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过后来他又增加了一个遗嘱附件,那是在几个星期之前。”

  “怎么说,夫人?”

  “他仍然把一切家产遗赠给黛安娜,但条件是她和巴林先生结婚。假如她嫁给其他任何一个人,家产就全部转归他的侄子哈里·戴尔豪斯所有。”

  “但是,遗嘱附件只是在几周前才拟定出来的,”波洛呵呵一笑,“小姐也许对此一无所知。”他向前迈上一步,用指责的口气说,“黛安娜小姐,您是不是想嫁给马歇尔上尉?或者基恩先生?”

  她径直走向马歇尔,用自己的胳膊挽住上尉健壮的臂膀。

  “说下去。”她说道。

  “情况对您很不利,小姐。您爱马歇尔上尉,您也爱钱。

  您的养父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您和马歇尔上厨结婚,可是一旦他死了,您就相当有把握得到一切。于是,您进入花园,您穿过花坛走到开着的窗户外面。您随身带着提前从书案抽屉里拿走的手枪。您越过窗户,一边动听地与受害者讲着话,一边接近了他。您开枪了。您擦了擦枪,把它丢在他手边。然后又把枪插入他的五指间。您又从窗户跳出来,振动窗户,直到插销落下。最后您回到大厅。事情的经过是不是这样?我在问您,小姐?”

  “不,”黛安娜尖叫道,“不,不!”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

  “不,”他说,“事实并不像这么回事。事情的真相也许如此——这是合情合理的,可能发生的——但它决不可能那么回事,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您在七点钟去摘米迦勒节紫苑花;另外一个因素来自这位小姐向我讲述的事情。”他转眼看了看琼,琼疑惑不解地注视着他。他点点头以示鼓励。

  “是真的,小姐。您告诉我您急急忙忙地下楼,是因为您以为自己听到的是第二声锣响,第一声早就响过了。”

  他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屋里所有的人。

  “你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声说道,“你们不明白。瞧!瞧!”他快步走到受害者坐过的椅子旁边,“你们注意到死者的姿势了吗?不是正对着桌子坐着,不,而是侧身而坐,面朝窗户。那是自杀时的自然姿势吗?决不是,决不是!试想一下,当事人在一张纸上为自杀写满辩护词‘对不起’,然后打开抽屉,拿出手枪指向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

  自杀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但是现在考虑一下谋杀!受害者坐在桌旁,凶手站在他身边,娓娓动听地讲着话。一边继续讲话,一边扣动扳机。那么子弹射到哪里去了?”他喘了口气,”子弹直接打穿了死者的脑壳,穿门而过——倘若房门开着——于是击中了铜锣。

  “哈!你们开始明白了?这就是第一次锣响,只有小姐一个人听见了,因为她的房间就在上面。

  “我们的凶手下一步该做什么呢?关上门,锁好,把钥匙放进死者的口袋里,然后挪动一下椅子上的尸体使它侧坐着,把手枪嵌入死者的五指间,随后又把它扔在他身边,弄碎墙上的镜子作为最后一项掩人耳目的装点——简而言之,凶手‘安排’了他的自杀。伪装好现场后,凶手从窗户跳出去,振动把手使插销插到底。凶手没有踩在草坪上,那样的话会显出脚印来,而是踩在花坛上,因为他可以轻易地抹平上面的脚印,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回到房子里;八点十二分他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用一把军用左轮手枪朝窗外开了一枪,接着迅速走进大厅。您是这样做的吗,杰弗里·基恩先生?”

  秘书出神地瞪着走近他的指控者。不久,“咕地”叫了一声,晕倒在地。

  “我觉得案子最终可以了结了。”波洛说,“马歇尔上尉,请您给警察局打个电话。”他俯身看看趴在地上的秘书,“我想警察赶来的时候他仍会昏迷不醒的。”

  “杰弗里·基恩,”黛安娜嘟哝着,“他这样做有什么动机呢?”

  “我觉得作为秘书,他有相当的机会——账本、支票等。

  不知是什么引起了利彻姆·罗奇先生的猜疑,他就把我请来了。”

  “为什么请您来?为什么不请警察?”

  “我认为,小姐,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老先生怀疑您和那个年轻人之间有什么隐情。为了把他的注意力从马歇尔上尉身上转移开,您丝毫不顾脸面地和基恩先生打情骂俏。

  这是真的,您不必否认!基恩先生听到我要来的风声,马上行动起来。他整个阴谋的核心是必须让人们误以为谋杀发生在八点十二分,他那时有不在犯罪现场的可信证据。他惟一担心的是子弹,它肯定留在铜锣附近,而他当时已经没有时间把它捡回来。在我们大家去书房的路上他才把子弹捡了起来。当时气氛很紧张,他以为没有人会在意。可是我,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我问他。他想了一会,耍了一个可笑的把戏,并且逐渐进入角色!他说他捡起的是那片丝质玫瑰花蕾。他扮演了一个恋爱中的青年正在保护他热爱的情人。

  噢,整个过程都非常巧妙。而且,假如您没有去花园采摘米迦勒节紫苑花——”

  “我不明白它们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您不明白?听着——花坛里只有四个脚印,可您摘花时留下的肯定远远不止这些脚印。所以,在你摘花之后,来掐玫瑰花蕾之前,一定有人抹平了花坛里的脚印。这个人不是花匠,没有哪个花匠七点之后还在劳动。那么他一定就是有罪的人,一定是凶手,凶杀发生在你们听见枪响之前。”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听见真正的枪声?”哈里问。

  “凶手用了消音器。他们会找到扔在灌木丛中的消音器和左轮手枪的。”

  “太冒险了!”

  “怎么会冒险呢?人人都在楼上整理衣服准备就餐,这是绝好的机会。惟一尴尬的环节就是子弹,即使这种情况他也认为处理得很好。”

  波洛捡起子弹:“我和戴尔豪斯先生一起查看窗户的时候,他把它丢在了镜子下面。”

  “噢!”黛安娜偎着马歇尔扭来扭去,“娶我吧,约翰,把我带走。”

  巴林咳了一声嗽:“我亲爱的黛安娜,按照我朋友遗嘱里的条款——”

  “我不在乎,”女孩大声喊道,“我们可以做马路画家。”

  “没有必要那样做,”哈里说,“我们可以平分遗产,黛。

  我不会把一切都据为己有的,叔叔生前因为神经有些错乱做出的是不理智的决定。”

  突然,利彻姆·罗奇夫人霍地站起身来,喊了一声。

  “波洛先生,镜子,他,他一定是故意打碎的。”

  “是的,夫人。”

  “噢!”她凝视着他,“可是打碎一面镜子是不祥的兆头。”

  “对杰弗里·基恩先生来说,已经证明是够不祥的了。”

  波洛愉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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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

                 刘启升 译

  (本篇又名《木兰情殇》、《情殇》、《木兰花谢了》。

  《木兰花》于一九二五年首刊于英国《皇家》杂志。)

                   1

  文森特·伊斯顿正在维多利亚车站大钟下等候。他不时地抬头瞟一眼时间,心里烦躁不安。他暗想:“有多少男人已经在这里等过一个不来赴约的女人?”

  他浑身感到一阵发紧。假如西奥不来了,假如她改变了主意?女人们都会这样的。他对她有把握吗——他曾经对她有过把握吗?他是否真的了解她,哪怕是她的一个侧面。

  她不是从一开始就使他困惑不解吗?他所结识的似乎是两个女人——一个是理查德·达雷尔的妻子,样子很可爱,整日笑吟吟的;另外一位,总是那么缄口不语、神神秘秘,她曾和他一起在海莫尔大院的花园里肩井肩地散步。宛如一枝术兰花——他一直这么想她——或许因为他们是在木兰树下品尝了那如痴如醉、不可思议的初吻。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木兰花的香气,一两片柔滑、芳香的木兰花瓣飘落下来,浮在那张仰起的脸上。那张脸如木兰花般光洁、柔和、无声无息。木兰花——奇异、馨香、神秘。

  那是两个星期前——他见她的第二天。而此刻,他正在等待她来到他的身边永远伴他。他再次动摇起来。她不会来了。他怎么会相信她会来呢,白费一番心机而已。美丽的达雷尔夫人不会暗自做这种事的。那肯定会成为一件轰动一时的奇事,一件广为传扬、绝对不会被轻易忘却的丑闻。对这类事情,有更好的更加稳妥的解决办法——比如说,慎重地离婚。

  然而,他们从来一刻也没有想到过离婚——至少他没有。她呢?他不知道。他丝毫也不了解她的内心世界。他请求她跟他一起私奔的时候,几乎是用战战兢兢的口气——毕竟,他算什么人呀?一点也不显眼——德兰士瓦省(南非)上千个柑橘种植者中的普通一员。他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生活——经历了原来在伦敦的豪华富丽!然而,既然他如此迫切地需要她,他就必须提出这个问题。

  她异常平静地同意了,没有犹豫不决没有任何反驳,仿佛他请求她要做的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明天吗?”她当时这么问了一句。他感到惊讶,简直不敢相信。

  她答应了,声音柔和、时断时续,这与她在社交场合耀眼的微笑风采截然不民他第一眼看见她就把她比作一颗钻石——一团闪烁的火,四面八方映射着光芒。而当他第一次碰她的时候,那次初吻的时候,她变得非常神奇,一种珍珠般掩饰着的温柔——俨然一技木兰花,米黄色的。

  她答应了。而此刻,他正等着她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又看了看大钟。如果她过一会仍然不来,他们就会错过这列火车。

  他顿时又疑心大起。她不会来了!当然她不会来了。一直盼望她来,真是傻瓜一个!许诺算什么?他返回自己的寓所时会发现有封信的——解释,反驳,举出种种理由说自己缺乏勇气,这是女人的惯常伎俩。

  他感到愤怒——愤怒以及失望的痛苦。

  就在这时,他看见她下了月台向他走来,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她缓缓而行,不慌不忙,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永恒。她一身黑装——柔和的黑色紧身套装,头上一顶小黑帽,衬出她那张白皙、光洁、妙不可言的脸。

  他发觉自己攥住她的手,神思恍惚地小声嘟哝:

  “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终于!”

  “当然。”

  她的声音听起来多么平静!多么平静!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着,松开她的手,喘着粗气。

  她睁大了眼睛——又大又美的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孩子般天真的好奇。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向一旁雇了一个路过的行李工。他们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最终,他们坐进了预订的包厢里,伦敦南郊一排排色调灰暗的房屋飞快地向后退去。

                   2

  西奥多拉·达雷尔正坐在他的对面。她终于成了他的人了。而他现在知道,即使在她露面之前的一刹那,他仍旧那么不相信她会来。他那时不敢让自己相信,她迷人的气质、难以捉摸的性格,使他望而生畏。她会属于他,这简直不可能。

  现在他不再担心了。关键的一步迈了出去,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他端详着她。她倚在角落里,十分恬静的样子。

  淡淡的微笑依然挂在她的唇边,目光下垂,长长的黑睫毛拂掠着曲线柔美的面颊。

  他想:“她现在脑子里装着什么念头?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谁?我?她的丈夫?她到底对他如何呢?她曾经喜欢过他吗?或者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讨厌他吗?或者她对他冷淡吗?”他顿时产生一个念头:“我不知道,我永远不会知道。我爱她,而我一点也不了解她——她的想法她的情感。”

  他的思想开始转向西奥多拉·达雷尔的丈夫。他认识很多已婚女人,她们巴不得谈论自己的丈夫——他们如何不理解她们,如何忽视她们细腻的感情。文森特·伊斯顿悲观地认为这是此类话题众所周知的开场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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