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铜锣声庄严地响起来。锣声消停,客厅的门霍地敞开,迪格比宣布:
“晚饭开始!”
话音刚落,这位训练有素的仆人无动于衷的脸上闪过一丝十分诧异的神色。他记忆中第一次,主人没在房间里!
显然,人人都和他一样感到吃惊。利彻姆·罗奇夫人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太奇特了。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家都惊讶不已。利彻姆庄园的整个传统被彻底打破了。能出什么事呢?房间里鸦雀元声,人们紧张地等待着。
终于,门再一次被打开;人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只是有些担心如何应付当时的情形。什么都不必说,事实非常明显,男主人本人已经违犯了庄园的严格规定。
但是,新来的不是利彻姆·罗奇,那个身材高大,蓄着胡须,海盗一般的男子,而是一个小个子,显然是个外国人,圆圆的脑袋,一撮红胡子,身穿无懈可击的合体晚礼服。
小个子走向利彻姆·罗奇夫人,眼睛炯炯有神。
“很抱歉,夫人,”他说,“恐怕我晚到了几分钟。”
“晤,没关系!”利彻姆。罗奇夫人含糊其辞地咕哝道,“没关系,波——”她顿了一下。
“波洛,夫人。赫尔克里·波洛。”
他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噢”了一声——短促的喘息声而不是清晰可辨的字句——一个女人禁不住发出的激动声音。或许他因此有些飘飘然。
“您知道我要来,”他柔声说道,“不是吗,夫人?您丈夫告诉您的。”
“噢——噢,是的。”利彻姆·罗奇夫人的口气让人无法相信,“我是说,我感觉是他告诉我的。我太没有用了,波洛先生。我根本什么也记不住。不过还好,迪格比替我料理一切。”
“那趟火车,恐怕,晚点了,”波洛先生说,“离这里不远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噢,”琼喊道,“难怪晚饭推迟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转向她———道捉摸不定的敏锐目光。
“事情不同寻常,是吗?”
“我确实不敢想——”利彻姆·罗奇夫人刚一开口,就停了下来,“我是说,”她又含含糊糊地接着说下去,“太奇怪了。休伯特从来不——”
波浴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们。
“利彻姆·罗奇先生还没有下楼吗?”
“没有,这太蹊跷了。”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杰弗里·基恩。
“利彻姆·罗奇先生极为守时。”基恩解释道,“他晚饭没有迟到过,已经——不过,我不清楚他以前晚过没有。”
对一个陌生人来说,这种情形一定很荒唐可笑——众人忧虑不安的面容,普遍渲染的惊恐情绪。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利彻姆·罗奇夫人用解决问题的口气说,“我按铃叫迪格比进来。”
她说了就做。
男管家很快赶来。
“迪格比,”利彻姆·罗奇夫人说,“你的主人,他——”
她没有把话说完,这是她的习惯。迪格比显然也不等她说下去。他心领神会,紧接着回答:
“利彻姆·罗奇先生八点差五分时下来一趟,然后就回书房去了,夫人。”
“噢!”她停顿了一下,“你认为——我是说——他没有听见锣声吗?”
“我估计他肯定听见了——铜锣就在他的书房门口。”
“是的,当然,当然。”利彻姆·罗奇夫人的语调更加含混不清。
“我要不要通知他,夫人,晚饭准备好了?”
“晤,谢谢你,迪格比,好的,我想——好的,好的、我本该……”
“我不知道,”男管家退出去之后,利彻姆·罗奇夫人对客人们说,“没有迪格比我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
迪格比再次走进房间。他呼吸急促,作为一个优秀的管家,他一般不应该这样。
“不好了,夫人——书房门锁着。”
这个时候,赫尔克里·波洛开始稳住了局面。
“我认为,”他说,“我们最好去书房。”
他走在前面,众人紧跟着。他此时的威信似乎无可非议。他再也不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个子客人,而成了重要人物,控制事态的权威。
他带领着众人走出客厅,进入大厅,走过楼梯,走过大钟,走过陈放铜锣的壁凹。就在壁凹对面,有一扇紧闭着的门。
他敲门,先是轻轻地敲,随后越来越用力。可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反应。他灵活地蹲下身,把眼睛凑向锁眼。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先生们,”他说,“我们必须撞开这道门。赶快!”
和刚才一样,没有人怀疑他的权威地位。杰弗里·基恩和格雷戈里·巴林两位大汉在波洛的指挥下开始撞门。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利彻姆庄园里的房门坚如磐石——它们当初的制造不像如今一样偷工减料。门顽强地抵抗着撞击,然而男人们一齐用力,门最终还是松动了,向里倒下。
所有在场的人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他们看到了潜意识里害怕看到的情景。正对面是房间窗户。左边,门窗之间有一张大大的书案。书案一旁而不是挨着书案,一个人,一个高大身材的男子,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他背对着他们,脸朝着窗户,然而他的姿势说明了一切。他的右手无力地下垂,沿手的方向往下看,在地毯上,有一支锃亮的小手枪。
波洛果断地对格雷戈里·巴林说:
“把利彻姆·罗奇夫人及另外那两位女士一起带走。”
巴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把手放在女主人的胳膊上,她抖了一下。
“他自杀了,”她咕哝道,“太可怕了!”她又打了个冷噤,才随着他离开了现场,两个女孩跟在后面。
波洛跨进房间,两个年轻人跟了进来。
他跪在尸体旁边,示意他们离远一点。
他发现子弹是从死者头部的右侧射进去,从左侧穿出来的,然后击中挂在左首墙壁上的一面镜子,把镜子击碎了。书案上有张纸,上面横七竖八地涂满了一个词“对不起”,笔迹迟疑、颤抖。
波洛突然把目光转向房门。
“钥匙不在锁上,”他说,“是不是——”
他把手伸进死者的口袋里。
“果然在这儿,”他说,“至少我觉得是这把。请帮忙试一下,先生,好吗?”
杰弗里·基恩接过钥匙,去开门上的锁。
“能打开,是这把。”
“窗户呢?”
哈里·戴尔豪斯大步走过去。
“插着插销。”
“你觉得应该插着吗?”波洛赶忙起身,走到窗前。这是一扇长形的法国式窗户。波洛把它打开,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了一会紧挨着窗户的一片草地,然而把它重新关好。
“我的朋友们,”他说,“我们得打电话叫警察来。不过在他们到来之前,在他们最终判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之前,现场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动。枪杀只能发生在一刻钟以前。”
“我知道了,”哈里嗓音嘶哑地说,“我们当时听见了枪声。”
“什么?你在说什么?”
杰弗里·基恩帮着哈里讲述事情的原委。刚讲完,巴林回来了。
波洛把他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基恩走开给警察局打电话去了。这当儿,波洛请巴林给他几分钟的时间了解一下情况。
他们走进一间小晨室。哈里也离开去寻找几位女士了,只有迪格比一个人留在书房门口看守。
“我了解到,您是利彻姆·罗奇先生的挚友,”波洛开门见山地说道,“这就是我首先找您谈话的原因。也许,礼节上,应该和夫人先谈,但是现在和她谈我觉得太不通情达理了。”
他停了停。
“你知道吗,目前的情形对我来说很棘手。我干脆把话给你挑明吧,我的职业是私人侦探。”
金融家微微一笑。
“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波洛先生。如今,您的大名已经家喻户晓。”
“你过奖了。”波洛欠了欠身说,“我们还是接着谈正事吧。我在伦敦的寓所收到一封这位利彻姆·罗奇先生寄给我的信。他在信中说他有理由相信有人正向他敲诈大笔钱财。由于家庭原因——他是这样说的——他不愿求助于警察局,却希望我能来这里为他调查此事。于是,我答应了。我来了,但没有像利彻姆·罗奇先生希望的那么快——毕竟,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其实,利彻姆·罗奇先生并非什么英格兰之王,尽管他好像认定自己是。”
巴林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确实那样想他自己。”
“一点不错。嗯,你心里明白——从他的信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他就是人们所谓的那种怪僻的人。他不是神经不正常,而是心理不平衡,是不是?”
“他的自杀应该证明了这一点。”
“噢,先生,自杀不总是心理不平衡的人所采取的行为。
这是验尸陪审团成员的说法,但那只是为了不使活着的人感到过分伤心而已。”
“休伯特不是一个正常人,”巴林坚定地说,“他常常怒不可遏,偏执狂般地为其家族而自豪。从诸多方面来说他都有些神经质。但倘若撇开这些不提,他还算个精明的人。”
“说得对极了。他相当精明,所以发觉有人在敲诈他。”
“一个人会因为被敲诈而自杀身亡吗?”巴林问道。
“如你所言,先生,这很荒唐。因此我得尽快查明此事。
由于家庭原因——这是他在信中使用的字眼。好啦,先生,你交游甚广,应该知道一个人确确实实会为此——家庭原因——而自杀的。”
“你的意思是——”
“从表面上看,这位可怜的先生好像隐隐约约查出了什么事情,而他自己对此又不能正视。可是你想,我对此负有义务。我已经被雇用,被委以此任,我接受了这一差事。死者不愿把他所说的‘家庭原因’摆到警察面前,所以我得加紧行动。我必须设法了解事实真相。”
“了解真相之后呢?”
“到那时,我就得谨慎行事。我必须尽力而为。”
“我明白,”巴林说。他默默抽了一会烟,说道:“恐怕我还是帮不了你。休伯特从不向我吐露任何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你得告诉我,先生,谁可能会有机会敲诈这位可怜的老人呢?”
“不好说。当然,庄园也有自己的代理人。他是新来的。”
“代理人?”
“是的。马歇尔,马歇尔上尉,人不错。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胳膊。一年前他才来到这里。可我知道休伯特喜欢他,也信任他。”
“假如马歇尔上尉耍他的话,就不会有什么秘而不宣的所谓家庭原因了。”
“是——是的。”
巴林的迟疑没有逃过波洛的眼睛。
“说吧,先生。具体说一些,我求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