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亲爱的埃弗斯利大大,”医生告诫道,“你对我的误解已经很深了。造成这种危害的原因,从医学来看在于大脑——有的时候,是通过外界的媒介,例如精神上的打击等等而产生;唉,有的时候,则是先天的。”

  “遗传是多么的令人可悲,”这位太大漠然地叹息着,“肺病以及其他什么的就是这样。”

  “肺结核不遗传。”艾林顿爵士冷冷地讽刺道。

  “不是吗?我一直以为它是。但是精神病属于遗传。多么令人恐怖。还有别的什么吗?”

  “痛风,”艾林顿爵士微笑着说道,“还有色盲——色盲非常有意思。它直接遗传给男性,但是却潜伏在女性身上。所以,既然很多色盲都是男性,当一个女性是色盲时,她的母亲身上肯定潜伏着色盲,而她的父亲肯定是色盲——这就是事物不同于一般的表现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受性别限制的遗传。”

  “真有意思。但是,疯狂不这样,是吧?”

  “疯狂可以同样的遗传给男人或者女人。”医生严肃地说道。

  克莱尔突然站了起来,非常粗鲁地把椅子往后一推,椅子撞翻倒到地上。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而她的手指非常明显在紧张地绞动着。

  “你——你不会再往下说了,是吧?”她乞求着,“汤普森太太马上就来了。”

  “再来一杯波尔多酒,我会和你一起的,为了同一个目的,”艾林顿爵士声明道,“可以目睹那位奇特的汤普森太太的表演,就是我来这儿的目的,不是吗?哈哈,哈哈!我不需要任何诱导。”他鞠了一躬。

  克莱尔微弱地笑了一下作为还礼,她把手放到埃弗斯利太太的肩上,穿过房间走了出去。

  “恐怕我已经成为话匣子了。”医生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原谅我,亲爱的同伴们。”

  “没关系。”特伦特敷衍地说道。

  他看起来既紧张又忧虑。德莫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了这场友谊的局外人。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存在了一个、甚至是老朋友也不能分享的秘密。但是,整件事看起来既充满幻想又难以置信。他有什么根据呢?这里除了坐在那里看几眼,以及女人的紧张心理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继续喝着酒,但只是一小会儿,就在通报说汤普森太太已经到达时,他们也来到了客厅。

  灵媒婆是一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吓人的紫红色的天鹅绒礼服,嗓门响亮得非同一般。

  “希望我来的不太晚,特伦特太太,”她快活地说道,“你是说了九点来的,不是吗?”

  “你非常准时,汤普森太太,”克莱尔用她那甜美的、但略微有点干哑的声音说道,“这是我们的小沙龙。”

  没有什么明显的礼节性的进一步介绍了。灵媒婆用伶俐而敏锐的眼光把他们扫视了一遍。

  “希望我们的招灵会可以取得完满的成功,”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实在无法向你门描述,我是多么地憎恶我的灵魂飘离了躯体却没能使别人得到满足。可以这么说,它只能令我疯狂。但是,我想今天晚上希罗马科(你们知道吗?它是我的日本灵魂)将会很顺利地穿透我的躯体。我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灵验,尽管我喜欢烤奶酪,但是,我拒绝涂有奶酪的吐司。”

  德莫特在听着,觉得既有趣又厌烦。整件事看起来是多么的无聊!但是,他的判断不也是很愚蠢吗?所有的事情,毕竟,都是自然的——灵媒婆召唤来的力量也是自然的力量,只不过还没有被人们了解而已。出色的外科医生在进行一个精密手术之前,很容易就患上消化不良。所以,汤普森太太为什么不可以也这样呢?

  椅子都摆成了一个圆圈,灯也一样,以便于很容易就升高或者降低。德莫特注意到,几乎没有人要对此进行验证,难道艾林顿爵士自己也对降灵会这样的环境表示了满意吗。不,汤普森太太来这里进行表演,不过是个借口。艾林顿爵士来这里,是为了别的目的。德莫特想起来了,克莱尔的母亲,是在外国去世的。关于她肯定有些什么秘密……遗传……

  他猛地用力把自己的恩绪拉回到当前的环境中。

  大家都坐好了,灯也熄灭了,只有远处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被罩起来的小物体。

  好一会儿,除了灵媒婆低平的呼吸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渐渐地,出现了越来越大的打鼾声。然后,从房间远远的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拍打声,吓得德莫特跳了起来。拍打声又在房间的另一边响了几下。然后,拍打声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响亮。慢慢地,它们却消失了。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嘲笑声。接着,又是寂静,但是突然,被一个和汤普森太太完全不同的声音打破了,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尖锐而且充满了扭曲的声音。

  “先生们,我在这里呢,”它说道,“是的,我在这里。你们要问我什么事情吗?”

  “你是谁?是希罗马科吗?”

  “是的,我是希罗马科。我已经死去很久了。我在工作。我过得非常快活。”

  接着希罗马科开始讲它的生活细节。叙述得非常平坦而且没什么意思,这些德莫特在以前就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每个人都过得很快活,非常快活。模模糊糊地,还透露了一些描述亲人们的消息,但是,那些描述都非常松散,以致于它可以适合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位年老的女士,即一位现在还活着的人的母亲,一直不停他说了很长一段时间,引用古书上的各种格言,并且重新给它们进行诠释,然而,她所诠释的新内容和她叙述的东西几乎全都风马牛不相及。

  “现在又有别的灵魂要进来了,”希罗马科宣称,“它要带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给在座的一位先生。”

  然后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始说话,它一张嘴就发出那种恶魔般的邪恶的咯咯笑声。

  “哈,哈!哈,哈,哈!最好不要回家。最好不要回家,要听我的忠告。”

  “你这是对谁而言的?”特伦特问道。

  “你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回家。危险!血!不太多的血——但是已经足够了。不要,不要回家。”声音越来越微弱了:“不要回家!”

  声音终于完全都消失了。德莫特觉得自己的血直往上涌。他确信,这个警告是针对他的。不管怎样,今天晚上这里弥漫了危险。

  灵媒婆叹了口气,接着,又呻吟了一下。她清醒过来了。灯打开了,很快,她站了起来,并且眨了眨眼。

  “亲爱的,事情进行得顺利吗?我希望这样。”

  “确实非常顺利,谢谢你,汤普森太太。”

  “我想,是希罗马科吧?”

  “是的,还有一位。”

  汤普森太太打了个呵欠。

  “我痛得要命。翻江倒海、撕心裂肺似的。鬼魂把消息都带给你们了。那好,我很高兴,事情进行得如此成功。刚才,我还有点担心它不那样呢——担心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会发生,今天晚上,我对这个房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她依次看了每个人一眼,然后,耸了耸肩膀。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说道,“最近,你们当中有一个人突然死亡了?”

  “你指的是谁——我们当中有一个人?”

  “或者,是近亲——或者是亲密的朋友?没有?那好,如果我说得更富有戏剧性一点,我会说,就今天晚上,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瞧,这都是我的一派胡言。再见,特伦特太太。我很高兴你能觉得满意。”

  汤普森太太穿着她那紫红色的天鹅绒礼服走了出去。

  “我希望你觉得这有意思,艾林顿爵士。”克莱尔喃喃道。

  “非常有趣的一个晚上,亲爱的女士。非常感谢,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祝你晚安。你们都要去参加舞会,对吗?你不去吗?”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不。我的规律是十一点半就上床睡觉。晚安。晚安,埃弗斯利太太。啊!德莫特,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现在,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走吗?你可以在格拉夫顿游廊再和他们汇合。”

  “当然可以,舅舅。那么,在那里我再和你们会面,特伦特。”

  在坐车去哈利街的短短路程上,舅舅和外甥两个人几乎没交换过什么话语。艾林顿爵士对把德莫特拖走表示了一下歉意,并向他保证,他只要占用他几分钟的时间。

  “需要我留车子给你吗,我的孩子?”当他们下车时,他问道。

  “噢,不要那么麻烦了,舅舅。我可以搭出租车。”

  “很好。我也不想在我需要的时间外再劳烦查尔森那么晚。晚安,查尔森。嗯,我把那该死的钥匙放在哪儿了?”

  车驶远了,而艾林顿爵士还站在台阶上,徒劳地翻弄着他的口袋。

  “我肯定把它放在我的另一件大衣里了,”最后,他说道,“摁门铃吧,好吗?我敢说,约翰逊还没睡呢。”

  冷静的约翰逊果然在一分钟之内打开了门。

  “我的钥匙丢了,约翰逊。”艾林顿爵士解释道。“拿两杯威士忌和苏打到书房来给我,好吗?”

  “好的,艾林顿爵士。”

  医生迈步走进了书房,打开了灯。他示意德莫特进来后,把他身后的门关上。

  “我不会留你很久的,德莫特,但是,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那可能只是我的猜想,或者你是否真的有点——tendresse(法语:爱。——译注。),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爱上了杰克·特伦特太太?”

  德莫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杰克是我最好的朋友。”

  “原谅我,但是要你回答我的问题,确实很勉强。我敢说,对于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你曾很严肃地考虑过离婚之类的事,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是我唯一的亲戚,而且还是我的继承人。”

  “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什么离婚。”德莫特生气地说道。

  “当然是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或许比你更有理的原因。这个特殊的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真的希望可以警告你一下:克莱尔·特伦特不适合你。”

  这位年轻人坚定地面对着他舅舅的凝视。

  “我理解——请允许我也说一下,或许比你所想的更有理。我知道今天晚上你出席这个宴会的原因。”

  “呃?”医生显然是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就叫它猜想吧,先生。当我说,你是以你的——专业身份来出席时,我想我是对的,不是吗?”

  艾林顿爵士在踱来踱去。

  “你很正确,德莫特。当然,我不能就那么自私地告诉了你,尽管,恐怕它很快就会成为公共财产了。”

  德莫特的心脏缩了起来。

  “你是说,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是的,那个家族有精神病遗传——在母亲那一方。一个令人悲伤的病例——非常地令人悲伤。”

  “我不能相信,爵士。”

  “但是,确实是这样。对于外行人,即使所有的迹象都很明显,他们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对于内行人呢?”

  “证据是确切无疑的。在那样的病例中,病人必须要尽可能快地受到管束。”

  “我的天!”德莫特吸了口气,“但是,你不能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为理由,来让所有的人闭嘴。”

  “我亲爱的德莫特!病人必须受到管束,一旦她自由了,结果只能是她对公众构成了危险,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危险。很可能会造成一种特殊的杀人形式。病因在母亲那一方的就是这样。”

  德莫特呻吟一声,转过身去,把脸埋到了手里。克莱尔——肌肤胜雪、金发灿灿的克莱尔!

  “在这种情况下,”医生继续悠闲地说道,“我感觉到我有义务警告你。”

  “克莱尔,”德莫特喃喃道,“我可怜的克莱尔。”

  “是的,事实上,我们都应该同情她。”

  德莫特突然抬起头来。

  “我不相信这件事。?

  “什么?”

  “我说,我不相信这件事。医生也会出错。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而且,他们总是那么热切地迷醉于自己的专业之中。”

  “我亲爱的德莫特,”艾林顿爵士生气地喊道。

  “我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件事——而且不管怎样,甚至即使是那样,我也不在乎。我爱克莱尔。如果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把她带走——走得远远的——走到那些爱管闲事的医生们管不到的地方去。我会保护她,照顾她,用我的爱去呵护她。”

  “对于这种事情,你什么也不能做。难道你疯了吗?”

  德莫特轻蔑地大笑起来。

  “你肯定会这样说的,我敢说。”

  “你要理解我,德莫特。”由于克制感情,艾林顿爵士的脸涨红了。“如果你做了这种事情——这种让人丢脸的事情——那就是结局。我要收回现在我给了你的所有权利,而且,我会重新立一个新的遗嘱,把我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几家医院。”

  “你爱怎么样处置你那该死的钱,就怎么样处置吧。”德莫特低着声音说道,“我要拥有我爱的女人。”

  “那个女人她——”

  “再说一句对她不利的话,对上帝发誓,我就杀了你1”德莫特喊道。

  一声轻微的玻璃破碎声使得他们俩都停了下来。刚才,在他们争吵的热烈关头,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约翰逊已经用托盘捧着玻璃杯走了进来。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他的脸还保持着冷静,但是德莫特怀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可以了,约翰逊,”艾林顿爵士简短地吩咐道,“你可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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