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派恩先生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妻子想与我离婚,好让她嫁给另外一个家伙。”

  “这在现在是很常见的事。而您,我推测,在这件事上想的和她不一样?”

  “我喜欢她。”韦德先生简单地说,“您知道——我喜欢她。”

  一条简单而又有些平淡的陈述,但就算韦德先生说:“我崇拜她。我祟拜她所踏过的土地,为她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对帕克·派恩先生而言,也不会比“我喜欢她”那几句话更能说明问题。

  “可这有什么不同,您知道,”韦德先生接着说,“我又能怎么办?我是说,一个男人是如此地无奈。如果她更喜欢另一个男人——好吧,你不得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主动退出,让位给别人什么的。”

  “您是说您容许她和您离婚?”

  “当然。我不能让她闹上离婚法庭。”

  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您却来找我,为什么?”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您知道,我不是个聪明人,我不会想什么办法。我想您也许可以——对这个,提些建议。您看,我还有六个月时间。她同意再等六个月。如果在这之后她仍然要离婚——好吧,那我走。我想您也许能给我一点儿启示。现在无论我怎么做都让她生气。

  “听我说,派恩先生,是这么回事:我不是个聪明人!我喜欢打打球什么的。我喜欢打一次高尔夫球,或是一局网球。我对音乐啊、美术啊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我的妻子却很聪明。她喜欢看看画展、听听歌剧或音乐会,自然她觉得我乏味透了。那个家伙——邋里邋遢、留着长头发的家伙——他懂那些东西,能谈论那些东西。我不能。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可以理解一个聪明、美丽的女人对我这样一个混球儿感到难以忍受。”

  帕克·派恩先生哼了一声:“您结婚有——多久了?……九年了?而且我相信你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一种态度。错了,我亲爱的先生。灾难性的错误!决不要对一个女人抱有自愧不如的态度。她会用你自己对自己的评价来看待你——而你是活该。您应该以您运动方面的才能为骄傲。您应该不屑地把美术和音乐称为‘我妻子喜欢的那些无聊玩意’。您应该对她不能把球打得更好一些表示同情。谦卑的态度,我亲爱的先生,是婚姻的障碍!没有一个女人能经受这样的考验。难怪您的妻子不愿意再继续这场婚姻了。”

  韦德先生满脸迷惑地看着他:“好吧,”他说,“那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这当然是主要的问题。不论您在九年前应该怎么做,现在都已经太晚了。我们需要采取新的策略。您曾和其他女人有过密切交往吗?”

  “当然没有。”

  “也许我应该这么说,哪怕是一点点儿调情?”

  “我从不怎么注意女人。”

  “错了。您必须从现在开始。”

  韦德先生看上去十分戒备,他说道:“噢,听我说,我不能这样。我是说——”

  “这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我的一位属下将与您共同完成这项工作。她会告诉您,您应该怎么做,而您对她所表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她都会理解成那是出于工作的需要。”

  韦德先生看上去松了一口气:“这好多了。但您真的认为——我是说,在我看来这会使艾里斯比以前更想离开我。”

  “您不了解人类的天性,韦德先生。而您更不了解女人的天性。以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您目前不过是个废旧物品,没有人想要你。一个女人要一件没有人要的东西来干什么?什么用也没有。但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假设您的妻子发现您也像她一样希望重新获得自由?”

  “那她应该会很高兴。”

  “她应该,也许,但她不会高兴的!不仅如此,她会发现一位迷人的姑娘被您所吸引——一位有本钱挑挑拣拣的年轻女子。立刻您的价值就上升了。您的妻子知道,她的朋友们会说是您为了和一位更迷人的女人结婚而抛弃了她。那会使她难堪。”

  “您这么想?”

  “我敢肯定。您再也不会是‘可怜的老雷吉’,您会成为‘那个滑头雷吉’。天差地别!她不会放弃那个男人,但毫无疑问她会试图把您抢回来。她不会成功。您会很理智,不断用她说过的那些话来回答她。‘还是分手的好’,‘性格不和’。您认识到不但她说的那些是正确的——你从来都不理解她——而且她也从未理解过你。不过现在我们不用说得那么详细,等时机到来时我们会给您详细的指示。”

  韦德先生看上去仍然疑虑重重。“您真的认为这个方案会起作用?”他怀疑地问。

  “我不敢说它百分之百会成功,”帕克·派恩先生谨慎地说,“有一种极小的可能性,就是您的妻子确实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男人,无论您怎么说或怎么做都无法让她回心转意。不过我想那不太可能。她也许是出于厌倦才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厌倦了您那种毫无怨言的奉献,还有您不该那么不明智地让她感受到的死心塌地。如果您按我的指示去做,我敢说成功的机会有百分之九十七。”

  “行,”韦德先生说,“我干。对了——呃——?”

  “我收的服务费是两百几尼,预先支付。”

  韦德先生拿出了支票簿。

  在午后的阳光下洛里默球场显得生气勃勃。艾里斯·韦德靠在一张躺椅上,十分引人注目。她穿着浅紫色的服装,妆化得很技巧,使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她正在和她的朋友马辛顿夫人聊天。她常常能从马辛顿夫人那儿得到共鸣。两位夫人都对她们的丈夫成天只知道谈论股票和高尔夫球厌烦透顶。

  “因此人们只能学会得过且过。”艾里斯总结道。

  “你说的太对了,亲爱的,”马辛顿夫人说,但接下来那句话她加得太快了,“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

  艾里斯爱理不理地耸耸肩:“我可不知道!是雷吉找来的。她是雷吉的小朋友:真可笑。你知道他从不正眼朝女孩子看的。他来找我,支吾了半天,结结巴巴的,最后说他想请这位德·萨拉小姐来过周末。当然我一下子就乐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你想想,雷吉!好,就这么她来了。”

  “他在哪儿认识她的?”

  “我不知道。他在这一点上总是含含糊糊的。”

  “也许他认识她有一段时间了。”

  “噢。我不这么认为。”韦德夫人说。“当然,”她继续说,“我很高兴——真的是很高兴。我是说,既然这样,这使这件事对我而言容易多了,因为我一直在为雷吉难受,他是那样一个好人。我一直这么对辛克莱尔说——这会使雷吉多么痛苦。但他坚持认为雷吉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的;看来他是对的。两天前雷吉好像心都碎了——而现在他要请这个女孩来玩!正如我说的,这真让我高兴。我喜欢看到雷吉过得快快乐乐的。我猜那个可怜的家伙大概还以为我会嫉妒,多可笑的念头。‘当然了,’我说,‘让你的朋友来玩吧。’可怜的雷吉——好像一个那样的女孩会真的喜欢他似的。她只不过是想找点儿乐子。”

  “她非常迷人,”马辛顿夫人说,“几乎美得有些危险,如果你知道我是指什么的话。那种只知道引诱男人的女孩。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不是什么好女人。”

  “也许不是。”韦德夫人说。

  “她的衣服很漂亮。”马辛顿夫人说。

  “你不觉得有些太花哨了吗?”

  “但非常昂贵。”

  “俗气。她看上去太俗气了。”

  “他们过来了。”马辛顿夫人说。

  玛德琳·德·萨拉和雷吉·韦德正穿过草地向这边走来。他们又说又笑,看上去非常快乐。玛德琳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摘下运动帽,撩了撩她那头漆黑浓密的长发。无可否认,她的确十分美丽。

  “这个下午过得可真带劲儿!”她叫道,“我快热死了。我看上去一定狼狈极了。”

  雷吉·韦德在她暗示下紧张地开了口。“你看上去——看上去——”他尴尬地笑了一声,“我可不会这么说。”

  玛德琳的目光和他相遇,她的眼神中包含着对他的充分理解。马辛顿夫人警觉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您应该去玩玩高尔夫,”玛德琳对女主人说道,“您错过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试试呢?我有一个朋友试着学了学,后来玩得挺好的,而且她比您大许多岁。”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艾里斯冷冷地说。

  “您不擅长运动吧?多么不幸啊!这让人感觉跟不上潮流。不过说真的,韦德夫人,现在的教练水平那么高,几乎是谁都能学得挺好的。去年夏天我的网球水平就提高了一大截。当然我的高尔夫球玩得糟糕透了。”

  “瞎说!”雷吉说,“你只需要有人点拔一下。看看你今天下午打出的那些好球。”

  “因为你教了我该怎么打。你是一个好老师。很多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教,但你有这个本事。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真好——你能做任何事。”

  “瞎说。我没什么好的——什么用也没有。”雷吉被搞糊涂了。

  “您一定非常为他感到骄傲。”玛德琳转过去对韦德夫人说,“这些年您是怎样看住他的?您一定非常聪明。或者是您把他藏起来了?”

  她的女主人没有回答,然而她拿起书的那只手却有些颤抖。

  雷吉说要换衣服什么的,然后离开了。

  “真谢谢您让我上这儿来玩。”玛德琳对韦德夫人说,“有些女人对丈夫的朋友总是疑心重重。我觉得嫉妒真是可笑,您说呢?”

  “我也这么想。我决不会为雷吉嫉妒的。”

  “您真是太伟大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对女人充满吸引力的男人。当我听说他已经结婚的时候,可真是个打击。为什么所有有魅力的男人都那么早就结婚了呢?”

  “我很高兴您觉得雷吉这么有吸引力。”韦德夫人说。

  “对啊,他的确是,不是吗?这么英俊,又这么擅长运动。还有那种对女人好像不屑一顾的态度。当然那只会使我们更喜欢他。”

  “我想您一定有许多男性朋友吧?”韦德夫人说。

  “噢,是的。比起女人来,我更喜欢男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对我好过。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您对她们的丈夫太好了。”马辛顿夫人咯咯笑了两声。

  “嗯,有时候我真为别人感到难过。有这么多男人不得不和那样乏味的妻子生活在一起。您知道,那些所谓‘有艺术气质的’、‘高品味的’女人。自然,男人们会想找些年轻机灵的姑娘说说话。我认为关于婚姻的现代观念是很明智的。趁你还年轻的时候找一个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一起重新开始。我是说,那些‘高品味’的妻子们也许会找一个长头发的家伙,和她们自己是一类人,能使她们满意。我觉得减少损失重新开始是个好主意,您说呢,韦德夫人?”

  “那当然。”

  玛德琳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冷淡。她说了几句要换衣服喝茶的话。然后也离开了。

  “这些现代女孩真是些令人讨厌的东西,”韦德夫人说,“一点儿思想也没有。”

  “至少她还拿定了一个主意,艾里斯,”马辛顿夫人说,“那个女孩爱上了雷吉。”

  “胡说八道!”

  “没错儿。刚才我看到了她看他的那种眼神。她才不在乎他是不是结婚了呢。她要把他占为已有。令人作呕,依我说。”

  韦德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干笑了两声:“话说回来,”她说,“那又怎么样?”

  一会儿韦德夫人也上楼去了。她丈夫正在他的房间里换衣服。他正哼着歌。

  “过得很快活,亲爱的?”韦德夫人问道。

  “噢,呃——还行。”

  “我很高兴。我希望你能快乐。”

  “是的,我还不错。”

  演戏并不是雷吉·韦德所擅长的,可是他那种因为觉得自己是在演戏而时不时产生的尴尬却恰恰歪打正着。他不敢看他妻子的眼睛,当她和他说话时常常被吓一跳。他感到很可耻:他讨厌一切装模作样的把戏。没有什么能比他这个样子产生更好的效果了。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认识她有多久了?”韦德夫人突然问道。

  “呃——谁?”

  “当然是德·萨拉小姐。”

  “呢,我也不知道。我想是——”

  “真的?你从没有提到过她。”

  “我没有吗?我想我忘了。”

  “忘了!”韦德夫人说。就见紫裙子一闪,她走开了。

  用完茶后韦德先生带着德·萨拉小姐去参观玫瑰园。他们一边穿过草地,一边感受到背后的两双眼睛一直追踪着他们。

  “听我说,”在花园里她们看不见的地方,韦德先生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听我说,我想我们还是放弃吧。刚才我妻子看我的那样子就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别担心,”玛德琳说,“这没什么。”

  “是吗?我是说,我不想让她与我成为敌人。用茶的时候她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

  “这没什么。”玛德琳说,“你做得好极了。”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的妻子正在长廊的拐角处,她想看看咱们在干什么,你最好吻我一下。”

  “噢!”韦德先生紧张地说,“一定要吗?我是说——”

  “吻我!”玛德琳命令道,

  韦德先生吻了她。如果说他的动作缺乏热切的情感,那么玛德琳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她紧紧地拥住了他。韦德先生呆住了。

  “噢!”他说。

  “你很讨厌这样吗?”玛德琳问道。

  “不,当然不。”韦德先生很有风度地说,“我——我只是吃了一惊。”他急切地加了一句:“咱们在花园里呆得够长了吧,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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