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衣笠王爷

    多门连太郎和宇津木慎介之间很快就约定好:

    宇津木慎介暂时不把多门连太郎交给警方处置,而多门连太郎虽然避开警方的逮捕,但却必须在新日报社的监视下过日子,新日报社日后也可以获得这则消息的独家报道权。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宇津木慎介立刻拨电话向新日报社报告这件事情,并要求报社再派一名记者来轮流看守多门连太郎。

    为了和那名记者接应,宇津水慎介便和多门连太郎一起离开戏院。

    可是当宇津木慎介在戏院门口碰到等等力警官时,他实在大吃一惊。

    新闻记者——特别是像宇津木慎介这样第一线的记者,到达犯罪现场不但不抢新闻.反而迅速离去,这可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经验老道的等等力警官当然不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宇津木尽善慎介很担心等等力警官会把他叫住,或者派刑警在后面跟踪,直到他远离戏院一段距离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哈哈,所谓做了亏心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刚才我非常紧张,就怕他们叫住我,问你是什么人。”

    “你认识那位警官?”

    多门连太郎声音低沉地问宇津木慎介。

    “嗯,他是等等力警官,也是警政署有名的老狐狸。他跟我们一方面暗中较劲,一方面又是哥俩好,不是我们先抢到新闻,就是他捷足先登。”

    在宇津水慎介的带领下,多门连太郎默默地走在人行道上靠里的一侧,突然,他回头问宇津木慎介。

    “宇津水先生,今天晚上被杀的是那个胖子吗?”

    “嗯,不知道是不是被杀,只知道他口吐鲜血死了。我想他大概是服下氰酸钾吧!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刻意跑到戏院自杀,所以我看八成是被杀……”

    “老实说,今天晚上我真想扭断那家伙的脖子!”

    多门连太郎哺哺自语地说道,宇津木慎介不由地吃惊地看着他。

    “喂,等一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难道是你下的毒?”

    “当然不是我。”

    多门连太郎停了一会儿才说:

    “可是我刚才也对智子说过这些话,这会儿或许已经传进等等力警官的耳朵里了,而且……而且我的坐位又是在胖子的后面。”

    宇津木慎介再度一脸惊惶地看着对方。

    “喂,多门先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我开始觉得事情大有蹊跷,或许那个刻意隐藏身份,却三番五次把我找出来的人,并不是对我有好感,而是故意要整我……否则,我怎么总是会和杀人案件发生牵扯!修善寺发生命案时,也是这个样子……”

    宇津木慎介突然不安起来,他神色慌张地看看四周。

    “喂,多门先生,既然你曾经告诉别人你想杀那个胖子,那么现在就不能再磨磨路蹭了,说不定警方待会儿就会追上来的,咱们还是赶快逃之夭夭吧!”

    宇津水慎介说完便加快脚步,多门连太郎也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脚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

    “等一等,等一等,这位大哥!”

    在后面叫喊的女人一来到宇津木慎介身边,立刻娇滴滴地说:“大哥,那个人有什么好?你不如来喜欢我吧!”

    “什么?”

    宇津木慎介转头看着那女人,突然间,他感觉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正抵住他的左腰。

    那女人穿着绿色的风衣,她的右手在风衣的口袋里握住枪,直接抵住宇津木慎介的左腰。

    “你、你这是干什么?”

    “只希望你放了那个男人。”

    “什么?你在开玩笑吗?”

    “喂,大哥,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为了这个人,杀两三个记者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总而言之,只要你离开这个人,我就跟你走,当你的人质。大哥,你说好不好?”

    宇津木慎介看了一眼声音渐渐高亢的女人,并感觉到抵在腰部的枪动了动。

    眼前这个女人不但脸色惨白、表情扭曲,就连泪水盈眶的双眼都因心意已决而闪闪发光。

    宇津木慎介不由地松开拉住多门连太郎的手臂,多门连太郎很快走开五六步远,然后对他说:

    “宇津水先生,很抱歉我没有遵守约定。不过我只是暂时获得自由,因为我还有事要办,等我弄明白一切之后.一定会去新日报社拜访你。阿熏,不要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哦!”

    站在宇津木慎介身边的女人,那个阿熏含着泪点头。

    “等一等!”

    宇津木慎介本想追上前去,但左手拉住他的阿熏,又用握在右手的枪抵住宇津木的腰。

    “难道你不认识这玩意儿?”

    这时间多门连太郎已经跑了五六米远,紧接着有一辆汽车从后面追上来,一个男人从车内探出头来。

    “连太郎,快上车!”

    “咦?”

    这件事就连多门连太郎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只见他吃惊地位立在原地,一直盯着对方看。

    “啊!是你,王……”

    多门连太郎指着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车里的人马上喝道:

    “笨蛋!什么都别说,快上车!”

    “是!”

    多门连太郎点点头,踉踉跄跄地走了两三步才开门上车。他一坐进车内,汽车便立刻呼啸而去。

    宇津木慎介茫然地目送车子驶去,而挽着宇津木慎介手臂的阿熏,眼里也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宇津木慎介才转头问阿熏:

    “你认识刚才车子里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那位先生。”

    “喂!那么你也该把那个危险的东西拿出来了吧!”

    “嗯。”

    阿熏乖乖地把小型手枪交给宇津木慎介。

    “你说你要当人质的。”

    “是啊!如何处置,任君决定!”

    “哈哈哈,你真是个好女孩!”

    两人宛如恋人般手挽着手,默默漫步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

    或许是戏院散场的缘故吧!此时人群开始如潮水般穿梭在两人身旁,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刚才街头上演的“逃亡插曲”。

    不过,宁津木镇介知道,刚才用车子把多门连太郎带走的人,正是前衣笠王爷——也就是现在的衣笠智仁。

    金田一耕助面对着衣笠智仁。

    “事实上,我应该早点来拜望您才是,只是一直鼓不起勇气。今天为了智子小姐,我不得不来向您请教一些藏在心底的问题,若有失利之处,还请您鉴谅。”

    “你是从加纳那儿听说我的事吧?”

    衣笠智仁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看不出丝毫不安的神色。或许他早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表现得如此稳重。

    “不,加纳律师什么都没说,是我在进行各项调查时听到您的大名,因此才知道的。而且前天晚上我还在剧院里见过您,不是吗?”

    衣笠智仁微微眯起眼睛,他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做任何解释。

    衣笠智仁的住处坐落在涩谷松涛,除了长年服侍他的老佣人之外,只剩几名仆人。

    他近年来的生活主要是栽培兰花,从金田一耕助目前所在的会客室看过去,不难看见对面的温室里栽种了各种珍奇的兰花品种。

    今天是戏院发生命案的第三天,金田一耕助因为命案疑云重重而百思不解,只好下定决心前来拜访衣笠智仁。

    他原以为这次登门拜访,衣笠智仁不是样称不在家,就是让海己吃闭门羹,没想到结果却出人意料之外;衣笠智仁不仅在会客室接见他,而且还答应和他单独会谈。

    “您身份特殊,我也能理解您不想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心情。但是我们却不能任凭的案发生而坐视不管,所以,我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是的,我们不能再让凶手逍遥法外了。”

    衣笠智仁神情黯然地附和着金田一耕助的话。

    “关于这件事,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可是正如你刚才所说,我并不想站在大众面前,我希望自己的名字不要出现在报章杂志或任何媒体上……”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绝不会泄露您的秘密。”

    “谢谢你。”

    衣笠智仁清澈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不久微微一笑。

    “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

    “嗯,七八分吧!你是智子小姐的爷爷,不过由于你不能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希望能尽早见智子小姐一面,于是私下化装、易容前往修善寺。”

    “没错,没错。然后呢?”

    “接下来的部分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包涵。您不中意大道寺先生为智子所挑选的未来夫婿人选,所以另选多门连太郎,并且希望他能和智子小姐结婚?”

    金田一耕助一说完,衣笠智仁立刻眯起眼睛,表情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金田一先生,大道寺是不是也注意到这件事了?”

    他显得非常不安。

    “不,我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吧!当然,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对多门连太郎这号人物起疑心,只是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切全是您策划的。

    “衣笠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您不中意大道寺先生的人选,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我当然告诉过他,可是大道寺却不肯接受我的意见。如果大道寺非要坚持的话,我自然也没有可能说服他;毕竟从法律上来说,大道寺是智子合法的父亲,而且战后他也帮了我不少忙,所以我实在不便勉强他。”

    衣笠智仁黯然神伤地说:

    “可是,像大道寺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会选择那些人呢?我已经详细调查过他们了,那三个人全是一些泛泛之辈。虽然他们的家世背景都还不错,但这几个人的自身条件只能算是中等,如此聪明的大道寺,为什么会挑出这样的人选呢?”

    衣笠智仁脸上露出淡淡的怒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原来如此,那么,那位叫多门连太郎的青年……”

    金田一耕助的话似乎并没有传送衣笠智位的耳朵里,只见他仍旧语气激动地说道:

    “金田一先生,你听我说,我已经是个无依无靠的老人了,对我而言,智子是我惟一的心肝宝贝。

    “智子的家庭教师神尾秀子总会在每年智子生日的时候,把智子的照片寄给大道寺,而大道寺也都会把那些照片转交给我,我看见一年一年长大的智子越来越像智诠,对智子的爱也越来越深。

    “可是就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所以才一直不敢和她相认,因为我不愿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幸好大道寺愿意把智子接来东京,至少让她离我比较近些,而我也可以随时看见她健康活泼的样子,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

    衣笠智仁眼中噙着泪水,金田~耕助一想到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室贵族如今孤寂的境遇,也不免感到有些怅然,心酸。

    衣笠智仁继续说下去。

    “智子是我最疼爱的孙女,所以对于她未来夫婿的人选,我实在无法保持沉默。我很痛苦,也很烦恼,如果我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智子势必会从那三个人当中挑选一位作为将来结婚的对象。

    “因此我才决定瞒着大道寺,另外找一个候补人选。如果智子最后选择这一位的话,相信大道寺也无话可说。而我中意的人选就是多门连太郎。”

    “多门连太郎”这个名字似乎带给农笠智仁温馨的感觉,只见他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多门连太郎究竟是何方神圣?老实说,他的爷爷曾经是我的家臣,他原性日比野,但后来继承母姓,所以改性多门。多门连太郎的爷爷曾经担任外国公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因为这层关系,连太郎自幼便经常在我家出入。

    “我看着他长大,深深觉得他有大将之风,虽然连太郎的父亲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还来不及在世间扬名立业,不过我想连太郎将来长大之后应该也会像他爷爷一样,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最后一次见到连太郎,是在他即将投笔从戎的时候,他来我这儿跟我辞行,并且说他的志愿是当一名特工队队员,没想到就在他决定为国捐躯之前,大战结束了。

    “这件事情让这个容易伤感的年轻人更加颓丧,他心中原有的满腔热血都幻化成空,留在世上的就只剩一个空躯壳了。因此,他在战后开始过着颓废、麻痹的生活。

    “我早就有意选他当智子的终生伴侣,可是后来却听说战后的他过着那么荒诞的日子,当时我真的非常愤怒、悲伤和绝望。

    “后来我反复思量,总是很难相信这个具有高贵气质的男孩会从此一蹶不振,我想,他总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的,而且,他非站起来不可!

    “就这样,我决定给他这个机会。我想借着智子的力量去解救连太郎,同时也借连太郎的力量去救智子;但是我不能跑到幕前指挥一切,再说我也不想让连太郎知道我就是智子的爷爷。所以我才选择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撮合智子和连太郎。”

    (虽然衣笠智仁所采取的方法有些招人非议,但是如果考虑到他本人特殊的身份,以及不想被大家议论的心情,和多门连太郎战后的行为的话,或许就可以理解衣笠智仁何以会选择这种奇怪的方法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因此您让多门先生住进松籁庄饭店之后,自己也想亲自前往看着结果如何。”

    “是啊!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见智子一面。”

    “您乔装易容是为了不让松籁在饭店的员工,以及多门先生认出是您。可是我不明白,像您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易容的那样好呢?”

    闻言,衣笠智仁的眼尾笑得几乎都要挤在一块儿了。

    “那是大道寺教我的。”

    “大道寺先生?”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睁大双眼。

    “是啊!我想早一点见到智子,但是因为松籁庄饭店的员工都认识我,所以感到很无奈。大道寺知道我的难处,于是就告诉我化妆易容的方法,他还帮我准备了一项假发和假胡子,又教我如何化妆。

    “由于学生时代的大道寺曾经参加过话剧社,也曾经在舞台上表演过,所以他对化妆技巧挺在行的。”

    “您之所以逃出松赶在饭店,是为了怕被警方调查出真实的身份吧!”金田一问道。

    “是的,如果我没有易容,当然不用顾虑什么,可是就因为当时我化妆易容,所以才担心接受警方的调查。”

    “你看到游佐先生的尸体了吗?”

    衣笠智仁点点头。

    “你走进钟塔的小房间里面做什么?”

    “不,我没有走过去。我住在松籁在饭店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在顶楼散步,那天晚上我照例爬到顶楼时,发现小房间里似乎有灯光。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以为有人在那儿,便推开门往里面瞧。”

    “那么,你并不知道那具尸体究竟是谁喽?”

    “不,我知道。因为当时那个男人背对我靠在墙壁上。”

    “什么?你说他是站着的?”

    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脑袋快炸开了,眼前也迸射出一堆火花。

    “可是,可是……智子小姐发现游佐先生的尸体时,他不是倒在地上吗?”

    “哦,我关上门的时候,那具尸体似乎因为门的震动而倒下。当时我听到一声巨响,于是再度把门推开一道小缝往里面瞧,只见那个男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金田一耕助全身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啊!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农笠先生的话属实,那么之前的推论不就出现漏洞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游佐三郎遇害倒下来的时候,是因为自身的力量而拨动了时钟的报时开关;又因为时钟九点十五分的时候没有报时,九点三十分的时候才报时,因此认定凶手行凶杀人的时间是九点十五分以后的事,并且根据这条线索来进行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工作。

    但是刚才听了衣笠智仁的谈话,金田一耕助这才发现游佐三郎遇害的时刻和报时开关拨动的时刻一点关系也没有。

    金田一耕助实在太吃惊了,以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看来先前他在松籁庄饭店所做的不在场证明调查表,根本就毫无意义,所有的侦查工作也全弄错了方向。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十分沮丧。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虚弱地打破沉寂。

    “那么,多门先生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是说连太郎有什么打算?”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总不能躲一辈子吧?我知道您在从戏院回家的途中,用车子把多门先生接走了,所以他现在应该在您这儿。”

    衣笠智仁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半晌之后,终于苦笑道:

    “唉!真拿你没办法。是的,我的确把他带回家里,而且还对他晓以大义。我把智子的事全都告诉他了,他听后非常震惊和感动,并且在我面前发誓悔改。金田一先生,我保证他和这次的事件完全无关。”

    “这个我知道,可是今天……”

    “他不在家。我没骗你,他真的出去了。”

    “去哪里?”

    “去九十九龙马位于青梅的道场。连太郎说那个男人非常可疑,所以打算去调查一下。”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预感。

    金田一耕助离开衣笠智仁的住处,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收到神尾秀子寄来的限时包裹。

    他打开一看,发现是前几天在戏院里看到的编织符号所编织出来的成品。神尾秀子另外还附了一张纸,把复杂的编织符号做出各种排列组合,制成日文片假名的五十音阁。

    金田一耕助专注地看着这些符号,这时,正房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女服务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金田一先生,柜台有您的电话。”

    “我的电话?谁打来的?”

    “一位自称是等等力的先生,他说有很紧急的事。”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兆,连忙冲往柜台。

    “警官,我是金田一耕助,请问有什么事?”

    “啊!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的语气似乎有些颤抖。

    “你知道九十九龙马位于青梅的道场吗?”

    “我只知道他的道场在那里,不过没去过。有事吗?”

    “嗯,那里好像又发生事情了。我们正准备前往,如果你方便的话,一块儿去看看吧!”

    “知道了,我立刻出发。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去了就会明白的。我们也急着出发,不多说了。”

    电话那头传来等等力警官猛然挂上电话的声音,但金田一耕助却依然愣愣地握着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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