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琼斯先生五十岁左右,高大健壮,是“贝尔斯—莫特利”的老板。
这时他正满脸微笑地讨好着小个子的萨特思韦特。
“能提供给您棒极了的牛排,先生——和炸土豆,还有任何一位绅士能想到的最好的奶酪。这边请,先生,咖啡屋。现在我们还未客满。钓鱼的那些先生们的最后一位刚走。稍后来打猎的客人们又会住满客房。目前只有一位先生,叫奎恩——”
萨特思韦特呆住了。
“奎恩?”他激动地说,“你是说奎恩。”
“是这个名字,先生。可能是您的朋友?”
“是的,确实是。哦!是的,毫无疑问。”萨特思韦特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没有意识到世界上可能会不止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他根本没有去怀疑。奇怪的是,这个信息正好应了汽车修理厂的那个人所说的话。“人们来来去去……”这是对奎恩先生很合适的一个描述。而且这个旅店的名字也看起来格外地贴切。
“天哪,”萨特思韦特说,“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我们会这样相遇!
哈利·奎恩先生,是吗?”
“是的,先生。这是咖啡屋,先生。啊哈!这就是那位绅士。”
依旧是那熟悉的身影:高大,黝黑。奎恩先生微笑着从他坐着的桌子旁站起来。他的声音萨特思韦特记得很清楚:
“啊!萨特思韦特,我们又见面了。一次意想不到的会面!”
萨特思韦特热情地和奎恩握了握手。
“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实在令人高兴,毫无疑问。多幸运的一次抛锚。我的车,你知道的。你住在这儿?能住多久?”
“只有一个晚上。”
“那么我实在是幸运。”
萨特思韦特在他的朋友对面坐下,满意地微微叹了口气,注视着对面那张黝黑、微笑的面庞,满是愉快的期待。奎恩先生温和地摇了摇头。
“我保证,”他说,“我的衣袖里没装着要变出来的一碗金鱼或是一只兔子。”
“太糟了,”萨特思韦特喊道,回忆起点什么,“是的,我必须承认——
我确实对你持这个看法。一个会魔术的人。哈,哈。我就是这么看你的。一个充满魔力的人。”
“但是,”奎恩先生说,“玩魔术的是你,不是我。”
“哦!”萨特思韦特高兴地说,“但是没有你我玩不了。我缺乏——是否可以说——灵感?”
奎恩先生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词太夸张了。我念出提示演员上场的对白,仅此而已。”
店主这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面包和厚厚的一块黄油。他往桌上放东西时,一道耀眼的闪电和一声霹雷几乎就在头顶上炸开。
“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先生们。”
“在这样一个晚上——”萨特思韦特开了头又停住了。
“莫名其妙,”店主说,并未觉察萨特思韦特的询问,“这不是我正要说的话吗?就在这样一个晚上,哈韦尔上尉带回了他的新娘,就在第二天,他永远地消失了。”
“哦!”萨特思韦特突然大声叫道,“当然!”
他瞧出了端倪。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柯特灵顿·马利特这么耳熟。三个月前他仔细阅读了关于理查德·哈韦尔上尉令人吃惊的失踪报道。像全不列颠的其它报纸读者一样,他对失踪的细节困惑不解,也像其他任何一个不列颠人一样,对此做了自己的推断。
“当然,”他重复道,“这件事发生的地点就是柯特灵顿·马利特。”
“去年冬天他来打猎时就住在我这里,”店主说,“哦!我对他很熟悉。
他是位年轻英俊的绅士。不是那种你们认为把什么事都存在肚子里的人。他被杀死了——我这么认为。许多次我看见他们骑马回来——他和勒库德小姐。全村人都说他们会在此结婚——果然,后来事实如此。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士,受到大家的尊敬,尽管她是个加拿大人而且又是个陌生人。哦!其中有些黑色的谜,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这件事伤透了她的心,确实是伤透了她的心。你已经听到了,她卖掉了那所宅子出国了,因为受不了继续呆在这儿让人们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尽管她自己丝毫没有过错。可怜的小东西!一团黑色的谜,就是这么回事。”
他摇着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他的职责,赶快走出了房间。
“一个黑色的谜。”奎恩先生温柔地说。
在萨特思韦特听来,奎恩的声音里有些煽动的意味。
“你是在声称我们能解开这个斯科特兰·亚德未解开的谜?”他尖锐地问道。
奎恩先生打了个特别的手势。
“为什么不呢?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时间会改变人们的看法。”
“你的这个观点真是与众不同,”萨特思韦特慢慢地说,“你认为人们在事后比在当时看得更清楚。”
“时间过去得愈久,人们就越能清楚地理出事情的头绪。人们就会看清楚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
一阵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我不敢肯定,”萨特思韦特犹豫不决地说,“我是否还清楚地记得那些事实。”
“我想你记得。”奎恩先生平静地说。
这就是萨特思韦特需要的所有鼓励。他在生活中通常扮演的是听众和旁观者的角色。只有他和奎恩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位置才会颠倒过来。奎恩先生是一个有欣赏力的听众,而萨特思韦特则处于舞台的中心位置。
“就在一年多以前,”他讲道,“阿什利庄园成为埃莉诺·勒库德小姐的财产。那是座美丽的老宅子,但是多年来无人照管,无人居住。对这座宅子来说,再没有比埃莉诺更好的女主人了。勒库德小姐是位法裔加拿大人,她的祖先是法国大革命时代的移民。他们留给她一批无法估价的法国纪念物和古董。
她是收购者也是收藏家,有着很高的鉴赏力,如此之甚,以致于那场悲剧之后,当她决定卖掉阿什利庄园以及其中所有的东西时,赛勒斯·G·布拉德伯恩先生,就是那位美国百万富翁,毫不犹豫地花六万英镑的高价买下了这所庄园。”
萨特思韦特停顿了一下。
“我提这些事情,”他抱歉地说,“不是因为它们与这个故事有关——严格地说,它们与此无关——我是为了营造一种氛围,属于年轻的哈韦尔太太的氛围……”
奎恩先生点了点头。
“氛围永远重要。”他严肃地说。
“这样我们就有了这个姑娘的一幅画像,”萨特思韦特继续道,“二十三岁,黑色的头发,容貌美丽,多才多艺,毫无瑕疵。而且富有——我们一定不要忘记这一点。她是个孤儿。一位圣·克莱尔太太——一位有着无可指摘的教养和社会地位的女士,作为保姆和她住在一起。但是埃莉诺·勒库德完全控制着她自己的财产。那些想通过跟有钱人结婚致富的人从来不难找。无论她去哪儿,打猎场也罢,舞厅也罢,人们发现至少有一打身无分文的年轻人总在追逐着她。年轻的洛德·莱克坎恩,全村追求者中最有资格的候选人,据说曾向她求婚,但她依然芳心不动。直到理查德·哈韦尔上尉的出现。
“哈韦尔上尉是为了打猎住到本地旅馆来的。他酷爱打猎,是个英俊、快乐、胆大妄为的年轻人。你记得那句老话吗,奎恩先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谚语至少部分实现了。两个月以后,理查德·哈韦尔和埃莉诺·勒库德订婚了。
“在此三个月之后,他们结婚了。这对幸福的新人到国外度了两个星期的蜜月,然后回来在他们阿什利庄园的住所安顿下来。店主刚刚告诉我们说他们是在像今天这样一个暴风雨之夜回到家中的。我觉得这是个预兆。谁能预料到呢?不管怎样吧,第二天一大早——大约七点半,其中一个花匠,约翰·马赛厄斯看见哈韦尔上尉在花园里散步。他没戴帽子,吹着口哨。我们于是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心境愉快,无忧无虑。然而就从那一刻开始,就我们所知,没有人再见过理查德·哈韦尔上尉。”
萨特思韦特停顿了一下,惬意地感觉着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奎恩先生赞赏的目光给了他所需要的称赞,他继续讲下去。
“上尉的失踪不同寻常——无法解释。直到第二天,那位焦急、困惑的妻子才报了警。如你所知,警方并未成功地侦破这个谜。”
“我猜,对此事人们已有了一些看法?”奎恩先生问道。
“哦!一些看法,是的,我同意你的提法。看法一:哈韦尔上尉是被谋杀的,但如果是这样,那么尸体在哪儿?它不可能神秘而迅速地消失。此外,动机是什么?就我所知,哈韦尔上尉根本没有仇人。”
他突然踌躇了一下,好像不肯定似的。奎恩先生朝前探了探身子。
“你在想,”他温和地说,“年轻的斯蒂芬·格兰特。”
“是的,”萨特思韦特承认了,“如果我记得正确的话,斯蒂芬·格兰特曾经负责管理哈韦尔上尉的马,因一些小过错被主人解雇了。就在哈韦尔上尉回家后的翌日一大早,有人看见斯蒂芬·格兰特在阿什利庄园附近。而对此斯蒂芬·格兰特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警方曾因他与哈韦尔上尉的失踪有关拘留过他,但没有任何可以指控他的证据,最后释放了他。的确,人们会认为斯蒂芬·格兰特可能对哈韦尔上尉草率地解雇他心存不满。但这动机毫无疑问站不住脚。我想警方是觉得他们必须做些什么。你知道的,正如我刚说的,哈韦尔上尉根本没有仇人。”
“就人们所知。”奎恩先生沉吟道。
萨特思韦特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们就要谈到那一点了。别忘了,人们对哈韦尔上尉知道些什么?当警方着手调查他的家世时,他们面临资料奇缺的难题。理查德·哈韦尔是谁?他从哪儿来?他的出现,简直就像晴天霹雷一样。他是一个优秀的骑手,而且显然家境富裕。柯特灵顿·马利特没有一个人劳神去进一步过问这件事。勒库德小姐没有父母、保护人去调查她的未婚夫的前程和身份。她是自己的主人。警方对此的看法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富有的姑娘和一个无耻的骗子。老掉牙的故事!
“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是的,勒库德小姐没有父母、保护人,但她在伦敦有一个优秀的律师事务所做她的代理人。他们的证据使得这个谜更加难解。
埃莉诺·勒库德曾经希望把一笔钱转让给她未来的丈夫,但他拒绝了。他说他自己已够富有了。人们最后发现:哈韦尔从来没用过他妻子的一分钱。她的财产根本没有被动过。
“那么,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骗子。而是对他的目标进行了艺术加工?他是不是打算在将来某个时候,如果埃莉诺·哈韦尔想嫁给其他人时进行敲诈?我承认以前我认为这种思路是最可能的解释。我一直这么看——直到今天晚上。”
奎恩先生向前探了探身子,鼓励他讲下去。
“今晚?”
“是的。我不满足于此。他是如何那么突然、那么彻底地消失的——在早晨的那个钟点:所有的工人都忙碌着去干活?而且他还没戴帽子。”
“对于后者没什么好怀疑的——既然那个花匠看见过他?”
“是的——那个花匠——约翰·马塞厄斯。有什么问题吗?”
“警方不会忽略他的。”奎恩先生说。
“他们详细地盘问了他。他从来没有改过口。他的妻子为他作证。他七点离开他的小屋去温室干活,七点四十回来。大房子里的仆人们在大约七点一刻时听见前门砰地关上。这一点确定了哈韦尔上尉离开房子的时间。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真的?”奎恩先生问道。
“我想是的。这段时间足够马塞厄斯干掉他的主人。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呢?而且如果事实如此,他把尸体藏在哪儿了?”
店主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先生们。”
他把一块硕大的牛排摆在桌子上,旁边是盛得满满的一盘新鲜的棕皮土豆。这些食品发出的香味,让萨特思韦特垂涎欲滴。他觉得舒适极了。
“这些看起真棒,”他说,“棒极了。我们一直在讨论哈韦尔上尉的失踪。那个花匠,马塞厄斯,情况如何?”
“在埃塞克斯郡找了份工作。我想他是不愿意呆在这一带。有些人总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他。你该理解。并不是说我曾认为他与此有关。”
萨持思韦特吃了些牛排。奎恩先生也吃了些牛排。店主看上去想留下来闲聊一会儿。萨特思韦特自然不反对。
“这位马塞厄斯,”他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已是中年,曾经肯定是壮小伙,但现在因风湿病既驼又瘸。他的风湿病非常严重,多次卧床不起,什么活都干不了。就我看来,埃莉诺小姐继续雇用他完全是出于仁慈。他已经根本不能胜任花匠的工作,尽管他的妻子尽力帮忙。她是个厨子,总是乐意帮助别人。”
“她是个怎样的女人?”萨特思韦特很快问道。
店主的回答令他失望。
“长相普通。中等年纪,郁郁寡欢,还是聋子。并不是说我过去对他们很了解。他们只是在出事前一个月才来到这里。他们说他年轻时是个少有的好花匠。这就是埃莉诺小姐留下他的令人信服的证据吧。”
“她对园艺感兴趣吗?”奎恩先生温和地问道。
“不,先生,她不感兴趣。她不像这一带的其他女士们,她们付一大笔钱给花匠,而自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跪在花园里锄土上。我觉得这是愚蠢的做法。你知道,除了冬天为了打猎,她不常住在这儿。剩下的时间,她住在伦敦,或是去那些国外的海滨。他们说在那儿那些法国的夫人小姐们恐怕弄坏她们的衣服,连脚趾头都不伸进水里,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萨特思韦特微微笑了笑。
“没有哦——什么女人和哈韦尔上尉有交往吗?”他问道。
尽管他的第一个揣测被驳倒了,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威廉·琼斯先生摇了摇头。
“没那回事。从来没有一句关于这方面的闲言碎语。一个黑色的谜,情况就是这样。”
“那么你的看法呢?你自己怎么想?”萨特思韦特坚持道。
“我怎么想?”
“是的。”
“不知道想什么。我认为他是被谋杀的,但是谁干的我说不出来。我去给先生们拿奶酪。”
他拿着空盘子咚咚地走出了房间。刚才渐渐平息下来的暴风雨此时以加倍的狂暴卷土重来。一道闪电和一阵响雷接踵而至,矮个子的萨特思韦特惊得跳了起来。就在最后几声轰隆隆的雷声渐渐逝去时,一个姑娘端着奶酪走进房间。
她高大、黝黑。有一种独有的忧郁的美。她和贝尔斯—莫特利店主的长相相像再明白不过地告诉大家她是店主的女儿。
“晚上好,玛丽,”奎恩先生说,“一个暴风雨之夜。”
她点点头。
“我讨厌暴风雨的夜晚。”她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