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疯了。”

  “也许吧。爱狗的人都这样。”

  “你郑重其事地通知我,你嫁给我只是为了——噢,真荒唐!”

  “你为什么认为我要嫁给你?你知道我讨厌你。”

  “你嫁给我,因为我可以让你过得非常舒心——我能够做到。”

  “我觉得,”乔伊斯说,“你所说的比我想的更加令人反感。不管怎么说,一切都了了。我不和你结婚!”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对我的态度过于恶劣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在她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退缩了。

  “我不认为这样。我听你谈过生活中要追求刺激,你从我这儿正好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对你的厌恶加剧了这种刺激性。

  你明知道我讨厌你,你却乐此不疲。昨天我允许你吻我的时候你感到失望,因为我没有退缩,连皱皱眉眨眨眼都没有。你身体里有某种野性的东西,阿瑟,某种残酷的东西——某种虐待狂的欲望……对你这种人的态度,无论多么恶劣,都不会过分。现在,请你离开我的房间,不介意吧?

  我想一个人独自呆着。”

  他语无伦次地迸出两句:

  “那——你怎么办呢?你没有钱。”

  “那是我的事。请走吧。”

  “你这个小淘气鬼。你肯定疯了,小淘气鬼。你和我还没有结束呢。”

  乔伊斯笑了。

  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他死心,而她的笑声却把他击垮了。

  真是令人始料未及。他无比尴尬地下了楼梯,开车走了。

  乔伊斯松了一口气。她戴上她那顶破旧的黑毡帽,也出了房间。她在街上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感觉。她大脑的某个角落在隐隐作痛——这种痛苦她也许会很快感受到,而暂时,一切都那么仁慈,她浑身麻木不仁。

  经过职业介绍所时,她踌躇不前。

  “我得做点事情。当然可以去河的对岸,我常常这样想。

  把一切都结束吧。可河上那么冷那么湿。我觉得我不够勇敢,真的不敢勇敢。”

  她拐进职业介绍所。

  “早上好,兰伯特夫人。恐怕还是没有全日工。”

  “没关系,”乔伊斯说,“我现在什么工作都可以干。我的朋友,和我住在一起的那位,已经——离去了。”

  “那么你愿意考虑去国外了?”

  乔伊斯点点头。

  “是的,尽可能远一些的国家。”

  “阿拉比先生现在碰巧在这里对申请求职的人进行面试。我带你进去见他。”

  一会儿之后,乔伊斯坐在一间小屋里回答问题。她模模糊糊地感到跟她谈话的人有些面熟,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突然,她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意识到最后一个问题隐隐约约有些不寻常。

  “你和老年女性相处得好吗?”阿拉比先生问她。

  乔伊斯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想是的。”

  “你知道,我姑妈和我住在一起,她很难相处。她非常喜欢我,她其实也很可爱,不过,我想一位年轻女性有时也许会觉得她很难通融。”

  “我觉得自己有耐心,脾气也好。”乔伊斯说,“而且,我和老年人一直相处得很融洽。”

  “你必须为我姑妈做某些规定的事情,否则,我的小儿子会告你的状。他才三岁,他的妈妈一年前死了。”

  “我明白。”

  短暂的沉默。

  “好吧,如果你觉得自己乐意接受这份差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下周动身,我通知你确切的日期。我想你还愿意预支一部分薪水添置一些必要的东西。”

  “多谢了。您真是太好了。”

  他们两人同时站起身来。突然,阿拉比先生笨嘴笨舌地说道:“我——讨厌多管闲事——我是说我希望——我想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狗还好吗?”

  第一次,乔伊斯打量了他。她的脸色好转了,蓝眸子几乎变成了黑眸子。她直直地看着他。她一直以为他过了中年,可他并不十分显老。逐渐花白的头发,饱经沧桑的和蔼的面庞,相当倾斜的双肩,棕色的眼睛里透出的某种犬目里特有的腼腆和善良。他看起来有点像一条狗,乔伊斯想。

  “噢,原来是您,”她说,“我后来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向您道谢呢。”

  “没有必要。我想都没想。知道你当时的心情。那位可怜的老兄怎么样?”

  泪水涌上乔伊斯的眼睛,又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它死了。”

  “噢!”

  他再没有说什么。然而对乔伊斯来说,那声“噢!”是她曾听到过的最能宽慰人心的话。那声感叹包涵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所有意蕴。

  过了一两分钟,他断断续续地说:

  “其实,我也有过一条狗,两年前死了。当时也围观了很多人,他们不明白我对一条狗为何那么小题大作。我那时身体不好,不得不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乔伊斯点点头。

  “我知道——”阿拉比先生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然后松开了。他走出小房间。一两分钟后乔伊斯跟了出来,她和那个贵妇人模样的女人就各种细节问题商量妥当。她到家的时候,发现巴纳斯太太正以她那一阶层独有的绰约风姿站在门口迎候着她,脸色看来很优郁。

  “他们已经把可怜的小狗的尸体送回家里来了,”她对乔伊斯说,“停放在你楼上的房间里。我刚才告诉了巴纳斯,他准备在后花园里挖一个漂亮的小坑——”出品:阿加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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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蝴蝶花

  (《黄色蝴蝶花》于一九三七年首次刊于英国《斯特兰德》杂志。

  后来扩写为一部长篇小说,改名为《闪光的氰化物》,由柯林斯发行公司于一九四五年出版,但赫尔克里·波洛在书中不是主角。)

贵州人民出版社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之神秘的第三者刘启升 译

  赫尔克里·波洛把脚伸向嵌在墙壁里的电炉。通红通红的电炉丝匀整地交织在一起,使得做事有条不紊的他感到非常满意。

  “煤火,”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却总是那么飘忽不定,它永远不会达到如此和谐的境地。”

  电话铃响了。波洛站起身,看了看表,将近十一点半了。

  他不知道这么晚了谁还会给他打电话。当然了,有可能是别人拨错了号码。

  “也可能,”他古怪地一笑,咕哝着对自己说,“是一个腰缠百万的报业老板,被发现死在自己乡下别墅的书房里,左手紧握一束血迹斑斑的兰花,胸前用别针别着从烹饪书里撕下来的一页食谱。”

  他为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得意地笑了。他拿起话筒。

  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声音,一个柔柔的沙哑的女人的声音,绝望而又急切。

  “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

  “是赫尔克里·波洛,请讲。”

  “波洛先生——您能不能马上来——马上——我有危险——相当危险——我知道……”

  波洛急忙问:

  “你是谁?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话筒里的声音更加微弱,却又更加急迫。

  “马上……生死攸关……‘天鹅花园’……马上……摆有黄色蝴蝶花的桌子……”

  对方安静了一会,接着又是一声奇怪的叹息,电话断了。

  赫尔克里·波洛挂上电话。他满脸狐疑的神色,喃喃自语道:

  “这件事情真稀奇。”

  来到“天鹅花园”门口,胖子卢基赶忙迎上来。

  “晚上好,波洛先生。您需要一张桌子吗?”

  “不,不,我好心的卢基。我来这里找几个朋友。我随便瞧瞧,他们也许还没来呢。哈,我看看,在角落那里有张摆着黄色蝴蝶花的桌子——顺便问一个小问题,如果不算冒犯的话,其他桌子上都是郁金香,粉红色郁金香,为什么惟独在那张桌上摆着黄色蝴蝶花?”

  卢基富有意味地耸了耸肩。

  “一项命令,先生!一项特殊的命令!毫无疑问,其中的某位女士肯定非常喜爱那种花。那张桌子是巴顿·拉塞尔先生预订的,一个美国人,相当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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