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轻轻地打开了门。包厢内和他离开时一样,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小蓝灯。他站在那儿,眼睛费力地在昏暗中搜索,直到适应了为止。女孩已不知去向。

  他把灯开到最亮。包厢是空的。突然他吸了吸鼻子。他只闻了一下就辨认出来了——甜丝丝的,又有些恶心,是氯仿的气味。

  他踏出包厢(他注意到门现在没有锁),来到走廊里,前后张望。没有人。他的眼睛盯着女孩隔壁的那扇门。她曾经说过瓦西里埃维奇就在隔壁包厢里。罗伯茨小心翼翼地转转门把手。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该怎么办?敲敲门要求进去?那人会拒绝的——而且,女孩还可能不在那儿。即使她在那儿,她会因为他把事情闹大了而感激他吗?他认为对他们正在进行的这件事来说保密性是极其重要的。

  一个心烦意乱的小个子男人慢慢地在过道里来回踱步。他在最后一个包厢前停了下来。门开着,列车员正躺在里面熟睡。在他头上的衣帽钩上,挂着他的棕色制服外套和鸭舌帽。

  就在那一刹那间,罗伯茨决定了他的行动方案。没过一分钟他已经穿上了列车员的外套,戴上帽子,急急地沿着过道往回走。他在女孩隔壁的包厢门前停了下来,鼓足勇气,断然敲门。

  包厢里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敲了一次。

  “先生。”他尽量模仿着列车员的口音说。

  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外国人模样,除了留着的黑色短须外脸刮得很干净。那人面带愠怒,看上去很恶毒。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说。

  “您的护照,先生。”罗伯茨退后了一步,示意道。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跨出门来。罗伯茨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如果女孩在屋内,他自然不会让列车员进门。说时迟那时快,他竭尽全力把那个外国人推到一边——那男子毫无戒备,再加上火车的晃动也帮了他的忙——自己闪身进了包厢并锁上了门。

  女孩侧卧在床铺的尾端。嘴巴被一个布条塞住,双手被绑在一块儿。他迅速解开绑绳,她倒在他身上,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浑身无力,非常难受。”她喃喃道,“我想是氯仿。他——他拿到珠宝了吗?”

  “没有。”罗伯茨拍了一下口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道。

  女孩坐了起来。她的神志渐渐完全恢复了。她注意到他的穿戴。

  “你真聪明!居然想到这个!他说如果我不告诉他珠宝在哪儿他就会杀了我。我害怕极了——多亏您来了。”她突然笑起来,“我们还是比他厉害!他不敢采取任何行动。他甚至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来。”

  “我们必须在这里呆到天亮。也许他会在第戎下车。再过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就会到达第戎。他将给巴黎发电报,他们会在那儿寻找我们的踪迹。现在,您最好把这套衣帽扔到窗外去,以免它们给您带来麻烦。”

  罗伯茨一切照办。

  “我们不能睡觉,”女孩决定,“我们必须保持警惕,直到天亮。”

  这是一个奇特而又令人兴奋的不眠之夜。清晨六点钟,罗伯茨谨慎地打开门向外张望,附近没有人。女孩迅速地溜回自己的包厢,罗伯茨紧随其后。很明显包厢被人搜查过了。他仍从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包厢。他的旅伴还在梦乡里。

  他们七点钟到达巴黎。列车员高声埋怨着丢失了外套和帽子。他没发现还丢了一名乘客。

  然后一场刺激有趣的逃跑开始了。女孩和罗伯茨换了一辆又一辆出租车在巴黎城中穿梭。他们从一个门进入酒店或餐厅,又从另一个门出来。终于女孩作了手势。

  “我们已经甩掉他们了,”她说,“现在我敢肯定我们没有被跟踪。”

  他们吃过早餐后坐车前往布尔歇机场。三小时后他们到了克洛伊登,罗伯茨生平第一次坐了趟飞机。

  在克洛伊登,一位高个子男人在等待着他们。他与在日内瓦给罗伯茨下达指令的人隐约有些相像。他毕恭毕敬地向女孩问好。

  “车在这儿,小姐。”他说。

  “保罗,这位先生将与我们同行。”女孩说。她转向罗伯茨说:“保罗·斯蒂潘依伯爵。”

  等着他们的是一辆高级轿车。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一处乡间别墅,在一幢宫丽堂皇的房屋前停下来。罗伯茨被带到一间书房,在那儿交出了那双珍贵的长筒丝袜。

  然后他们让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斯蒂潘依伯爵回来了。

  “罗伯茨先生,”他说,“我们对您不胜感激。您真不愧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拿出一个红色的摩洛哥皮盒子,“请允许我授予您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

  恍若身处梦境,罗伯茨打开盒子,看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块镶嵌着宝石的勋章。那位年老的绅士继续说着。

  “女大公爵奥尔加希望在您离开之前亲自向您表示感谢。”

  他被带进一间起居室。那里站着他的旅伴,身着华美的曳地长裙。

  她优雅地挥了挥手,那男子退出了房间。

  “是您救了我的命,罗伯茨先生。”女大公爵说。

  她伸出她的手,罗伯茨吻了一下。她突然扑到他的怀里。

  “您真是一位勇士。”她说。

  他的唇碰到了她的。一股浓郁的东方香味洋溢在周围。

  他紧紧拥抱着那苗条美丽的身体。世间万物都静止了

  他好像依然沉醉在梦中,这时有人在他耳边说:“车已准备好,将送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一小时后,车回来接那位女大公爵奥尔加。她上了车,那位白发男子亦紧随其后。他已经拿掉了他的假胡须,那玩意儿让他觉得又闷又热。汽车将女大公爵奥尔加送到斯特雷特姆的一所房子前。她进了屋,一位年老的妇人从茶几上抬起头来。

  “啊,玛古,亲爱的,你总算回来了。”

  在日内瓦——巴黎的快车上这个女孩是女大公爵奥尔加;在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她是玛德琳·德·萨拉;而在斯特雷特姆的家中她是玛吉·塞耶斯,一个诚实勤劳的家庭的第四个女儿。

  世界多么神奇啊!

  帕克·派恩先生正与他的朋友共进午餐。“祝贺你,”他的朋友说,“你的人顺利地圆满完成了任务。托马里那帮人只要一想到那种枪的设计图已经交到国联那里肯定会气得发疯。你事先告诉你的人他带的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想——呃——不说也许更好些。”

  “你做得很谨慎。”

  “并不完全是出于谨慎,我想让他更有乐趣。我猜想他大概会觉得一支枪不够刺激,我想让他来点历险。”

  “不够刺激?”伯宁顿先生瞪大了眼睛,“天哪,那伙人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是啊,”帕克·派恩先生慢悠悠地说,“但我不想让他被人干掉。”

  “你干这个赚得不少吧,帕克?”伯宁顿先生问道。

  “有时候我也赔钱,”帕克·派恩先生说,“如果值得的话。”

  在巴黎,三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正在互相埋怨。

  “该死的胡珀!”其中一个说,“他太让我们失望了。”

  “设计图不是由办公室的任何一个人传递的。”第二个人说,“但星期三那天它的确被送走了,我肯定这一点。所以依我看是你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根本不是我的错。”第三个气哼哼地说,“除了一个小公务员之外火车上根本没有英国人。他从未听说过彼得菲尔德或者那种枪,我敢肯定。我曾经试探过他。他对彼得菲尔德和枪毫无反应。”他笑起来,“他倒是对布尔什维克有些过敏。”

  罗伯茨先生坐在火炉前。他的膝上放着一封来自帕克·派恩先生的信,信里有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来自对某项使命的完成表示满意的人。”

  坐椅的扶手上放着一本图书馆的书。罗伯茨先生随手翻开,“她像个逃亡中的美人一样无力地靠在门上。”

  这个嘛,他可亲眼见过。

  他又读了一句:“他抽了抽鼻子。隐隐地,令人作呕的氯仿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孔。”

  这个他也知道。

  “他拥她入怀,碰到了她那微微颤抖的猩红色的嘴唇。”

  罗伯茨先生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梦,全都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出门的旅途无聊至极,但是想想回程中发生的事!他感到很刺激。不过他也很高兴又回到家了。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也不能老过那样起伏跌宕的生活。甚至那位女大公爵奥尔加——甚至那最后一吻——都带有恍若梦境的感觉。

  玛丽和孩子们明天就到家了。罗伯茨先生高兴地笑了。

  她会说:“我们的假期十分愉快。真不情愿留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亲爱的。”然后他会说:“没关系,亲爱的。我有些公事,去了一趟日内瓦——是一些谈判——看看他们给我寄来了什么。”然后他会给她看那张五十英镑的支票。

  他想到了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他会把它藏起来的,但是要是玛丽发现了呢?那就不得不作些解释了……

  啊,对了——他会告诉她那是从国外得来的,是件古董。

  他打开书愉快地继续读下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丝毫惆怅的表情。

  毕竟,不可思议的奇遇也在他身上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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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与幸福

  艾布纳·赖默夫人的名字被送到帕克·派恩先生面前。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由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没过多久他的顾客就被带进了他的办公室。

  赖默夫人是个高个子女人,骨架很大。尽管她穿着天鹅绒衣裙和厚厚的毛皮大衣,还是掩饰不住粗笨的体态。那双大手上的关节突出,十分明显。她的脸又大又宽,脸上化着浓妆。一头黑发作成时髦的发型,帽子上还缀着好几支弯弯的鸵鸟毛。

  她冲派恩先生点点头,扑通一声坐在一张椅子上。“早上好,”她说,她的嗓音略带沙哑,“要是你真有那么两下子,就告诉我该怎么把我的钱花掉!”

  “非常有创意,”帕克·派恩先生喃喃道,“在这个时代可很少有人问我这种问题。那您是真的觉得这太困难了,赖默夫人?”

  “是的,没错。”这位女土毫不讳言,“我有三件毛皮大衣,无数件巴黎时装之类的东西。我有一辆车,在花园大道有一幢房子。我有一艘游艇,但我不喜欢出海。我有一大批那种会从眼皮子底下看你的高级仆人。我也出去旅游过,见过外头的世面。要是我还能想出再买些什么或干些什么的话,可真要谢天谢地了。”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派恩先生。

  “可以捐给医院。”他说。

  “什么?你是说把钱白白扔掉?不,那我可不干!让我告诉你,那些钱可是来之不易的辛苦钱。如果你以为我会把它拱手相送,好像是扔掉一堆垃圾一样毫不在乎,那,你可想错了。我要把它们花掉,花掉并且从中得到快乐。如果你有什么符合这个条件的好主意,你可以指望我给个好价钱。”

  “您的提议让我很感兴趣,”派恩先生说,“您没有提到您有没有一幢乡间别墅。”

  “我忘了说了,不过我已经有了。让我无聊得要死。”

  “您最好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您自己的情况。您的问题不容易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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