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米斯离开罗宾山房子时,太阳正透过那天寒峭下午一片阴晦里照了出来,带着雾漫漫的光华。他平日的心思只放在风景画上,很少认真观看户外大自然的景色。眼前这种阴沉沉的光彩使他很惊奇,就象带着一种和他心意相投的胜利感在悲叹着。失败中的胜利!他的使命一点没有完成。可是他总算把这些人摆脱掉了,在牺牲女儿的——女儿的幸福下,重又得到她。芙蕾将会对他说些什么呢?她会不会相信自己已经竭尽了心力呢?小径上,阳光照耀着那些榆树、榛树、冬青树,和没有人开发的田地,索米斯感到怕起来。她会非常之伤心的!他一定要劝她顾到自己的尊严。这个男孩子抛弃了她,宣称跟那个多年前抛弃她父亲的女子死活要在一起!索米斯勒起拳头。抛弃他,为的什么呢?他有什么错处呢?他重又象一个人用别人的眼光看自己那样感到不安起来——就象一只狗在镜子里碰巧看到自己的影子,对这个攫不到手的东西感到又喜又急。
他并不急急忙忙要赶回家,所以在城里鉴赏家俱乐部吃了晚饭。吃着梨子时,他忽然想到,如果不到罗宾山走这一趟,说不定这个男孩子还不至于这样断然拒绝。他想起自己伸出手,伊琳拒绝握手时那孩子脸上的表情。他有一个古怪的、尴尬的想法!难道芙蕾操之太急反而自取失败不成?
他八点半到家。汽车开进这一边车道大门时,听见摩托车以刺耳的轧轧声从那边大门开出去。无疑是小孟特,所以芙蕾在家并不寂寞。可是他进屋子时心里灰溜溜的。在镶有乳白色壁板的客厅里,芙蕾两肘支着膝盖坐着,两手交在一起托着下巴,面对着一株塞满壁炉的白山茶花。在她看见他之前,看她这一眼使他重又担心起来。她从这些白山茶花里能看见什么呢?
“怎么样,爹?”
索米斯摇摇头,有话说不出来。这真是要命的事情!他看见女儿眼睛睁得多大,嘴唇在抖。
“什么?什么?快说,爹!”
“亲爱的,”索米斯说。“我——我想尽了一切方法,可是——”
他又摇了摇头。
芙蕾三脚两步赶到他跟前,一只手搭着他的一面肩膀。
“他母亲吗?”
“不,”索米斯说。“他。我正预备告诉你这不成了;他必须按照他父亲去世前的意愿行事。”他一只手忙托着她的腰。“好了,孩子,不要让他们伤你的心了,这些人不值得你生气。”
芙蕾挣脱他的搂抱。
“你没有——你不可能想过法子。你——你骗了我,爹!”
索米斯心上象戳了一刀,盯着他面前的那个扭动的疯狂身体看。“你没有想法子——你没有——我是个傻子——我不相信他能够——永远不能够!他昨天还——唉,我为什么要求你呢?”
“对啊,”索米斯静静地说,“你为什么求我呢?我忍气吞声,违反自己的见解,为你想尽法子——这就是我的酬报。晚安!”
他向门外走去,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激动。
芙蕾在后面赶来。
“他丢掉我吗?你是这个意思吗,爹!”
索米斯转过身来,勉强回答一声:
“是的。”
“噢!”芙蕾叫。“你做了什么——你当初究竟做了什么呢?”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索米斯气得直喘气,喉咙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做了什么呢?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事情!出于一种不自觉的自尊心,索米斯用一只手按着胸口,看看女儿。
“太可耻了!”芙蕾激动地叫出来。
索米斯出去了。他缓步地、冷冰冰地上楼进了画廊,在自己的那些宝藏中间走着。不成话说!唉!不成话说!她娇惯坏了!啊!把她惯坏的又是谁呢?他站在那张戈雅摹本面前。什么事都是那样为所欲为。他生命中的花朵!而现在她却没法为所欲为了!他转身走到窗口透透空气。天色快黑了,月亮正在升起来,白杨树后面透出一片淡黄!那是什么声音?怎么!是电动钢琴!一个忧郁的调子,朋朋朋、拍拍拍。是她开的——她从这里面能获得什么安慰?他望见草地那边有人走动,就在月光照着的荼■和剌球花架下面。是芙蕾在那里来回踱着。索米斯心里难受地跳了一下。受了这样打击,她将怎么办呢?他怎么说得出来?他理解她究竟有多少呢——他只是一直在爱她——把她看作掌上明珠!他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影子没有。现在她弄成这样——还有这支忧郁的调子——和月光下闪映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