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三两两地抵达这里后,便把车子停在这座小木屋的石子路上。这群来自密西西比州各地的三K党员在进入这栋位于森林深处的木屋之后,纷纷换下个人的日常工作服,小心翼翼地穿上熨烫整齐的白袍和头罩。他们互相赞扬彼此的制服,并且帮忙对方把身上的装饰弄好。大多数的人彼此认识,不过一些简单的介绍仍属必要。这次总共有40个人报到,算是很高的出席率。
史登·西森感到很满意。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次聚会,他赞扬他们这种牺牲工作时间,为党部奉献心力的精神。他知道他们都是有工作有家室的人,但此次任务非同小可。他谈着以往光辉荣耀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是密西西比州最有势力的团体,谁能不臣服在他们的影响力之下呢?那些美好的日子必须重回此地,而这点完全取决于他们这群具有奉献精神的党员,如何在这次的活动中为白人的尊严发出正义之呐喊。他解释这次的游行或许会有危险性;黑鬼可以游行一整天也不会有人在乎,可是让白人在街上示威游行就危险多了。虽然市政府已经发布许可证,而且那位黑鬼警长已经答应维护秩序,但是现在的三K党游行总是常常有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年轻黑鬼来捣蛋,所以,千万要小心行动,保持队伍的完整性,而他将会负责向大家发号施令。
他们专注地听着史登这番鼓舞士气的临行演说,等到他说完之后,他们分别坐上12辆车子里,随着史登进城。
在克连顿,很少有人目睹过三K党游行的情景,因此到了下午2点钟,法院对面的广场上立刻引起了极大的一阵骚动。
“他们来了!”有人大叫道。这时广场四周的围观者紧张地急欲一窥三K党的面貌;他们见到这些衣冠整齐、有模有样的三K党员高视阔步地从一条小街道走上华盛顿街这条广场北边的大道。
他们的姿态谨慎而倨傲,一张张的脸孔则被夹杂红白二色的面具给遮了起来,头上戴着看来很有气派的头罩。那群围观者呆视着这些看不见脸的示威者缓缓沿着华盛顿街往南走到凯菲街,然后再向东走上杰克森街。史登在他的队伍前面目中无人地走着;当他走近法院前面时来了个左转弯,带着他的队伍走下大草坪中间的那条人行道。他们向法院台阶上的演讲台靠拢,围成一个半回形。
当史登命令他的手下立定站好时,演讲台立刻被装上了12支麦克风,这些麦克风的线分别延长至各个方向的摄像机和录音机上面。大橡树底下的那群黑人人数越来越多,有些人甚至走到离那半圆形队伍只有几英尺的地方。
杰可站在珍·吉里斯比位于二楼的办公室内,透过窗户专注地看着法院外的人群。他看到三K党的人全副武装,那些懦弱的脸孔藏在充满血兆的面具之下,这种景象使他感到恶心。那些白色的头罩,数十年来在南方一直是憎恨和暴力的象征,如今又重回这里。这群人当中到底是哪个人在他的院子里烧了那支十字架?他们是否都是策划那起炸药事件的共犯?他们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举动?从二楼的角度望去,他看见那群黑人又往演讲台逼近了些。
“我们这个集会不欢迎你们黑鬼!”史登指着那群黑人,对着麦克风破口大骂,“这是三K党的聚会,你们这群黑鬼没有资格过来!”
法院两侧的街道以及成排红砖建筑物后面的小巷子,陆续涌进了往法院逼近的黑人。他们和其他的伙伴汇集在一起,使得顷刻间他们的人数远远多出三K党的10倍。欧利用无线电呼叫增援。
“我的名字是史登·西森,”史登脱下面具时说道,“我很骄做地告诉各位,本人是三K党密西西比州党部的法师。我到这里来是要说明密西西比州奉公守法的白人公民对于黑鬼的偷窃、强暴以及杀人等行径感到强烈厌倦与憎恶。我们要求社会正义,而且我们也坚决主张那个叫海林的黑鬼应该被定罪,然后把他的黑屁股送到毒气室里正法!”
“释放卡尔·李!”黑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
“释放卡尔·李!”他们齐声叫道。
“释放卡尔·李!”
“闭嘴,你们这些没有教养的黑鬼!”史登严词反击,“闭嘴,你们这些禽兽!”
他的队伍面对着他,身后是一群怒吼的黑人。欧利和6位副警长在人群中巡视,注视他们的举动。
“释放卡尔·李!”
“释放卡尔·李!”
史登那原本表情丰富的脸在愤怒下变成了深红色。他的牙齿几乎贴近了麦克风:“闭嘴,你们这些没有教养的黑鬼!昨天你们举行集会时,我们并没有干扰你们。现在我们也有权利平平静静地举行自己的集会,就像你们一样,现在,闭上你们的狗嘴!”
口号声仍不断地自广场传出,史登往麦克风后面退了几步,怒视着这群黑人。这时候,摄影记者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忙着赶往有利的位置,以便录下这整个对峙的场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法院三楼的一扇小窗子。它缓缓地打开,然后一枚粗制滥造的燃烧弹从黑漆漆的窗口内被丢往下面的演讲台上。燃烧弹的降落点恰好击中史登的脚并且炸开了花,使得这位法师立刻被熊熊的火焰所吞噬。
一场暴动于是展开。史登失声尖叫,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并且跌落到台阶上。他的三名伙伴立刻跑到他身边,将身上的厚重白袍以及面具卸下,试图将他全身盖住,并且把火扑灭。这个木制的演讲台在一股浓厚的汽油味下烧了起来。控制这场局势的黑人拿起了木棍和刀子,看见任何穿着白袍或是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就往他们身上一挥。这群身披白袍的三K党人不甘示弱地拿出了袍中预藏的黑色警棍,为这场早有心理准备的袭击奋力一搏。于是,爆炸过后的几秒钟之内,福特郡法院的大草坪上已经成为一个战场,而战场上的战士便在一片又浓又厚的烟雾中,彼此叫嚣、咒骂与搏斗、而当这两群人彼此打得不可开交之际,飞扬在他们上空的则是无数的石头、木块与警棍。
许多伤者开始纷纷倒在这一片嫩绿的草坪上。欧利被一记闷棍从身后击中头颅,首先倒了下去。奈斯比、潘塞、海斯汀、帕图、泰坦和其他的副警长忙着在各处劝架,然而他们的威慑力却丝毫阻挡不了这些怨气难遏的群众。一位来自孟菲斯电视台的女记者勇气过人地挤进这场混乱的斗殴场面,她手持麦克风,后面跟着的是她的摄像师。她身手矫健地躲过了一块飞来的砖头,设法靠近了一个正在用警棍痛殴几个黑人的魁梧男子,想要捕捉下此一精彩画面。然而这名三K党的白人看到摄像镜头正对着他的时候,立刻大发雷霆,朝着那名女记者的头部狠狠地打下去,等到这位女记者痛苦万分地倒在地上时,他又用脚踢着她的身体,像是藉此发泄积压多时的怨气。随后,他又拿着警棍痛殴女记者身旁的摄像师,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过了不久,克连顿市政府的防暴警察及时赶到现场。在这场混乱的战斗中,奈斯比、潘塞和海斯汀背对背地靠在一块,手持357大型连发手枪,开始对空中鸣枪。轰隆隆的枪声传遍了法院四周,也唤醒了沉醉于血肉搏斗中的这群黑白交杂的民众。他们愣在原地,寻找枪声的来源,然后很快地分成两边,注视着对方。他们慢慢地回到原本自己所属的地方与团体里去。警察们在这两堆黑人和三K党之间划分了一条分隔线,所有的人似乎都为及时的休战感到庆幸。
然而,也有十几名受伤的民众倒在原地无法动弹。欧利坐在草坪上揉着他的颈部,感到头晕目眩。那位来自孟菲斯电视台的女记者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头上的血不停地往外直冒。有几位三K党的党员倒在人行道附近,身上的白袍沾满了污泥和斑斑血迹。演讲台仍继续燃烧着。
警报声由远至近渐渐清晰了起来,最后,几辆救火车和救护车都赶到了暴动现场。救火员和医护人员立刻跳下车执行自己的职责。所幸并没有人死亡。史登·西森首先被医护人员抬入车内,而欧利则是被人半拉半抬地送进一辆巡逻车里。更多的警察赶至现场,他们一一驱散了所有的群众。
杰可、哈利·瑞克斯和艾伦一面吃着微温的意大利馅饼,一面注意看着会议室内那台小电视所播出的新闻。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台现在播放的新闻正是今天发生在密西西比州克连顿的暴动事件。
电视播放出史登·西森全身着火的镜头以及黑白双方的群众失控搏斗的场面。负责旁白的记者继续说道:“卡尔·李·海林的审判预计将于下星期一在克连顿举行,目前尚不知道今天所爆发的暴动将会对这场审判造成什么影响。有人预测这场审判将会延期开审并且更换审判地点。”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杰可说道。
“这代表什么意思?”艾伦问道。
“这表示努斯没有准许更换审判地点,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或许你该为他的决定感到庆幸,”哈利·瑞克斯说道,“这样的话你在上诉时才有辩驳的理由啊。”
“多谢你啊,哈利·瑞克斯。我很感激你对我这位刑事律师的能力感到如此有信心。”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哈利·瑞克斯抓起了电话,向卡拉问候了几句。他把电话交给杰可:“是你老婆打来的,我们可以听吗?”
“不行!你再去叫一份意大利馅饼。哈啰,亲爱的。”
“杰可,你还好吗?”
“当然,我很好啊。”
“我刚刚看到电视上的新闻了,实在可怕。当时你人在哪儿?”
“当时我正在珍·吉里斯比的二楼办公室内。那里的视野很好,我看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倩形,真的是太刺激了。”
“你安全吗?”
“当然。我现在有一名全天候的保镖,而且我在公文包里也放了一把手枪。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啊,杰可。我想回家陪你。”
“不行。”
“菡娜可以留在这里,等审判过后再回去,可是我想先回家。”
“不行,卡拉。我知道你们在那里很安全,如果你现在跑回来的话,一定会有危险的。”
“我的房子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啊。很脏,不过还在就是了。”
“我爱你,杰可,我真的好害怕。”
“我也爱你,可是我并不害怕。好了,你放轻松点,好好照顾菡娜。”
“再见。”
“再见。”
杰可把话筒递给艾伦。
艾伦问:“她现在在哪里?”
“北卡罗来纳州的维明顿。她的父母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避暑。”
哈利·瑞克斯到外头去叫意大利馅饼。
“你很想她吧,是不是?”艾伦问道。
“我想她的程度是你无法想像的。”
“哦,我可以想像得到。”
午夜时分,他们聚在小木屋内一面饮着威士忌,一面咒骂着黑鬼,并且互相比着身上的伤势。有几个才从孟菲斯的中南烧伤医院回来,他们刚刚探望过史登·西森。他告诉他们一切照原定计划进行。有11个人带着各式各样的刀伤和棍伤自福特郡的郡立医院回来,他们个个轮番口述自己与好几名黑鬼一起打斗的英勇行径以及最后被人从后面或是侧面袭击的经过。
这种开怀畅饮以及高谈阔论进行了一两个钟头之后,他们的话题转到目前的任务上。有人拿出一张福特郡的地图,然后其中一位本地的年轻小伙子便在地图上标出几个目标——今天夜里总共要去20个地方,而这些地方分别是那份陪审员名单里的20人的住处。
他们4人一组共分为5个小队,然后各自坐上5辆货车,开往他们准备恶作剧的地方。
这项攻击计划极为简单:一辆货车将会停在离路口几百英尺的地方,不要开车头灯,也不要让人看见,而车上的司机仍旧让引擎继续运转,此时另外的三个人则带着十字架走到目标户的前院,把十字架插在地上,然后丢一枝火把在上面。之后货车会立刻开到房子前面把他们悄悄地载走,继续前往下一个目标。
这项计划实行起来毫不费事,而他们也陆陆续续地完成了19个地方的计划。然而在路瑟·皮克的住处,夜里有一个奇怪的噪音吵醒了路瑟,所以他坐在前廊上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起初他也不是很在意,而后他看到一辆行迹可疑的货车鬼鬼祟祟地沿着石子路一直开向他的山核桃树旁。他抓起了他的散弹枪,听见那辆货车转个弯后,停在路的尽头。随即又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看见三个人带着一根棒子之类的东西走进他的前院。路瑟藏在走廊旁边的树丛里,用枪瞄准他们。
这位货车司机打开一罐冰凉的啤酒,然后等着看那支十字架燃起火焰的景象。然而,他却听见一记枪响。他的三位弟兄丢开十字架和火把,连忙跳进路旁的一个小水沟里。之后,又是一记枪声。
这位司机听见有人尖叫的声音以及狠毒的咒骂,他心想得赶快去救他们才行。他扔掉了手中的啤酒罐。连忙踩下油门。
老路瑟离开走廊时又开了一枪,等到那辆货车开到路旁的小水沟前停下时,他又开了一枪。那三名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拚命地从水沟里爬了出来,然后奋力连滚带爬地跳上货车。
在一个公用电话前,一名三K党的成员拿出了这20位陪审员的电话号码。他一一打了这些电话,并且要那些人到他们的前院去看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