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位年轻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您在社交界可算是个大人物了,不是吗?”他真诚而又害羞的语气不可能让人见怪,“我的意思是,您认识所有的公爵夫人和伯爵和伯爵夫人们等等之类的人。”

  “他们中的许多,”萨特思韦特先生道,“而且也有犹太人,葡萄牙人,希腊人和阿根廷人。”

  “呃?”拉奇先生道。

  “我只是在解释,”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在英语社会中活动。”

  富兰克林·拉奇沉思了一会儿。

  “您认识恰尔诺娃伯爵夫人,对吗?”他最终问道。

  “点头之交。”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和他对伊丽莎白的答复一样。

  “现在有一位女士,见她是件让人兴趣盎然的事。人们现在倾向于认为欧洲的贵族已经颓废没落了。在男人们身上这也许是真的,但女士们则不同。碰到像恰尔诺娃伯爵夫人这样一位高难完美的人儿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吗?诙谐、迷人、聪慧,她有几代的文明为后盾,一个彻头彻尾的贵族!”

  “是吗?”萨特思韦特先生问。

  “哦,不是吗?你了解她的家世是怎么回事?”

  “不,”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恐怕我对她了解得很少。”

  “她是一个拉辛斯基,”富兰克林·拉奇解释道,“匈牙利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她有道最离奇的经历。你知道她戴着的那——大串珍珠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

  “那是波斯尼亚的国王送给她的。她为他偷偷带出去一些秘密文件。”

  “我听说过,”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那些珍珠是波斯尼亚国王送给她的。”

  这一情况确实是件大家熟知的闲话,据说在逝去的那些日子里,这位夫人曾是国王陛下的chere amie①。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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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语:亲密女友。———译注。

  萨特思韦特先生聆听着,他越听就越佩服恰尔诺娃伯爵夫人丰富的想象力。不是丑恶的“妖妇”(如伊丽莎白·马丁对她的定义)。那个年轻小伙子在那方面足够精明,生活清白,是个理想主义者。不,伯爵夫人一丝不苟地穿梭于外交阴谋的迷宫之中。她有敌人,诋毁她的人——这是自然的事!她使这个年轻的美国人感觉到,在向那个古老的王国中的生活一瞥中,伯爵夫人是中心人物:超然索群,高贵,是参赞王子们的朋友,一个激发浪漫的忠诚的人物。

  “她得和许多人做斗争,”这个年轻人最后温和地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从来没有找到一个女人和她做真正的朋友。她的一生中,女人一直敌视她。”

  “可能。”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你不认为这是件令人反感的事吗?”拉奇愤怒地质问道。

  “对,”萨特思韦特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没想到我真这么认为。女人有她们自己的准则,你知道的。我们掺和她们的事没什么好处。她们应该主管她们自己的事情。”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拉奇认真地说,“当今世界上女人对女人的不友好是最糟的事情之一。你认识伊丽莎白·马丁吗?现在她完全同意我的观点。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

  她只是一个孩子,但她的观点还可以。但一旦到了实践检验的时刻——嗨,她和她们任何一个一样糟。她对伯爵夫人一点也不了解,但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伯爵夫人,而且当我试图告诉她一些关于伯爵夫人的事情时还不肯听。这是完全不对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我赞成民主——而且——为什么不能男人之间像兄弟,女人之间像姐妹呢?”

  他认真地停顿了一下。萨特思韦特先生试图设想出一个伯爵夫人和伊丽莎白·马丁相处如姐妹的情形,但失败了。

  “而另一方面,伯爵夫人,”拉奇继续道,“却非常地羡慕赞赏伊丽莎白,认为她每天都很迷人。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萨特思韦特先生干巴巴地说,“伯爵夫人吃过的盐比马丁小姐多。”

  富兰克林·拉奇出入意料地突然转开话题。

  “你知道她多大岁数了吗?她告诉我了。她特别坦率。

  我本来猜想她二十九岁,她主动告诉我说她三十五岁了。她看上去不像,对吗?”萨特思韦特先生只是扬了扬眉毛,心里私下猜测这位夫人的年纪在四十五岁至四十九岁之间。

  “我要提醒你在蒙特卡洛不要完全相信别人告诉你的话。”他小声说。

  他的经历足以使他明白和这个年轻小伙子争辩是无用的。富兰克林·拉奇正处于白热化的骑士身份的巅峰期,这个当儿,他不会相信任何没有权威证据的陈述。

  “伯爵夫人来了。”这个小伙子说道,站起身来。

  她以一种很得体的懒洋洋的风度朝他们走过来。不一会儿,他们三个人已经在一起坐着了。在萨特思韦特先生看来,她非常有魅力,但态度很冷漠。她巧妙地请他做出判断决定,询问他的意见看法,把他看作是里维埃拉的权威人士。

  整个局面被巧妙地控制了。过了没几分钟,富兰克林·拉奇就被体面但明白无误地打发走了。剩下伯爵夫人和萨特思韦特先生tete一a一tete①。她放下她的阳伞,开始用它在土地上画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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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语:面对面地。——译注。

  “您对那个不错的美国小伙子感兴趣,对吗,萨特思韦特先生?”

  她的嗓音不高,语调亲切悦耳。

  “他是个挺好的小伙子。”萨特思韦特先生含糊地说。

  “是的,我发现他富有同情心。”伯爵夫人沉思地说,“我告诉过他许多关于我的生平的事情。”

  “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比如我告诉过少数几个人的一些事情,”她神情恍惚地说。“我曾有过特别的生活经历,萨特思韦特先生。很少有人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令人吃惊的事情。”

  萨特思韦特先生足够精明,他一下子洞察到了她的含义。终归,她告诉富兰克林·拉奇的那些故事可能是真的。

  这极不可能,极端不可能,但也可能……没有人能绝对肯定地说:“事实不是这样——”

  他没答话,伯爵夫人继续神情恍惚地朝海湾那边望着。

  突然,萨特思韦特先生对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新感觉。

  他不再把她看成是个残忍贪婪的人,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不惜一切手段地搏斗着。他偷偷斜看了她一眼。

  阳伞没撑着,他能看见她眼角不太多的憔悴的皱纹。太阳穴处脉搏在跳动着。

  那种越来越强烈的有把握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全身。她是一个不顾一切的人。她会对他或是任何妨碍她和富兰克林·拉奇关系的人冷酷无情。但他仍然觉得他没有摸清情况。很明显她有许多钱。她总是穿得很漂亮,她的珠宝首饰令人惊叹。不可能是这一类的需求。是爱情吗?

  他知道得很清楚,她那个年龄的女人确实容易爱上年轻小伙子。可能是这么回事。他确信,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意识到,她和他的tetc—a—tete①乃是一种挑战。她把他挑出来作为是她的最主要敌人。他确信她希望促使他对富兰克林。拉奇稍微谈谈她。萨特思韦特先生自己微微笑了。对此他是个老手了。他知道什么时候闭嘴是明智的。

  那天晚上在俱乐部,当她在轮盘赌中碰运气时,他观察了她。

  她——次又一次地下注,只看见她的赔本无回。她对输钱表现出很好的承受力,一副老1、abitu6②的淡泊和sang—froid③。有一两次她下注enplein④,把最大赌注押在了红方,在中间那一局中她赢了一点,然后又输了,最后她下了六次注于manque⑤,每次都输了。然后,她优雅地微微耸了一下肩,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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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语:(两人之间的)私下谈话。一译注。

  ②法语:常客,熟客。—译注。

  ③法语:冷静,沉着。—译注。

  ④法语:(赌注)全部押在一门。译注。

  ⑤法语:(轮盘赌中)对……至十八数字所下的赌注。———译注。

  她穿着一件金色的薄纱衣服,里面衬着的是绿色,看上去不同寻常地引人注目。那串著名的波斯尼亚珍珠环绕在她的颈上,长长的珍珠耳环吊在她的耳朵上。

  萨特思韦特先生听见他旁边的两个男人在赞扬她。

  “哈尔诺娃,”一个说,“她显得很年轻,不是吗?那串波斯尼亚王室珠宝戴在她身上很漂亮。”

  另一个,一个矮个子的犹太人模样的男人,目光充满不可思议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这么说那些就是波斯尼亚珍珠了,对吗?”他说道,“Enverite①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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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语:的确,确实。—译注。

  他独自低声笑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听到更多的内容,因为正在此刻他转过头,非常高兴地认出了一个老朋友。

  “我亲爱的奎恩先生。”他们热情地握了握手,“这是我认为最不可能看见你的地方。”

  奎恩先生微微笑了。他富有吸引力的黝黑面庞明朗了起来。

  “这不应该令你吃惊,”他说,“现在是狂欢节期间。在狂欢节的时候,我经常在这儿。”

  “真的吗?哦,这太令人高兴了。你想呆在房间里吗?我觉得太暖和了。”

  “外面会令人舒服些,”奎恩先生赞同道,“我们到花园里散散步吧。”

  外面的空气有点寒意,但不致于把人冻得发抖。两个人都深吸了口气。

  “这样好些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好多了,”奎恩先生赞同地说,“我们能自由交谈了。我确信你有好多话想告诉我。”

  “确实如此。”

  萨特思韦特先生兴致勃勃地讲着,说出了他的困惑。像往常一样,他为自己营造气氛的能力感到骄傲。伯爵夫人,年轻的宫兰克林,不让步的伊丽莎白——他驾轻驭熟地把他们勾画了出来,“自从我第一次认识你以来,你变了。”当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讲述结束后,奎恩先生微笑着说。

  “在什么方面?”

  “那时你满足于旁观生活摆在你面前的戏剧。现在——

  你想参加——去表演。”

  “这是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承认道,“但在这个事件中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非常令人费解。可能——”他踌躇地说。“可能你会帮我?”

  “很荣幸,”奎恩先生说,“我们看看能做些什么。”

  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奇怪的安慰和信心。

  第二天他把富兰克林·拉奇和伊丽莎白·马丁介绍给了他的朋友哈利·奎恩先生。他很高兴地看到他们相处融洽。伯爵夫人没有被提到,但在午餐时间他听到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米拉贝勒今晚抵达蒙特卡洛。”他激动地把这个秘闻告诉奎恩先生,“那个巴黎舞台上的宠儿?”

  “是的,我打赌你知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是波斯尼亚国王的最新的红人。我想,他给了她大量的珠宝。

  据说她是巴黎最难讨好最奢侈的女人。”

  “她和伯爵夫人今晚的会面该是件很有趣的事。”

  “正如我所想的。”

  米拉贝勒身材修长,苗条,一头美丽绝伦的头发染成金色。她的面色是一种苍白的淡紫色,唇色是桔红。她美得令人惊讶。她穿着的衣服使她看起来就像天堂里光芒四射的美女一样。成串成串的珍宝垂在她裸露的背部。她的左踝上是一条硕大钻石制成的脚链。

  当她出现在赌场时,引起了一阵轰动。

  “你的朋友伯爵夫人将很难胜过她了。”奎恩先生在萨特思韦特先生耳边低语道。

  后者点了点头。他急于看看伯爵夫人如何展示自己。

  她来得晚,当她漫不经心地走向中间的一张轮盘赌桌时,一阵窃窃私语在四周响了起来。

  她穿着件白色的衣服——一件马罗坎平纹绉的直身裙,就像初入社交界的新人穿的那样,她白皙光洁的脖颈和手臂上没有戴任何装饰品。她没有佩戴一件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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