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夫·贝特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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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后的五天中,希拉里虽然没有进行什么体力活动,但却绞尽了脑汁。她把自己关在医院的一间密室里,着手工作起来。每天晚上她都必须接受对当天学习的一切进行测验。当前所能查明的有关奥利夫·贝特顿生活的一切情况都写到了纸上,让她去死记硬背。奥利夫·贝特顿居住的房子,她每天雇用的女佣人、她的亲属、她宠爱的狗和金丝雀的名字、她与托马斯·贝特顿六个月的结婚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她的婚礼、女傧相的名字和她们所穿的衣服。窗帘、地毯和擦光印花布的花色图案。奥利夫·贝特顿的兴趣、爱好,她的日常活动。她喜欢吃的食品、喝的酒。这一切她都必须记住。希拉里对搜集来的这么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情报不得不感到惊讶。有一次她对杰索普说:
“这些东西用得上吗?”
杰索普沉着地答道:
“也可能用不上。但是您必须使自己成为真正的奥利夫·贝特顿。希拉里,您应当把自己设想成一个作家。您在写一本关于一个女人的书。这个女人就是奥利夫。您描写她的幼年和少女时期。您描写她的婚姻、所住的房子。在您这样做的过程中,她对您来说,就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人了。接着,您又把整个过程重复一遍。这次,您把它写成一部自传。您用第一人称来写。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慢慢地点点头,尽管内心很反感,但还是给说服了。
“只有变成奥利夫·贝特顿,您才能够像奥利夫·贝特顿一样地行事。如果您有时间慢慢学习这个角色,当然要好得多。但现在我们没有时间来慢慢学习了。所以,我们只好让您死记硬背。我们把您当成一个学童来灌输,把您当成一个将要参加一次重要考试的学生来灌输。”他又补充一句:“幸好,您很聪敏,记忆力很好,谢谢上帝。”
他冷静地打量着希拉里。
护照上所写的奥利夫·贝特顿和希拉里·克雷文的相貌特征几乎完全一样,但是实际上这两个人的面孔完全不相同。奥利夫·贝特顿相貌平常,并不漂亮。她显得固执而且不聪明。希拉里的脸却显得富有才能和诱惑力。她那双浓眉下的深凹下去的蓝绿色眼睛充满着热情和深刻的智慧。她的嘴唇向上弯曲,是一张大大的、宽宏大量的嘴。她的下巴颏很不寻常,一个雕塑家会觉得这张脸的各个方面都十分令人感兴趣。
杰索普想:“那张脸具有热情和胆量,还有一种顽强的寻欢作乐的精神,这种精神虽然受到压抑,但没有被扑灭;那是要享受生活,并且在追求冒险。”
“您准能行,”他对希拉里说,“您是一个机灵的学生。”
这种对她的智力和记忆力的挑战已经使希拉里兴奋起来。她变得对这项使命有兴趣了,急于取得成功。有一两次她也产生过反对这项使命的思想。她把她的想法告诉了杰索普。
“您说,人家不会说我不是奥利夫·贝特顿。您说,人家只知道她一般的情况,而不知道她究竟像个什么样子。您对这个问题怎么能够如此有把握呢?”
杰索普耸耸肩头说:
“我们对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十分有把握。但是我们对于这类事情却有一些经验。看来,在国际上关于这类事情是很少交流情报的。事实上,就对这类事情非常有利。如果我们在英国遇到的是一个薄弱环节(请注意,在每一个组织里总会有一个薄弱环节),那末这个薄弱环节对法国,或者意大利、德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正在发生什么事将一无所知。这样我们就可能断线和碰壁。每个机构只知道整体的一小部分,其他就一无所知。对另一方来说,情况也是这样。我敢非常肯定地说,在这里活动的对方的机构所知道的也只不过是奥利夫·贝特顿将坐什么什么飞机到达这里,以及必须给她什么指示而已。您看,这不好像是说她本人并不重要吗。如果他们把她带到她丈夫那里,那是因为她的丈夫要求他们把她带去给他,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果她和他团聚他们就能使他更好地工作。她本人只不过是这场赌博中的一个筹码而已。您也必须记住,用一个假的奥列夫·贝特顿来冒名顶替这个主意也肯定是我们一时灵机一动而想出来的,由于飞机的失事和您的头发颜色而想出来的。我们的行动计划是对奥利夫·贝特顿进行监视,弄清她到什么地方去,怎样去的,她会见谁等等。而这些情况也正是另一方正在密切注视的。”
希拉里问:
“这一切您过去没有试验过吗?”
“试验过,在瑞士试验过。做得非常不引人注目。然而,就我们的主要目的而言,那次试验却失败了。我们不知道在那里是否有谁和她联系过。如果他们有联系,那联系也必然很简短。自然他们估计到有人不断地监视着奥利夫·贝特顿,因此就作好应付这种监视的准备。这次我们应当把我们的工作干得比上次彻底一些。我们必须尽量做得比我们的对手更狡猾。”
“因此,您要对我进行监视了?”
“当然。”
“怎样监视呢?”
杰索普摇了摇头,说:
“这个我不能告诉您。您最好不要知道。您不知道的东西您就不可能无意中泄露出去。”
“您以为我会泄漏吗?”
杰索普又摆出猫头鹰似的严肃样子。
“我不知道您演戏的技巧怎样,说谎的本领怎样。您知道,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这不是一个说话谨慎不谨慎的问题。任何事情都可能引起麻烦:突然吸一口气,在做什么事的过程中暂时停止一下——比如点燃一支香烟,表示认得某个人或朋友;您可以迅速地把这掩盖起来,但是一刹那间就会把整个事情搞糟。”
“我明白了。这是说,我们每时每刻都必须警惕着。”
“完全正确。眼下您还是继续学习吧。就好像又重新上学一样,是不是?现在,您对奥利夫·贝特顿的情况,已经一字不错地记熟了。让我们继续学习其他东西吧。”
接着,学习暗号,接头时的应答以及特工人员应有的各种知识:询问、重复、想办法把她弄糊涂,使她犯错误;然后,设置假情况,看她对这些情况如何反应。最后,杰索普点点头,宣称他对希拉里已感到满意。
“您准能行,”他像一个长辈似的拍着希拉里的肩膀说,“您是一个机灵的学生。您必须记住,不管有时您多么觉得您是孤单地进行活动,其实您很可能并不孤单。我只说‘很可能’,我不想说得过分。因为,对方的人也是聪明伶俐的家伙。”
“要是我到达旅途的终点会发生什么事呢?”希拉里问。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当我最后面对面地碰上托马斯·贝特顿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杰索普严肃地点点头。
“会的,”他说:“这是危险的时候。我只能说,在那时,要是一切顺利,您可能得到保护。这就是说,要是事情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但是,您可能还记得,这一行动的基础是,生存的机会并不很大。”
“您不是说过,生存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吗?”希拉里冷冰冰地说。
“我想现在我可以把生存的可能性增大一些。当时我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我想您不会知道。”她沉思起来。“对您来说,我想,我当时不过是……”
杰索普替她说完她想说的话:“一个有着一头显眼的红发的女人,一个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的女人。”
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这是一个严厉的判断。”
“这是一个真实的判断,对吗?我不愿意为别人感到惋惜。因为这是侮辱人格的。只有当别人为自己惋惜的时候,我们才应当为别人惋惜。自怜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绊脚石之一。”
希拉里沉思地说:
“我认为您可能是对的。在完成这项使命时,如果我被消灭(对不起,我不知道您通常用什么词),您会不会让您为我感到难过呢?”
“为您难过?我才不难过呢,我要拼命地大骂,因为我们损失了一个值得花点心血栽培的人。”
“您最终恭维我了。”希拉里不禁感到高兴。
她继续用一种实事求是的口吻说:
“我还想起另外一件事。您说不大可能有人知道奥利夫·贝特顿长得像什么样子。但是万一我被认出来,那怎么办呢?在卡萨布兰卡我不认识任何人。但是有和我坐同一架飞机来的人。也许在这些旅游者中我会偶然碰上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您不必为那架飞机上的乘客操心。同您一起坐飞机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些商人,他们又继续飞往达卡了;至于在这里下飞机的那个男乘客,他随后又坐飞机回巴黎了。您离开医院之后,要住到另外一个旅馆去,住到贝特顿夫人预订了房间的那个旅馆去。您要穿她常穿的衣服,梳她常梳的发式,然后再在脸上贴上一两块膏药,那您的面貌就会很不一样了。顺便说一下,我们已经请来一位医生,准备对您的面貌进行加工。只进行局部麻醉,因此那是不痛的。但是您的确要有几个飞机失事后留下的真正的疤痕了。”
“您是一个非常彻底的人。”希拉里说。
“不得不如此啊!”
“您从来没有问我,”希拉里说,“奥利夫·贝特顿在临死前是否给我讲过什么。”
“我以为您要遵守诺言呢。”
“我很抱歉。”
“别客气。其实,我倒因此而尊敬您呢……我自己也愿意有遵守诺言的机会。但这不在我的议事日程上。”
“她的确说了一些我也许应当告诉您的事。她说,‘告诉他’——那是指贝特顿——‘告诉他要当心……鲍里斯……危险……’”
“鲍里斯?”杰索普津津有味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啊,那是我们的端庄的外国少校鲍里斯·格莱德尔。”
“您认识他?他是谁?”
“一个波兰人。在伦敦他来见过我。他被认为是托马斯·贝特顿的姻表兄弟。”
“被认为是?”
“让我们说得更确切些吧。如果他是他自己所说的那个人,他就是已故的贝特顿夫人的表弟。但是,对这一点,我们只有他说的话作为证明。”
“她很害怕,”希拉里皱起眉头说,“您能够描绘一下他的样子吗。我希望能够认出他。”
“好。那就不妨描绘一下吧。他身高英尺,体重约一百六十磅,金色头发,一张一本正经的面孔,淡色眼睛,外国人的做作的神情——英文说得很正确,但带有明显的口音。军人的僵硬的举止。”
他继续说下去:
“他离开我的办公室时,我曾经叫人跟踪他,但没有什么结果,他直接去美国大使馆了。这也很正常,因为他是从那里带着一封介绍信来见我的。那是一封很有礼貌但不承担任何义务的通常的介绍信。我认为,他要么是坐在别人的汽车里,要么是化装成一个男仆或别的什么人从后门溜出了大使馆。总之,他逃脱了我们的跟踪。是的,我应当说,奥利夫·贝特顿说鲍里斯·格莱德尔危险可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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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在圣路易旅馆的小客厅里坐着三位女士,每一位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矮小、丰满、头发染成蓝色的卡尔文·贝克夫人正在用她从事任何活动所用的那种旺盛的精力写信。卡尔文·贝克夫人是一位正在旅行的美国人,这是谁都不可能搞错的。她生活优裕,如饥似渴地想准确地知道天地间的一切事物。
赫瑟林顿小姐坐在一把很不舒服的帝国式椅子里。她是一位正在旅行的英国人,这也是谁都不可能搞错的。她正在编织一件许多英国妇女似乎总在编织的那种式样难看的毛衣。她长得很高且瘦,脖子瘦骨嶙峋,头发乱蓬蓬,而表情呢,似乎在精神上对整个人类都感到失望。
珍妮·马里科小姐派头十足地坐在一把竖椅上,望着窗外打呵欠。她是一个把黑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女人,脸蛋并不好看,但却打扮得十分引人注目。她的衣着入时,对这个客厅里的人毫无兴趣。她从心眼里鄙视她们,认为她们只不过是一些寻求刺激的旅游者。此刻她正在思考着她的性生活的一个重要变化,没有工夫理睬这些像畜生一样的旅游者。
赫瑟林顿小姐和卡尔文·贝克夫人已经在圣路易旅馆住了两夜,彼此已经熟了。具有美国人的爱交际性格的卡尔文·贝克夫人,她和每一个人都谈得来。赫瑟林顿小姐虽然也同样地急于寻求友谊,却只和她认为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英国人和美国人交谈。至于法国人,除了那些作风正派、在餐厅里和自己的儿女同桌吃饭的过着家庭生活的人以外,她是不与任何其他人交往的。
一个样子像富裕商人的法国人往客厅里瞥了一眼,被那几个妇女的团结一致的神气吓住了,于是带着对珍妮·马里科小姐留恋和悔恨的脸色走开了。
赫瑟林顿小姐开始低声地数起针数来:
“二十八针、二十九钉——我怎么搞的——哦,我明白了。”
一个长着一头红发、个子高高的女人往客厅里窥视,并且踌躇了一下才又继续沿着走廊往餐厅走去。
卡尔文·贝克夫人和赫瑟林顿小姐立即活跃起来。贝克夫人从写字台转过身来,用激动的声音说:
“赫瑟林顿小姐,您注意到那个往客厅里窥视的红头发女人吗?他们说,她是上周那可怕的飞机失事的惟一幸存者。”
“我看见她是今天下午到达这里的,”赫瑟林顿小姐说,由于激动她又漏织了一针。“坐救护车来的。”
“旅馆经理说,她直接从医院来。我不知道,她这样快就离开医院是否明智。据了解,她有脑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