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个高个子年轻人正沿着公路朝我们大步走来,他经过我们身边时,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我注意到,他相貌不难看,长着一张消瘦的脸,皮肤是深深的古铜色,这是在热带生活过的痕迹。一个园丁正在打扫树叶,他停下了手上的活,稍事休息一下。波洛赶忙朝他跑去。

  “请您告诉我,那个年轻人是谁?您认识他吗?”

  “我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先生。不过,我听说过他上一星期在这儿住过一晚上,那是星期四。”

  “快,我亲爱的朋友,让我们跟着他。”

  我们沿着公路疾步向前,跟在那个不断走远的人的身后。我们的目标朝大房子的阳台上看了一眼,瞥见了一个穿黑色衣服的身影,就突然调转了方向。我们在后面跟着他,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下面的场面。

  马特雷弗夫人站在原处,身影晃动了一下,她的脸色可以明显地看出突然发白了。

  “你,”她喘着气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上船,现在正在去东非的途中了呢。”

  “我从我的律师那儿听到一些消息,这使我推迟了行程。”那个年轻人解释道,“苏格兰我年迈的叔叔又突然死亡,给我留下了一些钱。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我最好还是取消我的航行。然后,我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我就过来看看这里是否有我能做的事;您也许会需要人帮忙照料一下事务。”

  这时,他们看见了我和波洛。波洛走上前来,连连道歉解释说他把他的手杖落在了客厅。在我看来,马特雷弗夫人好像是极不情愿地为我们做了介绍。

  “这位是波洛先生,这位是布莱克船长。”

  接着,我们随便聊了几分钟。在聊天的时候,波洛弄清了如下事实。布莱克船长现在住宿在一家酒店。那个所谓的被落在客厅里的手杖当然没有被找到(这并不令人奇怪).波洛又连连道歉,然后我们就抽身走了。

  我们大步流星地返回村庄,波洛直接奔往那家酒店。

  “我们要在这儿等到我们的朋友布莱克船长回来,”波洛解释道,“你注意到了吗?我特别强调我们要坐头班列车返回伦敦这一点,也许你认为我们真的会按我说的坐头班列车赶回伦敦,但是不会那样做的—你注意观察马特雷弗夫人的脸色了吗?当她看到这位年轻的布莱克时,显而易见,也非常吃惊,而且他一天哪,他忠心耿耿,你不这样认为吗?星期四晚上他在这里—那正是马特雷弗先生死的前一天。黑斯廷斯,我们必须调查布莱克船长在这儿的所作所为。”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看见了我们的目标正在走近酒店,波洛出去迎住他,和他攀谈了几句,顺便把他带到了我们订好的房间。

  “我刚才一直在向布莱克船长解释我们来这儿的使命。”他对我解释道,“你可以理解,船长先生,我急于想了解马特雷弗先生死前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而同时呢,我又不愿意再向马特雷弗夫人问令她感到痛苦的问题,这样做会不适当地增加她的悲哀。而您,在事情发生之前碰巧在她蒙,这样就可以向我们提供同样有价值的情况了。”

  “只要我能办得到,我将竭尽全力帮助您,我保证。”这位年轻军人回答道,“不过,恐怕我没有注意太多不同寻常的情况。您知道,虽然马特雷弗是我们的一位老朋友,但是我本人并不怎么了解他。”

  “您到这里来一是什么时候?”

  “星期四下午。我在星期三上午早些时候进城去了。因为我的船在十二点左右从提伯雷开过来,但是我得到一些消息使我改变了我的计划,我敢说,您已经在我向马特雷弗夫人解释的时候听我说过了。”

  “您是要返回非洲东部吗?”

  “是的,自从大战以后,我一直在那里服役—那是一个了不起的国家。”

  “干真万确。现在。请告诉我,在星期四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噢,我不知道。都是一些临时想到的话题。马特雷弗肉我的家人表示问候。然后我们就讨论了关于德固战败后赔款的间题,接着马特雷弗先生又问了许多关于东非的问题,我给他们讲了一两件轶闻趣事。大概就这些吧。”

  “谢谢。”

  波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说道:“请您准许,我想做一个小小的实验。刚才,您已经告诉我们你的意识本身所知道的所有的问题,现在我想询问一下您的潜意识所感觉到的情况。”

  “是作精神分析吗?”布莱克明显地警觉起来。

  “唤,不,”波浴语调恳切地说道,“您看,就像这样,我给您说一个词,您用另外一个词来回答,就是这样反复说下去,说您最先想到的任何词就可以。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吧。”布莱克慢吞吞地说道,他的表情很不自在。

  “请记下我们说的话,黑斯廷斯。”波洛说完便从口袋里取出他的大怀表,把表放在他紧挨着的桌子上。“我们要开始了:白天。”

  稍稍有一会儿停顿,然后,布莱克回答道。

  “黑夜。”

  当波洛像这样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对方的回答越来越像了。

  “名字。”波洛说。

  “地点。”

  “伯纳德。”

  “肖。”

  “星期四。”

  “晚餐。”

  “旅行。”

  “船。”

  “国家。”

  “乌干达。”

  “故事。”

  “狮子。”

  “打乌鸦的猎枪。”

  “农常”

  “开枪。”

  “自杀。”

  “大象。”

  “象牙。”

  “钱。”

  “律师。”

  “谢谢您,布莱克船长。也许您允许我在半小时之后再跟您谈几分钟,好吗?”

  “当然。”这位年轻军人奇怪地看了看他。然后站起身,擦了擦眉毛上浸出的汗珠。

  “好了,黑斯廷斯,”当他把门关上的时候,波洛微笑着看着我,“现在你明白这一切了,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这些词对你来说什么意义都没有吗?”

  我仔细地看了一遍,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我来帮助你。开始呢,在正常的时间限度内。布莱克回答得很好,没有任何的停顿,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是。

  他本人没有什么要掩盖的意图。比如说用泊天,对。黑夜,,用‘地点’对‘名字’都是很正常的联想。我开始用了一个词‘伯纳德’,也许会使他想起那位当地医生,很明显,他没有。

  在我们后来的谈话中,他用。晚餐,对我‘星期四’,但是‘旅行’和‘国家’所得到的回答却是‘船’和‘乌干达’,这说明他在国外的旅行对他来说才是重要的,他到这里来的这次旅程并不重要。‘故事’使他想起了他在午餐时讲过的一个。狮子,的故事。我进一步又说。打乌鸦的猎枪,,他就不假思索地对了一个词‘农朝,当我说‘开枪’的时候,他马上对了一个词‘自杀’,这种联想似乎是很清楚了。他认识的一个人在农场上的什么地方用一支打乌鸦的猎枪自杀了。而且还要记住,他脑子此时还在想着他在晚餐时讲的故事。我认为如果我把布莱克船长叫过来,请他重复一下那个星期四晚上他在餐桌上讲过的那个自杀的故事,你一定会同意我离揭开事实真相已经不远了。”

  布莱克在这件事上倒是非常直截了当。

  “是的。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当时确实给他们讲过那个故事。有个家伙在一个农场上开枪自杀了,用的就是一支打乌鸦的猎枪,把枪口对准他的嘴的上颚,子弹打进了脑子。

  医生根本就不会怀疑一除了嘴唇上的一点血迹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迹象。不过这—?”

  “这与马特雷弗先生有什么关系呢?你想这样问,是吧?

  你不知道,我看得出。但事实是。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旁就放着一支打乌鸦的猎枪。”

  “您是说我讲的故事提醒了他—噢,那真太可怕了!”

  “不必自己责备自己,事情不是这样,也许就会那样发生。好了,我必须打电话给伦敦。”

  波洛在电话上谈了许久。回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那天下午,他独自一人出去了,到了晚上七点,他才说他不能再有拖延了,他必须把消息告诉那位年轻的寡妇。我的同情心已经毫无保留地转向了她那一边,被独自一人撇在空虚的世界上,分文皆无,而且又知道她的丈夫是为了给她一个稳定的前程才开枪自杀的,这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沉重打击。然而,我还是怀有一个秘密的希望,希塾在她这一阵悲痛之后,那位年轻的布莱克会对她有所安慰。很明显,他非常崇拜她。

  我们和那位夫人的会面是令人痛苦的,她开始时拒绝相信波浴讲的事实,后来,当她被说服之后,便泣不成声,人一下子垮了下来。又一次验尸的结案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波洛很替那个可怜的女人感到难过,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受雇于保险公司的,他还能做什么呢?当他正准备离开时,他轻声对马特雷弗夫人说“夫人,您和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不存在死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瞪得大大的。

  “您难道没参加过招魂术表演吗?您是懂得招瑰术的,您明白。”

  “我听人说过。不过,您不会真的相倍招魂术吧?”

  “夫人,我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您知道村里的人都说这幢房子闹鬼,是吗?”

  她点点头。正在这时,女仆进来禀告说晚饭已经备好。

  “你们愿意稍作停留,吃点东西吗?”

  我们欣然接受,我感觉到我们的在场只不过是使她更沉重地感到了自己的悲痛。

  我们刚吃完了饭,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还有爆竹的声音。我们跳了起来。那个女仆又出现了,她的手捂着胸口。

  “有一个人—现在就站在走廊里。”

  波洛冲了出来,很快又回来了。

  “没有看见一个人呀。”

  “没有吗,先生?”那个女仆声昔微弱地问道,“噢,它确实使我吓了一跳!”

  “可是为什么呢?”

  她的声音低成了喃喃絮语。

  “我认为—我觉得那是我们家的男主人—看起来很像他。”

  我看得出马特雷弗夫人受到了可怕的惊吓,我的脑子闪过一个那种古老的迷信说法,说自杀的人是不会安息的,我肯定她也想到了这一点。几分钟过后,她突叫一声,抓住了波洛的胳膊。

  “您难道没听见什么声音吗?在窗户上连拍了三下?当他绕着这房子走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做的。”

  “是常青藤,”我叫道,“是风吹常青藤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但是我们大家都感到了一阵恐惧。那个女仆明显地被吓得不知所措。用完餐之后,马特雷弗夫人恳求波洛不要马上离去,很显然,她害怕一个人待着,我们就在那个小客厅里坐了下来。风刮得更大了,绕着房子呼啸,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有两次,房门的门闩像是没闩好,门被轻轻地打开,每次她都吓得气喘吁吁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啊,这门中邪了!”波洛终于愤怒地喊道。他跳起来,把门再次关上,然后又转动了一下门把手,把门锁上了,“这回我可把它锁牢了!”

  “别那样做,”她喘息着说。“它万一现在又开了—”她的话还没说完,不可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锁好的门又慢慢地打开了!从我坐的地方无法看清走廊,但是她和波洛都面对着走廊,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转向他说。

  “您看见他了吗—就在走廊那边!”她叫道。

  波洛满脸迷惑地凝视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我看见他了—我的丈夫—您一定也看见他了吧?”

  “夫人,我什么也没看见。您情绪不太好—您神经有些错乱—”“我十分清醒,我—噢,上帝呀!”

  突然,预先没有一点儿征兆,灯光摇曳,然后灯全都熄灭了。从黑暗中,传来三声很响的叩门声。我能听见马特雷弗夫人在痛苦地呻吟。

  紧接着—我也看见了!

  我在楼上看见的,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现在正站在那里面对着我们,眼里发出微弱的、鬼怪似的光芒,他的嘴唇上还沽有血迹。他仲出他的右手,向前指点着。突然,从那鬼影身上似乎升出一道夺目的光亮。那光亮越过了波洛和我,停在了马特雷弗夫人身边。我看见她吓得惨无人色,还看见其他东西!

  “我的上帝,波洛!”我叫道。“看看他的手,他的右手。全被鲜血染红了!”

  她自己的目光也落到了鬼影那只手上,一见之后她跌倒在地板上。

  “血!”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是的,是血。我杀了他。是我干的。他正给我讲怎么用枪,然后我就把我的手放在了扳机上,扣响了它。救救我呀,把我从他身上拉开,救救我!他又回来了!”

  她长长地呜咽一声之后,便不再吱声了。万赖俱寂。

  “开灯!”波洛迅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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