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某些他无法理解的感情,但是他注意到,当他朝她跑去的时候,她一直向后退缩着,而且,还回头看了看她的房子,似乎她很想跑回那里寻求庇护。

  她摇摇头,瞪着他。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怀疑地说道。

  似乎她已经尽力为他做出判断了,她的样子非常诚实,以致于他不能不相信她。但是,这也不可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这不可能一一这不可能——他听到她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道——几乎是带着同情。

  “你听到的是炮弹爆炸的声音吧,是吗?”

  马上,他就明白她是害怕了。她回头瞄着她的房子,她认为他产生了幻觉……然后,就像是被冰冷的水淋过一样,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说的话是事实吗?他真的是产生了幻觉?但是,受到这种可怕想法的迷惑,他转过身去,什么也不说,跌跌绊绊地就走了。姑娘目送着他离开,叹了口气,摇摇头,弯下腰,继续她的除草工作。

  杰克独自一人努力地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推理,“如果我在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再听到这该死的尖叫声,”他对自己说道,“那很清楚,我是患上了某种幻觉症了。但是,我不会再听到的。”

  这一整天,他的神经都非常紧张,他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并决定第二天早上再给这件事找证据。

  或许,谁遇到了那样的事情,自然而然地都会产生一些影响的。直到半夜了,他还没睡着,最后竟睡过了头。直到七点二十分的时候,他才离开了旅馆跑了出来。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在七点二十五分到达球场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个声音真的只是幻觉的话,在任何地方他都会听得到的。他继续跑着,眼睛盯着手上的表。

  七点二十五分,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声音在叫喊着,内容听得不太清楚,但是他确信,这和他前几次听到的尖叫声是一样的,而且,它从同一地方传过来,就是那栋小别墅附近的某个地方。

  真是奇怪,事实继续发生在他身上。毕竟,它可能是一个骗局。但是,看起来又那么不可能,那位姑娘可能也开他的玩笑。他毅然地摆正肩膀,从高尔夫球袋里拿出球杆,他要朝小别墅上面打几个球。

  像平常那样,那位姑娘还在花园里。这天早上,她抬起了头,而且,当他朝她举起帽子,并非常腼腆地说声“早上好”的时候……她看起来,他相信,比平常还要可爱。

  “天气很好,对吧?”杰克快乐地说道,咒骂着那些不可避免的琐碎的问候。

  “是的,的确,天气非常好。”

  “我想,这种天气很适宜到花园里干活?”

  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了迷人的酒窝。

  “啊,不!对于我的花来说,最好的天气是下雨。看,它们都干枯了。”

  杰克接受了她的邀请,走近了那道矮矮的树篱,,就是这道树篱把花园和球场分开的,他从树篱的上面探进头来,看着花园。

  “它们看起来都很好。”他蠢笨地说道,并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那位姑娘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瞥了他一眼。

  “阳光很强,是吧?”她说道,“要种好这些花,就要不停地给它们浇水。但是,阳光会给它们力量和健康。今天,先生的气色好多了,我看得出来。”

  她鼓励的口吻引起了杰克强烈的不安。

  “他妈的,”他对自己说道,“我相信,她是在暗示着我应该去治疗。”

  “我感觉非常好。”他说道。

  “那就好了。”姑娘飞快而又流利地回应道。

  杰克感到非常不快,他觉得她并不信任他。

  他又打了几个球,然后赶紧回去吃旱饭。他一边吃着,一边想,不止一次了,坐在他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男人在仔细地审视他。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坚强有力的脸,脸上留着小小的黑胡子,还有一双非常锐利的灰眼睛,他那安然而又自信的举止表明,他在研究界具有很高的地位。杰克知道,他的名字叫拉文顿,而且,杰克还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个关于他的谣言,据说他在医学界非常有名,但是,杰克不是哈利街的常客,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今天早上,他非常确切地意识到,拉文顿一直在静悄悄地审视他,而且,这种审视让他感到有点害怕。难道他的秘密写在脸上,给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难道这个男人,出于职业的天性,知道他大脑的灰白质里隐藏了某些有问题的东西?

  一想到这些,杰克就发抖了。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发疯了?整件事情是一个幻觉,还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突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简单的测试方法。至今为止一直是他一个人,假设有别的人和他在一起,情况又会怎样呢?那么,至少会有三种可能发生:那个声音可能不出现了;他们两个人可能都听到;或者——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那天晚上他开始执行这个计划。拉文顿就是最佳人眩非常容易,他们就谈到了一块——或许,这位老人一直在等待着那样的开始。很清楚,由于某些原因,杰克引起了他的兴趣。很容易、很自然地,杰克就提议在早饭之前,他们可以打几杆高尔夫球,他们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

  他们在七点前就出发了。这天天气非常好,晴朗无云,而且不是很热。医生玩得很好,杰克则不太好。他的整副心思都放到了即将出现的危机上面,他不停地偷偷地看手表。

  打到第七杆的时候,球座正好在球洞和那栋小别墅之间,那时大概是七点二十分。

  那位姑娘,和平时一样,他们经过的时候,她正在花园里工作,她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们。

  两个球躺在球场上,杰克站在靠近球洞的地方,医生则站得远点。

  “我要击中它,”拉文顿说道,“我必须击中它,我想。”

  他弯下了腰,判断着击球的路线。杰克站得直直的,他的眼睛盯牢了手表,正好是七点二十五分。

  球迅速地沿着草地滑动,滚到球洞的边缘,停了一下,接着滚了进去。

  “好球,”杰克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不太像他自己的声音了……他胡乱地把手表推到手臂上去,并放松似地长长吁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发生,咒语被打破了。

  “如果你不介意等一分钟的话,”他说道,“我想抽口烟。”

  打到第八杆球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杰克把烟斗装满了,点火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儿发抖,他的大脑里似乎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上帝,天气多么的好啊,”他说道,带着满足的神情,望着面前的风景。“走,拉文顿,你的强打球。”

  就在那个时候,它又出现了,就在医生击中球的那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又尖利又痛苦。

  “杀人啦——救命啊!比死玻 *

  烟斗从杰克紧张的手中掉了下来,他刚转向那个声音的方向,马上,他想了起来,他喘着气瞪着他的同伴。

  拉文顿正低头看着球场,双眼模模糊糊的。

  “有点短了——尽管刚好绕过了障碍区,我想。”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世界在杰克的面前旋转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了一两步,当他重新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已躺在了草坪上,拉文顿正弯腰看着他。

  “伙计,现在不要紧张,放松。”

  “我怎么了?”

  “你昏过去了,年轻人——或者说,差点儿就昏过去了。”

  “我的天啊!”杰克说道,并呻吟着。

  “怎么了?你的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

  “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但是,首先我要问你一些事情。”

  医生点燃了他的烟斗,坐到沙堆上。

  “你喜欢问什么就问什么吧。”他大度地说道。

  “这一两天来,你一直在审视我,为什么?”

  拉文顿的眼睛闪了一下。

  “那是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猫也可以看国王,你知道。”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是说真的,为什么?我有重要的理由问这个问题。”

  拉文顿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会非常诚实地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看出来,你脸上的一切迹象都表明,你遭受到了极度的压力,而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想知道这个压力是什么。”

  “我可以非常容易就告诉你,”杰克痛苦地说道,“我就要发疯了。”

  他充满戏剧性地停了下来,但是,他的叙述似乎并没有引起他所希望见到的那种兴趣和惊愕,他重复说道:“我告诉你,我就要发疯了。”

  “非常奇怪,”拉文顿喃喃道,“真的非常奇怪。”

  杰克感到很愤慨。

  “我想你也快这样了,所有的医生都那样无情,那样令人讨厌。”

  “来,来,我的年轻朋友,你这是随意下结论。首先,尽管我拿到了学位,但是我并不从事医学,严格他说来,我不是一个医生——就是说,不是给人们医治身体的医生。”

  杰克热烈地看着他。

  “那么,你是精神医生了?”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但是,更确切地说,我称自己是灵魂医生。”

  “噢!”

  “我领会到你语调中的蔑视,但是,我们必须使用一些词语去表示这条富有活力的原则,这条原则可以脱离和独立于它的肉体栖息地,即脱离躯干而存在。你不得不使用灵魂这个词,你知道,年轻人,灵魂不仅仅是被牧师发明出来的宗教术语。但是,我们称它为精神、或者自我潜意识、或者别的其他更适合你的叫法。刚才你对我的话感到愤怒,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确实让我觉得非常稀奇,像你那样身体非常平衡和正常的年轻人,也会患上幻觉而神经错乱?”

  “我确实神经错乱了,我非常痛苦。”

  “你要原谅我刚才的话,不过,我还是不相信。”

  “我神经错乱了!”

  “晚饭后?”

  “不,就在今天早上。”

  “不会的。”医生说道,重新点燃了手中已经熄灭的烟斗。

  “我告诉你,我听到了别人没有听到的东西。”

  “一千个人中会有一个可以看见木星,即使其他的九百九十九个人看不见,也没有理由怀疑木星的存在,而且,更没有理由把第一千个人叫作疯子。”

  “木星已经被证实是科学事实了。”

  “今天的幻觉,在明天就很有可能被证实是科学事实。”

  不知不觉地,拉文顿的实际态度感染了杰克,他也感觉到了无比的安慰和欢欣。医生关心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好点了,”他说道,“你这个年轻人的麻烦,就是你太确信,在你自己的哲学以外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存在,因此,当某些东西出现了并冲击你那种观念的时候,你就受到了惊吓。让我们听听你说自己发疯了的理由吧,然后,我们再判断一下,看看以后需不需要把你锁起来。”

  杰克尽可能忠实地把整个故事叙述了一遍。

  “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最后他说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它出现的时间是七点半——晚了五分钟。”

  拉文顿想了一两分钟,接着——

  “你的手表现在是几点?”他问道。

  “差一刻八点,”杰克答道,也想着。

  “那么,那就很好说了。我的手表现在差二十才到八点,你的手表快了五分钟,这非常有趣,而且,也非常重要——对于我来说,事实上,它是无价的。”

  “从什么方面来讲?”

  杰克也开始来兴趣了。

  “那好,最显然的解释是,在第一天的早上,你确实听到了那样的尖叫声——或许是有人开玩笑,或许不是。第二天早上,你预测自己也会在那个时间里听到同样的尖叫声。”

  “可以肯定,我没有这样想过。”

  “当然,这不是有意识的,但是,潜意识经常会对我们开一些有趣的玩笑,你知道。但是不管怎样,那种解释经不起检验,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关于暗示的事例,你应该在你的手表走到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听到那个尖叫声,而且,就像你自己所想的那样,你不可能在那个时间过后,还听得到。”

  “那好,然后呢?”

  “嗯——很显然,不是吗?这种呼喊救命的尖叫声,在宇宙里占据了一定的空间和时间。空间就是那栋小别墅的附近,而时间就是七点二十五分。”

  “是的,但是为什么,就我听到它呢?我不相信鬼魂和一切幽灵物质——还有什么与灵魂交谈之类的东西。为什么,就我听到了这该死的声音呢?”

  “啊!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也无法说出个头绪来。这是一件怪异的事情,许多优秀的灵媒婆都宣称自己是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不只是那些对神秘现象感兴趣的人们才能看到显灵的。有人可以看见和听到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不希望看见和听到它们的,他们坚信他们是神经错乱了——就像你那样。这些东西就像电子一样,对于它们来说,一些物质是很好的导体,而另一些则是非导体,很长时间里,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们不得不满足于仅仅接受那样的事实。将来我们会知道为什么的,总有一天,无庸置疑,我们会知道,为什么仅仅你听得到这种事情,而我和那位姑娘听不到。所有事物都要受到自然法则的支配,你知道——像超自然那样的事物是不会存在的。寻找支配那些心灵现象的法则将成为一个艰苦的工作——而且,往往这个工作得不到别人的帮助。”

  “但是,我应该怎么办呢?”杰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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