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埃尔西欲言又止。
“否则您就不会说‘多么不同寻常’了。”他指出。
埃尔西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觉得只要帕克·派恩先生坐在那里就能给她带来安慰,这真是奇怪。“是的,”她终于承认,“我——我不快乐。至少,有件事让我忧心忡忡。”
他同情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她继续说,“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我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那就说给我听听怎么样?”派恩先生建议道。
埃尔西想起了那则广告。她和爱德华以前经常谈论它,并且觉得很可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也许她最好还是不要……如果帕克·派恩先生是个骗子……但是他看起来真是个好人。
埃尔西下定了决心。无论怎样她也要消除这个顾虑。
“我将把一切都告诉您。我要去君士坦丁堡和我的丈夫会合。他做一些和东方有关的生意,今年他觉得有必要去那里。他是两个星期前走的,去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好让我去与他会合。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兴奋极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国外。我们在英国呆了六个月。”
“您和您的丈夫都是美国人吧?”
“是的。”
“那么你们结婚的时间也还不长吧?”
“我们结婚一年半了。”
“幸福吗?”
“噢,是的!爱德华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她迟疑了一下,“也许,不是很机灵。有点儿,嗯,可以说是过于严谨,继承了很多清教徒式的传统什么的。但他真是个可爱的人。”她匆匆加上了一句。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请继续说。”
“那是在爱德华离家大约一星期后,我在他的书房里写一封信。我注意到吸墨纸是全新的,而且很干净,上面只有几行字的印记。我恰好在读一个侦探故事,其中一条线索就是从吸墨纸上的印记中找出来的,于是仅仅是为了好玩,我把它放到镜子前。结果真是令人吃惊,派恩先生——我是说,他是那样一个温顺善良的人,谁也想不到把他和那种事联系在一起。”
“是的,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
“要认出那些字并不费力。先是有‘妻子’字样,然后是‘辛普朗(辛普朗山口,在瑞士、意大利交界处的阿尔卑斯山口,附近有铁路隧道。译注。)快车’几个字,再下面是:‘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她停住了。
“奇怪,”派恩先生说,“非常之奇怪。是您丈夫的笔迹吗?”
“噢,是的。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会在怎样一封信里他需要写这样几个词。”
“‘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派恩先生重复道,“非常奇怪。”
杰弗里斯太太略略前倾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我该怎么办?”她直截了当地问。
“恐怕,”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们得等即将到达威尼斯时才能决定。”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小册子,“这是本次列车的时刻表。明天下午两点二十七分到达威尼斯。”
他们对视着。
“交给我吧。”帕克,派恩先生说。
两点零五分。辛普朗快车晚点十一分钟。大约十五分钟前刚过麦斯特。
帕克·派恩先生和杰弗里斯太太一起坐在她的包厢里,这趟旅行到目前为止还是令人愉快的,而且一切风平浪静。但是现在时刻已到,如果真有什么事要发生的话,它就该发生了。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面对面坐着。她心跳加速,用一种饱含着痛苦的哀求的目光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儿得到安全的保证。
“充分保持冷静,”他说,“您很安全。我在这儿。”
过道里突然间传出一声尖叫。
“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火车起火了!”
埃尔西和帕克·派恩先生跳起来冲到走廊里。一个斯拉夫面孔的女子正惊恐不安地指点着,车厢前部的一个包厢里浓烟滚滚。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沿着过道跑过去,其他人也都跑过来。那个包厢里已经浓烟密布,先到的那几个被烟熏得咳嗽不止,连连后退。列车员出现了。
“那包厢是空的!”他大喊道,“不要惊慌,女士们先生们。火势一定会被控制住的。”
人们惊魂未定,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议论着。此时火车正驶过连接威尼斯与大陆的大桥。
猛然间帕克·派恩先生转身从他身后聚集的一小群人中挤出一条道路,匆匆向埃尔西的包厢跑去。那位斯拉夫面孔的女子正坐在里面,向着打开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对不起,女士,”帕克·派恩说,“这不是您的包厢。”
“我知道,我知道。”斯拉夫女子说,“对不起,我吓坏了,心脏有些受不了。”她缩回到座位上,指了指打开的窗户,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
帕克·派恩先生站在门口,他的声音充满父亲般的慈爱,令人心安。“不必担心,”他说,“我相信火势并不严重。”
“不严重?啊,感谢上帝!我感觉好多了。”她说着便打算起身,“我可以回自己的包厢去了。”
“暂时还不行,”帕克·派恩先生轻轻地把她按了回去,“我想请您再稍等片刻,女士。”
“先生,这太过分了!”
“女士,您必须留下。”
他冷冷地说。那女人僵直地坐在那儿瞪着他。这时埃尔西走了进来。
“好像是个烟雾弹。”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恶的恶作剧。列车员快气疯了。他正让每一个人——”她顿住了,盯着包厢里的第二个人。
“杰弗里斯太太,”帕克·派恩先生说,“您那个暗红色的小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的珠宝。”
“能不能麻烦您看一下它们是否安然无恙。”
斯拉夫女人立刻连珠炮似的说了一连串话。她改用法语,以便能更好地表达感情。
就在这时,埃尔西拿起了珠宝箱。“噢!”她叫道,“它被人打开了。”
“我要向列车公司起诉你们!”斯拉夫女子结束了她的咒骂。
“全都不见了!”埃尔西大声叫道,“所有的东西:我的钻石手镯,爸爸给我的项链,还有翡翠和红宝石戒指,还有一些漂亮的钻石胸针。谢天谢地我刚好藏着我的珍珠项链。噢,派恩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请您把列车员找来。”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会保证在他来之前这位女士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歹徒!妖怪!”斯拉夫女子尖叫着。她继续谩骂。火车到达了威尼斯。
此后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无须详述。帕克·派恩先生用若干种不同的语言和若干位不同的官员打交道,但均告失败。那位涉嫌偷窃珠宝的女士同意接受搜查,但结果表明她是无辜的。珠宝不在她身上。
在从威尼斯到的里雅斯特(意大利一港口。译注。)的路上,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讨论了这桩珠宝失踪案。
“您最后一次真正看到您的珠宝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我放好昨天戴的蓝宝石耳环,拿出一副珍珠时。”
“珠宝一样不缺吗?”
“嗯,当然了,我并没有一一检查,但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就算可能丢了一个戒指之类的,但仅此而已。”
帕克·派恩先生点了点头:“那么,列车员今天早晨什么时候收拾的包厢?”
“我去餐车的时候随身带着箱子——我总是随身带着它,除了刚才跑出去那会儿。”
“这么说来,”帕克·派恩先生说,“那个受到伤害的无辜的苏贝斯卡女士,或者随便她怎么称呼自己,一定就是小偷。但她究竟怎么处理那些东西了呢?她只进来呆了一分半钟,刚来得及用配好的钥匙打开箱子,拿出珠宝——好,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会不会是交给别人了?”
“不太可能。那时我已经转过身往回走。如果有人从这间包厢里出来,我应该能看到。”
“也许她把东西扔出车外给某个接应的人。”
“这个假设妙极了。只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列车正在穿越海洋,我们在桥上。”
“那么她肯定把珠宝藏在车上了。”
“我们来找找看。”
埃尔西怀着极大的热情开始四处搜寻,而帕克·派恩先生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埃尔西责怪他没有尽力而为,他连忙为自己开脱。
“我正在考虑我必须在的里雅斯特发一封颇为重要的电报。”他解释说。
埃尔西爱理不理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帕克·派恩先生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一落千丈。
“恐怕你有些生我的气了,杰弗里斯太太。”他淡淡地说。
“嗯,您好像不太成功。”她反唇相讥。
“但是,亲爱的女士,要知道我并不是一名侦探。盗窃和犯罪根本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探究人类的心理才是我的专长。”
“但是,我上火车的时候是有一点儿不高兴,”埃尔西说,“可和我现在相比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只能放声大哭。我那么漂亮的手镯,还有订婚时爱德华送给我的订婚戒指。”
“但是您一定已经为您的珠宝保过险了?”帕克·派恩先生插了一句。
“保险了吗?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我想是保过险了。但我对那些东西本身很有感情,派恩先生。”
火车开始减速,帕克·派恩先生向窗外张望。“的里雅斯特,”他说,“我得去拍电报了。”
“爱德华!”列车到了斯坦布尔,埃尔西远远地看到她丈夫从站台上快步走来,一下子精神焕发。此时此刻,连珠宝的失窃都被抛在了脑后。她也忘了她在吸墨纸上发现的可疑的字句。现在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她和丈夫已经分离了两个星期。尽管他有些严肃,有些一本正经,他仍然是个迷人的男人。他们刚要离开车站时,埃尔西觉得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去,原来是帕克·派恩先生。他温和亲切的脸上荡漾着和善的微笑。
“杰弗里斯太太,”他说,“半小时后您能到托卡特莲酒店来找我吗?我想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埃尔西迟疑地看着爱德华,然后为二人作了介绍;“这位——呃——是我丈夫,这位是帕克·派恩先生。”
“我想您太太已经告诉了您关于她的珠宝失窃的事情,”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一直在尽我所能地帮她找回它们。我想再过半小时就能有些消息。”
埃尔西的目光征询地望着爱德华。他立刻回答道:“去吧,亲爱的。托卡特莲酒店,是吧,派恩先生?好吧,我保证她会准时去的。”
半小时后,埃尔西被带入帕克·派恩先生的私人起居室。他站起来迎接她。
“您对我非常失望,杰弗里斯太太,”他说,“您不必否认。噢,我不会假扮成一个魔术师,但我会尽力而为。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硬纸板盒递给她。埃尔西将它打开,戒指、胸针、手镯、项链、全都在里面。
“派恩先生,多么神奇啊!这——这简直太捧了!”
帕克·派恩先生谦虚地微笑着:“我很高兴我没有令您失望,亲爱的女士。”
“噢,派恩先生,您让我羞愧难当!从的里雅斯特开始我就对您态度恶劣,而现在——您把珠宝全找回来了。但您是怎样找到它们的呢?什么时候?在哪儿?”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他说,“总有一天您会知道的。事实上,您很快就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呢?”
“出于种种原因。”帕克·派恩先生说。
埃尔西不得不满怀好奇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帕克·派恩先生戴上帽子,拿起手杖,来到培拉的街上。他一边走一边自己对自己微笑着,直到来到一个小咖啡馆门前。那会儿客人不多,从那里可以俯瞰金角湾(土耳其欧洲部分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湾,构成伊斯坦布尔港口。译注。)。在另一边,斯坦布尔的清真叫拜楼在午后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多姿。景色真美。派恩先生坐下来叫了两杯咖啡,咖啡很快来了,味道又浓又甜。他刚刚呻了一口自己面前那杯,一位男子就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正是爱德华·杰弗里斯。
“我给您点了杯咖啡。”帕克·派恩指了指桌上那个小杯子。
爱德华把咖啡推到一边,他从桌上探过身来。“您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帕克·派恩先生陶然享用着他的咖啡:“您太太告诉了您她在吸墨纸上的发现了吧?没有?噢,她会告诉您的,她只不过是一时忘了而已。”
他说了埃尔西的发现。
“很好,这与即将到达威尼斯时发生的奇怪事件恰好对上了号。出于某种原因,您在幕后操纵了这起珠宝盗窃案。但为什么要说‘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呢?这似乎毫无道理。您为什么不让您的代理人自己选择时间和地点?
“然后,突然间,我恍然大悟。您太太的珠宝在您离开伦敦之前就被用假珠宝掉了包。但是这个解决办法并不令您满意。您是个品格高尚、谨慎尽责的年轻人,您担心某个佣人或其他无辜的人会受到怀疑。失窃事件必须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但不能牵涉到任何您的家人或朋友。
“您提供给那位执行者一把珠宝箱的钥匙和一颗烟雾弹。她要在适当的时间里假报火警,制造混乱,然后冲进您太太的包厢,打开珠宝箱,把假珠宝通通抛进大海。她可能会受到怀疑甚至是搜查,但因为珠宝不在她手上,不会有任何证据对她不利。
“所以现在地点选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珠宝仅仅是被抛到铁路沿线,它们很可能会被发现,于是选择一个火车驶过海洋上方的时刻是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