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帮你,我应当了解全部情况,你不这么认为吗?”
他诧异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认为我想要你帮我?”
她有些愕然。
“我亲爱的理查德,我是你的妻子。”
他突然笑了,笑得依然那么迷人那么无忧无虑。
“你是的,西奥,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妻子。我这人永远不能忍受丑脸婆。”
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遇到烦心事时他就会这样。
“我不否认从某种角度上说你是对的,”他停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有什么事情。”
他打住了。
“什么事情?”
“这种事太难向女人解释了。她们总会误解的——试想一下,一件事情并非——呃,它实质上所指的内容。”
西奥什么也没有说。
“你知道,”理查德接着说,“法律是一方面,而正误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面。我做一件事情,可能非常诚实、正当,可在法律上也许不会这么认为。十次中有九次,一切都顺顺当当,可到了第十次——不行了,碰到了麻烦。”
西奥开始明白了。她暗自琢磨:“我为什么不感到惊讶呢?我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清楚他总这么遮遮掩掩的?”
理查德继续讲下去。他不厌其烦地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西奥心甘情愿地听凭他在其冗言赘语的粉饰下掩盖事情的真实细节。事情涉及到一大宗南非的地产。理查德究竟在其中干了些什么,她无权得知。从道义上讲,他向她保证,一切都公平合理、光明正大;法律上——没办法,算是出了漏子;由于无法逃避事实,他已经把自己推到了可能受到刑事起诉的境地。
他讲述的过程中一直频频瞧他的妻子,他每每感到神经紧张、坐立不安。可是他仍然不停地为自己辩解,试图通过解释减轻他的过错,消除他的紧张情绪,而即使一个孩子也可能会从中看出他蓄意遮盖的那种赤裸裸的真实。最后,一阵竭力辩护之后,他的精神全然崩溃了。或许,西奥那双不时地显出鄙夷神色的眼睛最终摧毁了他苦苦支撑的精神防线。他坍倒在火炉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双手捂着脑袋。
“情况就是这样,西奥,”他伤心地说,“你说该怎么办呢?”
她立即向他走过去,跪到椅子旁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能做什么呢,理查德?我们能做什么呢?”
他抱住她。
“你说的是实话吗?你对我不会变心?”
“当然不会。亲爱的,当然不会。”
他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实情:“我是个贼,西奥。剥去花言巧语的外衣,剩下的就是活生生的现实——我只不过是个贼。”
“那么我就是贼婆了,理查德。我们将沉浮与共、患难同当。”
他们沉默片刻。不大一会儿,理查德稍稍恢复了轻松活泼的性格。
“你知道,西奥,我有个计划,不过我们将随后再谈。快到晚餐时间了,我们得去换餐服了。穿上你的那件柔滑的叫什么来着,你知道——卡尤款式的晚礼服。”
西奥好奇地抬起眼睛。
“为了在家里吃一顿晚餐?”
“是的,是的,我知道。不过我喜欢它。穿上它,好姑娘。
看见你最漂亮的样子,我会很高兴的。”
西奥穿着卡尤服下楼用餐。那是用柔滑织锦面料做成的一件巧夺天工的礼服,淡淡的金色图纹贯穿其中,浅黄色调意在为光滑细腻的织锦平添几许暖意。背部开得很低,没有设计得比这更好的款式能够展示西奥脖颈和肩膀令人目眩的白皙肌肤了。她此时真的成了一朵木兰花。
理查德的眼睛热烈地注视着她,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好姑娘。你知道,穿这身衣服,你真的美极了。”
他们进入餐厅开始用餐。整个晚饭时间,理查德如坐针毡,他简直找不到自己了,无聊透顶地开玩笑、大笑不止,仿佛在徒然地努力消除他的种种忧虑。有几次,西奥试图引他回到他们之前一直在讨论的话题,可他总是避而不谈。
当她起身准备去睡觉的时候,他才突然进入了正题。
“不,先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你知道,关于这件不幸的事情。”
她重新坐下来。
他开始迅速他讲起来。如果运气好一点,整个事情就可以不使它张扬出去。他把自己原来的所作所为掩盖得天衣无缝。“目前只要某些文件不落人他人之手——”
他意味深长地停下来。
“文件?”西奥一脸困惑,“你是说你要销毁它们?”
理查德做了个鬼脸。
“一旦得到文件,我马上就毁掉它们。这才是我最头疼的事情。”
“那么,谁拿着这些文件呢?”
“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文森特·伊斯顿。”
西奥不由得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惊叫。她极力抑制住自己,可理查德已经觉察到了。
“我怀疑他一直清楚这件事情的某些内幕。这就是我好几次请他到家里来的原因。你也许记得我曾让你对他好一些?”
“我记得。”西奥说。
“不知怎的,我似乎永远不会与他真正友好相处。搞不清为什么。可他喜欢你。我敢说他非常喜欢你。”
西奥用相当清晰的嗓音说:“是的,他喜欢我。”
“啊!”理查德感激地说,“那就好。现在你明自我的用意了吧。我确信,如果你去见文森特·伊斯顿,请他把那些文件交给你,他不会拒绝的。漂亮的女人,你知道——就那种事。”
“我不能那样做!”西奥急切地抗议。
“岂有此理。”
“绝对不可能。”
渐渐地,理查德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她看得出他动怒了。
“我亲爱的,我觉得你还是不太清楚我的处境。如果这件事张扬开了,我可能会坐牢的。那就全完了——丢人现眼呀。”
“文森特·伊斯顿不会借用那些文件攻击你的,我敢肯定。”
“其实那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也许没有意识到它们和我有牵连。那只与——与我的事情——与他们一定要查出的数据有关系。噢!详情我就不细说了。他在不了解自己所做所为的情况下会毁了我的,除非有人向他挑明利害关系。”
“你自己当然也可以这么做。给他写信。”
“那不会有什么用处的!不,西奥,我们只有这一线希望了。你是这张王牌。你是我的妻子,你必须帮助我。今晚去见伊斯顿——”
西奥禁不住叫了起来:
“今晚不行。明天怎么样?”
“上帝,西奥,难道你还不明白个中究里?明天大概就太晚了。求求你,现在就去——马上去——去伊斯顿的寓所。”
他见她有些畏缩,试图安慰她,“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这样做有点不近人情,可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西奥,你不会让我失望吧?你说过你会尽力帮我的——”
西奥听见自己用生涩、冷漠的声音说:“不是这种事。有原因的。”
“生死攸关呀,西奥。我说的是实话。你瞧!”
他摹地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左轮手枪。那个动作有些演戏的成分,她没有怎么在意。
“要么你去要么我就自杀。我不能面对所谓的非法行为。如果你不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天亮前我将不在人世。
我向你郑重起誓这是真的。”
西奥低声喊道:“不,理查德,不要那样!”
“那就帮我一把。”
他把手枪扔在桌子上,跪到她的身边。“西奥我亲爱的——如果你爱我——如果你曾经爱过我——就为我做这件事吧。你是我的妻子,西奥,再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帮我了。”
他不停他说呀说呀,咕哦,恳求。最后,西奥听到自己在说:“很好——很好。”
理查德送她到门口,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4
“西奥!”
文森特·伊斯顿霍地站起身来,他喜出望外。她站在门口,素洁的白鼬毛皮围巾从肩上垂下来。伊斯顿心想,她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
“你终究还是来了。”
他走向她时,她摆摆手让他停住。
“不,文森特,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我从我丈夫身边来这儿的。他认为你这里有一些文件,可能会对他——有害处。我来是请求你把它们交给我。”
文森特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直视着她。随后,他发出短促的笑声。
“这么说的确如此了?那天我就觉得霍布森、杰基尔和卢卡斯听起来耳熟,可我当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真不知道你的丈夫与这家商号联系在一起。商号出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受委托调查此事。我原来怀疑某个下属,绝没有料到会是商号的这位上层人物。”
西奥一言不发。文森特好奇地看着她。
“这件事,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吧?”他问,“那——呃,坦白地讲,你的丈夫是一个骗子那件事?”
她摇了摇头。
“这让我很伤心,”文森特说,接着又心平气和地补充道:“请你等一会儿,我去取文件。”
西奥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不久就回来把一个小包裹交到她手里。
“谢谢你,”西奥说,“你有火柴吗?”
她接过他递给她的火柴盒,在壁炉旁边跪下来。当那些文件烧成一堆灰烬时,她立起身来。
“谢谢你。”她又说道。
“别客气,”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帮你叫辆出租车。”
他送她上了出租车,看她远去了。一次奇特的正式的小型会见。自从第一眼后,他们甚至一直不敢正眼瞧对方。好啦,就这样了,结束了。他也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国度,努力忘掉这一切。
西奥倚着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向司机交待了几句。她不能马上回到切尔西的家中,她必须有个单独的空间喘口气。再次见到文森特,使她倍受震动。要是——要是……然而她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尽管她丝毫不爱她的丈夫,可她不能不对他忠诚。他萎靡不振的时候她得陪在他身边。不管他可能做过什么,他无疑是爱她的;他犯下的过错是针对社会的,不是针对她的。
出租车在汉普斯特德宽阔的大街上前行,驶出城外驶人灌木丛生的荒野,一股凉爽、怡人的气息拂过西奥的面颊。不过此时她又一次克制住了自己。出租车调转方向,朝切尔西疾驰而去。
理查德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里迎候她。
“噢,”他用询问的口吻说,“你去了很长时间。”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