
“啊!”波拉。娜佐科夫天真而又满足地说道,“我的声音多美妙!即使在伦敦,我的歌喉也可算作是优美的了。”
“是这样。”科恩衷心地向她祝贺道,“可以肯定,整个伦敦都将为你而倾倒,正如在纽约那样。”
“你真这么想?”歌唱家问道。
她的嘴唇浮现出一丝微笑。显然,对她来说,这问题不过是例行的做法而已。
“当然是这样。”科恩回答说。
波拉。娜佐科夫合上钢琴盖,然后迈着缓慢起伏的步伐走向桌边,这种步伐在舞台上证明很有效果。
“好了,好了。”她说,“让我们谈谈正事吧。你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啦,我的朋友?”
科恩从他放在椅子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
“没有什么大的变更。”他评论道,“你将在科文特加登演唱五次,三次唱‘托斯卡’,两次唱‘阿伊达’。”
“‘阿伊达’!呸,”歌剧女主角说道;“太让人厌烦了。但‘托斯卡’就不一样。”
“啊,是的。”科恩说,“那就是你的角色。”
波拉。娜佐科夫坐直了身子。
“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托斯卡’。”她淡然说道。
“是这样。”科恩赞许他说,“没人能与你相比。”
“我想,罗斯卡里将演唱‘斯卡皮亚’吧?”
科恩点点头。
“还有埃米尔。利比。”
“什么?”娜佐科夫尖叫起来,“利比,就是那个讨厌的小青蛙,咕哇——咕哇——咕哇。”
“我可不跟他一起唱。我会咬他的,我会抓他的脸。”
“哦,哦。”科恩安慰她。
“告诉你,他根本不会歌唱。他只是一只汪汪叫的杂种狗。”
“好了,我们会看到的,我们会看到的。”科恩说道。
他很聪明,从不与个性倔强的歌唱家争论。
“那‘卡瓦拉多斯’呢?”娜佐科夫问道。
“由美国男高音歌唱家亨斯戴尔演唱。”
对方点点头。
“这是个不错的小男孩,他唱得很美。”
“另外,我想贝拉拉也将演唱一次。”
“他是个艺术家。”夫人慷慨大度地说道,“但是,让那个咕呱叫唤的青蛙利比来演唱‘斯卡皮亚’。呸——我才不和他一起唱呢。”
“这件事交给我吧。”科恩安慰道。
他清了清嗓子,又拿起另外一叠纸。
“我现在正为你安排艾伯特厅的一场特别音乐会。”
娜佐科夫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我知道。”科恩说,“可人人都这么做。”
“我将唱得非常出色。”娜佐科夫说,“届时将会人多得挤破天花板,而我将赚到一大笔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