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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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空中的手势

  法官即将结束对陪审团的指示。

  “现在,先生们,我要对你们讲的话差不多说完了。我们的证据供你们考虑对这个男人的指控是否得到了清楚的证实,以便你们裁定他谋杀维维安·巴纳比的罪名是否成立。

  你们有仆人们提供的开枪时间的证据。他们对此众口一词。

  你们有物证:维维安·巴纳比在事发当天上午,也就是九月十三日,星期五上午,写给被告的那封信——对这封信,被告并未打算否认。你们还有证据:在押犯起先否认曾羁留边林山庄,后来,当警方出示证明之后,才承认他去过迪林山庄。你们会从其否认中得出你们的结论。这起案件没有直接证据。当涉及到动机——手段、时机时,你们只能自己得出结论。被告声称某个未知的人在被告离开音乐室后进去开枪打死了维维安·巴纳比。而用的枪正是被告由于意外的疏忽忘了拿走的枪。你们已经听到了,被告讲到,他回到家里花了半小时。如果你们怀疑被告在说谎,而且确定无疑被告确实在九月十三日,星期五,故意在离维维安·巴纳比脑袋极其接近的情况下开枪打死了她,那么,先生们,你们的裁决肯定是‘有罪’。但是,如果你们有任何正当的疑问,那么你们有责任宣告在押犯无罪。我将要求你们退席讨论,当你们得出结论后告知我。”

  陪审团离开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宣布的判决对每个人来说似乎都是预料中的结果:裁定“有罪”。

  听完判决之后,萨特思韦特先生若有所思,皱着眉头离开了法庭。

  像这样只不过是件谋杀案审判,萨特思韦特先生并不感兴趣。他太挑剔,所以不会在普通案件悲惨的细节找到兴趣。但怀尔德一案不同。年轻的马丁·怀尔德是被称为绅士的那种人——而被害人,乔治·巴纳比爵士年轻的妻子,是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熟人。

  他想着这些事,沿霍尔本走去。然后,突然拐入到一个有数条街道通往索霍的地带。在其中一条街上有一家小饭馆,只有少数人知道,萨特思韦特先生就是其一。它并不便宜——相反,非常昂贵,因为它专门满足那些吃腻了的gourmet①的嗜好。它很安静——不允许任何爵士乐曲演奏,以免打扰了那份宁静的气氛——光线非常暗,侍者们迈着轻盈的步伐出现在朦胧的微光中,端着闪闪发光的银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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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语:意思是美食家。——译注。

  一副参加某项神圣的仪式的样子。那家饭馆的名字叫Ar—lecchino。

  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萨特思韦特先生拐入了入rlecchino,朝那边角落隐蔽处他喜欢的那张桌子走去。由于光线微弱,直到他走得很近了才发现那儿已经坐了一个高个子的黝黑男人。那人的脸罩在阴影中,彩色玻璃反射的光跳动着,映在他身上,使得他朴素简单的衣服变得五颜六色,绚丽多彩。

  萨特思韦特先生本打算转身离开,但就在此刻,那位陌生人慢慢地转过来,萨特思韦特先生认出了他。

  “我的天哪,”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他喜欢旧式的表达方式,“是你,奎恩先生!”

  他以前见过奎恩先生三次,每次见面都会发生些略不同寻常的事情。这位奎恩先生是个怪人,他有能力从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人的角度把你一直就知道的东西展示给你。

  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兴奋起来——激动而且高兴。他总是扮演旁观者的角色,他知道这一点,但有时候当他和奎思先生在一起时,他就会有是演员的错觉——而且是主角。

  ‘‘太令人高兴了,”他说道,笑容在他干巴的小脸上荡漾开来,“实在太好了。你不反对我和你坐在一块儿吧,我想?”

  “我很乐意,”奎思先生说。“你瞧,我还没开始吃呢。”

  恭敬的侍者领班在幽暗中逗留在附近。萨特思韦特先生有着老练、相称的味觉,他专心挑选着食物。几分钟后,那位侍者领班唇边挂着赞许的微笑退下去了,一个年轻的侍者开始为他们服务。萨特思韦特先生转向奎恩先生。

  “我刚从老贝利来,”他开口道,“一个悲惨的案子,我这么认为。”

  “他被判定为有罪?”奎恩先生问。

  “是的,陪审团只离开半小时。”

  奎恩先生点了点头。

  “一个必然的结果——根据证据。”他说。

  “然而,”萨特思韦特先生开口道——又停住了。

  奎恩先生说出了他没说完的话。

  “然而你的同情是站在被告一边的?这是你要说的话吗?”

  “是的。马丁·怀尔德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凶手。然而,近来,有很多好看的年轻小伙子被发现是极其残忍,令人厌恶的谋杀犯。”

  “多余。”奎恩先生静静地说。

  “请再说一遍?”萨特思韦特先生道,微微有点吃惊。

  “对马丁·怀尔德来说是多余的。从一开始就有一种趋势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系列同类案件中的其中一起——一个男人为了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而试图摆脱某个女人。”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疑惑地说,“就证据而言——”

  “哦!”奎恩先生很快说,“我恐怕没有按照证据去思考。”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自信心一下子回到了他身上。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他很想显得戏剧性些。

  “让我来告诉你。我见过巴纳比夫妇,你知道的。我明白特殊的细节。跟着我,你会来到幕后——从里面看清事情的面目。”

  奎恩先生鼓励地微微一笑,身子向前倾了倾。

  “如果有什么人能展现给我这一切,那必是萨特思韦特先生无疑。”他小声说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两手抓着桌子,他精神振奋,难以自已。目前,他是一个纯粹而简单的艺术家——语言是他的媒介,只用粗略的数笔,他就迅速勾画出了一幅迪林山庄的生活画面。乔治·巴纳比爵士:上了年纪,过分肥胖,财大气粗,终日为生活中的琐事大惊小怪,每个周五下午给他的钟表上发条,每个周二上午根据他自己的家务开支簿付账,每天晚上总是注意保证正门锁好,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谈完乔治爵土他继续说起巴纳比夫人。这时他的语气更温柔了些,但依然很确定。他只见过她一次,但他对她的印象却清晰而持久。生机勃勃,目空一切——令人同情地年轻。一个掉进陷阱里的孩子——这就是他对她的印象。

  “她恨他,你明白吗?她嫁给他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现在——”

  她不顾一切——他这么形容她的情形。转来转去。她没有自己的钱,她完全依靠她年长的丈夫。但她处于走投无路的困境——仍然不太肯定自己的力量。拥有到目前为止与其说是事实例不如说是前景的美貌。而且她很贪婪。萨特思韦特先生对此确信无疑。与胆大妄为并存的还有贪婪的个性——紧紧抓住生活。

  “我从来没有见过马丁·怀尔德,”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道,“但我听说过他。他住在不到一英里远的地方。他务农。她对农业很感兴趣——或者是装作如此。要是你问我,我认为她是装的。我想她看出他是她唯一的出路——于是紧紧地抓住他,就像一个孩子似的贪婪。对此,只能有一个结局。我们知道结局是什么,因为那些信已经在法庭上被宣读过了。他保留着她的信——她没有保留他的信,但从她写的信中我们知道他的兴趣和热情正在逐渐消失。他承认是这样。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她也住在迪林谷那个村子里。她的父亲是那儿的医生。你可能在法庭上看见过她。不,我想起来了,你说你当时不在那儿。我得给你把她描述一番。一个漂亮的姑娘——非常漂亮。而且温柔。可能——是的,可能稍有点傻。但是非常恬静,你明白。而且忠贞不渝。这是最主要的,忠贞不渝。”

  他看了看奎思先生,寻求鼓励,奎思先生欣赏地微微一笑,算是给他的鼓励。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讲下去。

  “你听说了最后宣读的那封信了吧——我的意思是,你肯定在报纸上看到过。九月十三日,星期五上午写的那封信。里面满是绝望的指责和含糊的威胁,结尾恳求马丁·怀尔德当天晚上六点来迪林山庄。‘我会留侧门给你,这样就没人知道你来过这儿。我会在音乐室里。’信是派人送去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停顿了一两分钟。

  “你记得吧,当马丁·怀尔德刚被捕的时候,他完全否认那天晚上他去过迪林山庄。他的陈述是他拿了枪到林中打猎去了。但当警方出示证据后,这番话不攻自破。他们在木制的边门上和音乐室桌子上放着的其中一只鸡尾酒杯上都发现了他的指纹。然后,他承认他去看过巴纳比夫人,他们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谈话,但他努力使她平静了下来。他发誓说他把枪放在了门外,靠墙立着,而且他离开的时候,巴纳比夫人好好的,时间是六点十五过一两分钟。他说他直接回了家。但证据表明直到差一刻七点他才到家。如我刚讲过的,两地相距几乎不到一英里,根本用不了半小时。他声称他完全忘了枪这回事。不太可能的一个陈述——但是“但是什么?”奎恩先生问道。

  “嗯,”萨特思韦特先生慢慢地说,“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当然,辩护律师嘲笑这个假设,但我认为他错了。你知道,我认识许多年轻人,这些感情上的大吵大闹令他们非常难过——尤其是像马丁·怀尔德这类阴郁、神经质的类型。而女人往往经受得住这种场面,而且事后会觉得很好,能保持冷静。就像有一个安全阀平静她们的神经。但我明白马丁·怀尔德是在头晕脑胀、痛苦懊丧的情形下离开的,丝毫没有想到他倚墙而立的枪。”

  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才继续讲。

  “然而这无关紧要。因为下面的情节太明显了,很不幸。

  当人们听见枪声的时候,正好是六点二十。所有的仆人们都听见了,厨师,厨师的女帮工,管家,女仆,还有巴纳比夫人自己的女仆。他们冲进音乐室,发现她躺在她的椅子扶手旁边,蜷成一团。开枪的位置紧靠她的后脑勺,所以子弹并未散开。至少两颗子弹射人了大脑。”

  他又停顿了一下,奎恩先生漫不经心地问:

  “仆人们都作证了,我猜?”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

  “是的。管家比其他人早一两秒钟到达,但他们的证词完全相同。”

  “那么他们都作证了,”奎恩先生沉思着说,“没有例外?”

  “哦,我想起来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那个女仆只在审讯的时候被传过。她后来去了加拿大,我猜。”

  “我明白了。”奎恩先生说。

  一阵沉默,不知怎的,这个小餐馆里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萨特思韦特先生突然觉得好像他处于守势。

  “她为什么不该去呢?”他冷不丁地说。

  “她为什么要去呢?”奎恩微微耸了耸肩道。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使萨特思韦特先生有几分生气。

  他想避开它——回到他熟悉的主题中去。

  “是谁开的枪这个问题不可能有多少疑问。事实上,仆人们好像有点失去了理智。房子里没人掌管。等有人想起来打电话给警察时,几分钟已经过去了。而且当他们去打电话时,发现电话坏了。”

  “哦!”奎恩先生说,“电话坏了。”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突然感到他说了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可能,当然,是被故意弄坏的。”他缓缓地说:“但这看起来没什么意义。死亡几乎是瞬间的事情。”

  奎恩先生什么也没说,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这个解释不能令人满意。

  “除了年轻的怀尔德,确实无人可怀疑,”他继续道,“据他自己说,枪响的时候他刚离开房子三分钟。而其他有谁会开枪呢?乔治爵土在隔着好几家远的桥牌聚会上。他六点半离开那儿,在大门口碰上了带信给他来的仆人。最后一局六点半整准时结束——这毫无疑问。然后是乔治爵士的秘书亨利·汤普森。他那天在伦敦,而且在枪响的那个时刻确实在出席一个商务会议。最后是西尔维亚·戴尔。不管怎样,她应该是有动机的,但就事实而言,她不可能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她在迪林谷车站送别朋友,后者乘六点二十八分的火车。这样她也被排除了。然后是仆人们。他们中的任何人能有什么可能的动机?除了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出事地点。不,肯定是马丁.怀尔德。”

  但他说这话时底气并不足。

  他们继续吃午饭。奎恩先生不属于健谈的那种性格,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了所有他该说的话。但沉默并不是无结果的。其中充满萨特思韦特先生不断滋长的不满意,仅仅因为一个人的默认就加强、孕育。

  萨特思韦特先生忽然哗啦一声放下他的刀叉。

  “假设那个年轻人真的是无辜的,”他说,“而他将被绞死。”

  他看起来对此非常震惊、伤心。依然,奎恩先生一言不发。

  “好像并不是——”萨特思韦特先生欲言又止,“她为什么不该去加拿大?”他文不对题地把话结束了。

  奎恩先生摇了摇头。

  “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加拿大的什么地方。”萨特思韦特先生不耐烦地继续道。

  “你能找到她吗?”奎恩先生问道。

  “我想我能。那个管家,他该知道。或者可能汤普森,那个秘书知道。”

  他又停顿了一下。当他继续讲的时候,他的嗓音几乎是在恳求了。

  “好像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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