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贵族单身汉案

  随着新的丑闻的出现,如今,圣席蒙勋爵的婚事和它奇怪的结局已不是上流社会人士所感兴趣的话题了。而那些妙趣横生的细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推向了幕后。然而,我坚信大众并未真正了解整个案子的真相,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又为了此案绞尽脑汁,颇费工夫,所以,如果不把这内幕公之于世,那么,对于他的业绩的记录将是莫大的遗憾。

  那时我和福尔摩斯一起住在贝克街,几个星期后我就要结婚。一天,福尔摩斯午后散步回来,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那一天,阴雨绵绵,秋风劲吹。我的胳臂隐隐作痛,一颗当年参加阿富汗战争时留下的阿富汗步枪子弹,在里头猖狂作祟,所以只好整天呆在家中。我找来一把安乐椅,把双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埋头于身边摆满的报纸堆,直到当脑袋里装满了当天的新闻,才把报纸丢开,无精打采地发呆……我一面瞅着桌子上那信封上端的巨大饰章和交织字母,一面懒洋洋地揣度着是哪位贵族给我朋友的来信。

  他回来后,我说:"这儿有你的信,挺时髦的。在我记忆中,你早晨的那些来信,通常不是鱼贩子、就是海关检查员写的。"

  "对,那些信件倒是有许多有趣的地方,"他笑了笑,"你知道吗,越是普通的人写来的信就越是有趣。不过这封呢——看起来像是一张不受欢迎的社交用的传票式的信,恐怕要让人感到心烦意乱了。"

  他拆开信封,细细浏览起来。

  "噢,你过来看看,很有趣的!"

  "跟社交无关?"

  "当然不是了,是业务!"

  "是一位贵族的委托人写来的?"

  "不全对——是英国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写来的。"

  "老兄,我衷心祝贺你!"

  "说实话,华生,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对我而言,委托人的社会地位微不足道,我更感兴趣的是案情。可是,在这件新案件的调查中,关于他的社会地位的情况可能是不可或缺的。你最近在关注报上的新闻,对吗?"

  "可以这么说,"我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大堆报纸,"我还能做什么呢?!"

  "好极了,希望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最新情况!我除了犯罪报道和寻人启事栏之外,别的一概不看。你知道,寻人启事栏总是能使我受到启发。你既然一直在看报,有没有注意过关于圣席蒙勋爵和他婚礼的消息?"

  "嗯,看到了,而且还很感兴趣。"

  "真的?我手中这封信就是圣席蒙勋爵写来的。我给你念念,你听后一定要翻出所有的报纸,向我提供有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他是这么写的:"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从巴克沃特勋爵得知,您具有令人信服的分析和判断力。所以我决定登门拜访,就有关我举行婚礼而发生的令人非常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请教。尽管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先生已接手此案。但是他还是强烈建议我和您合作,并认为这样可能会对案情有所帮助。下午四点,我将准时登门求教,届时您如另有约会,希望稍后仍能惠予接见,因为此事对我至关重要。

  您忠实的圣席蒙"这封信发自格罗夫纳大厦,鹅毛笔写的。我们尊贵的勋爵先生一不小心在他右小指的外侧沾上了一滴墨水。"福尔摩斯一边叠着信一边说。

  "他说的是四点钟?现在已经三点了,那么他在一小时内就会到这里来。"

  "如果有你的帮助,我现在还来得及把这件事理出个头绪。赶紧翻翻报纸,把有关的摘录按时间顺序排好,我来查查委托人的身世。"他从壁炉架旁的一排参考书中抽出一本红皮书。"就是这个,"他说着坐下来,把书平铺在膝盖上,"罗伯特·沃尔辛厄姆·德维尔·圣席蒙勋爵,巴尔莫拉尔公爵的次子。噢!勋章!天蓝的底色,黑色的中带上三个铁蒺藜。生于1846年,今年四十一岁,已经到了成熟的结婚年龄。在上届政府中担任过殖民地事务副大臣。他父亲,曾是外交大臣。他们继承了安茹王朝的血统,是它的直系后裔。母系血统则为都铎王朝。呵呵!这些都与本案无关啊。我看,华生,我还真得请你提供一些更具体的情况了。"

  "这好说,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你想要的消息,"我说,"因为事情发生没多久,我印象很深。然而,我之所以过去没敢对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手头正接了一个案子,而你又不喜欢有其他事让你分心。"

  "噢,你是指格罗夫纳广场家具搬运车的那件小事吧。现在已完全搞清楚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了。你说说翻检报纸的结果吧。"

  "这是我找到的第一条消息,登在《晨邮报》的启事栏里。日期是——几周以前:"(据说)巴尔莫拉尔公爵的次子,罗伯特·圣席蒙勋爵,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的独生女哈蒂·朵兰小姐的婚事,已经安排就绪,若上述传闻属实,最近即将举行婚礼。""就这些。"

  "简明扼要。"福尔摩斯说。他把自己那又细又长的腿往火炉旁边靠了靠。

  在同一周内,有一份社交界的报纸上对这件事有一段更详细的记述。啊,我看看:"在婚姻市场上,采取保护政策的呼声越来越高,因为当前这种自由贸易式的婚姻政策,对我们英国同胞极为不利。大不列颠名门望族大权旁落,被一个又一个来自大西洋彼岸的女表亲所掌握。上周这些妩媚的入侵者在她们夺走的胜利品名单中,又添上了一位重要人物——这就是圣席蒙勋爵。他二十多年来从未坠入情网,现在却公然宣布即将与加利福尼亚百万富翁令人一见倾心的女儿哈蒂·朵兰小姐结婚。朵兰小姐是家中独女。她优雅的体态和甜美的容貌在韦斯特伯里宫的庆典欢宴上,引起了在场的一片惊呼。最近传说,她的嫁妆将大大超过六位数字,预计还会不断增加。由于巴尔莫拉尔公爵近年来迫于生计,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藏画,已成为街知巷闻的秘密,而圣席蒙勋爵除了伯奇穆尔荒地那菲薄的产业之外,也是一无所有,所以这位加利福尼亚的女继承人通过这一联姻使她由一位女共和党人一跃成为不列颠的贵妇,双方显然都得到了好处。""

  "还有什么别的吗?"福尔摩斯打着呵欠问道。

  有,多着呢。《晨邮报》上还有另一条短讯说:婚礼将力求从简;届时预定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婚礼只邀请几位至亲好友参加;礼后,新婚夫妇及亲友等即返回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在兰开斯特盖特租的家具齐备的寓所。两天后,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个简单的通告,宣告婚礼已经举行。新婚夫妇将在彼得斯菲尔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勋爵别墅欢度蜜月。这就是新娘失踪前的全部报道。"

  "在什么以前?"福尔摩斯吃惊地问道。

  "在这位小姐失踪以前。"

  "她什么时候失踪的?"

  "在婚礼后吃早餐的时候。"

  "呵呵,有趣!你不认为这十分戏剧性吗?"

  "是的,正因此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们经常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失踪,偶尔也有在蜜月期间失踪的。但是我还想不起来有哪一件像这次那么直接干脆的,麻烦你把细节全说给我听听。"

  "别怪我不提醒你,这些材料可是很不完整。"

  "我们可以尝试把它们拼凑起来嘛。"

  "嗯,昨天晨报上的一篇文章谈得还比较详细,我读给你听听吧。标题是:《上流社会婚礼中的奇怪事件》。"罗伯特·圣席蒙勋爵在举行婚礼时发生的奇怪的不幸事件,使他们全家陷于恐慌之中。昨天报纸对此已有简要报道,婚礼仪式是在前天上午举行的;可是直到今天,仍有许多流言蜚语在民间盛传。尽管朋友们都在遮遮掩掩,但还是引起了公众的极大注意。因此这件事已成为公众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若再故作不予理睬之态,将是毫无用处的。

  婚礼是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仪式简单而不张扬。除了新娘的父亲——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巴尔莫拉尔公爵夫人、巴克沃特勋爵、尤斯塔斯勋爵和克拉拉·圣席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艾丽西亚·惠延顿夫人外,没有其他人。婚礼后,一行人即前往在兰开斯特盖特的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寓所。寓所里早餐已经准备就绪。恰在这时,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引起了一些小麻烦。她跟随在新娘及其亲友之后,试图强行闯入寓所,并声称她有权向圣席蒙勋爵提出要求。显然她苦苦纠缠,但是管家和气地把她撵走。

  幸亏新娘在这之前已经进入室内,同亲友一起共进早餐,可是她说突然感到不适,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但她离席后,久久不归,人们不禁议论起来,于是她父亲便去找她。但据女仆告知,她只到卧室逗留片刻,拿了一件长外套和一顶无边软帽,就匆匆忙忙下楼到走廊去了。一个男仆也声称他看到一个这样装束的太太离开了寓所,但是他不敢确认那就是女主人,还以为她和大家在一起。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在肯定女儿确实是失踪了以后,就立刻和新郎一起报警。目前整个案子正在严密调查之中。这件离奇的事情可能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然而,直到昨天深夜,这位失踪的小姐依然下落不明,反而还出现了许多关于这件事的谣言,比如说新娘可能遇害。据说警方拘留了那个最初引起纠纷的女人,怀疑她出于嫉妒或其他动机,可能与新娘奇怪的失踪有关。""

  "就这些吗?"

  "在另一份晨报上只有一小条消息,但是却很有启发性。"

  "说说内容。"

  "弗洛拉·密勒小姐,即肇事的那个女人,实际上已被警方逮捕。她以前在阿利格罗当过芭蕾舞女演员,和新郎是老相识。此外没有更多的细节了。现在整个案情你都已经基本了解了。"

  "看来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华生,你听,门铃响了,四点钟刚过一点儿,不是高贵的委托人还能有谁!别走,华生,因为我需要一个见证人,就算是为了检验一下我的记忆力也好。"

  "罗伯特·圣席蒙勋爵到!"我们的小童仆推开房门报告说。一位绅士走了进来。他相貌堂堂,显得颇有教养。鼻梁高耸,面色苍白,嘴角微露愠意,有着生来就发号施令那类人所具有的一双神色镇静、睁得很大的眼睛。他动作灵活,外表显得与年龄极不相称。他走路时,背略有些驼,还有点屈膝。头发稀稀拉拉,当他脱去顶上那帽檐高高卷着的帽子时,露出了头部周围一圈灰白的头发。然而他的穿着,却是考究得近于奢华:高高的硬领,黑色的大礼服,白背心,黄手套,漆皮鞋和浅色的绑腿。他慢慢地踱进房内,目光从左边游离至右边,右手中还晃动着系金丝眼镜的链子。

  "你好,圣席蒙勋爵。"福尔摩斯说着站起身来,鞠了个躬。"请坐在这把柳条椅上。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医生。请往火炉前靠近一点,我们来谈谈你的事情吧。"

  "你能体会我此刻痛苦的心情吗,福尔摩斯先生,我真的是痛心疾首!先生,你曾经处理过好几件这类案子,尽管我估计那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会地位和这件案子不能相提并论。"

  "对,委托人的社会地位在下降。"

  "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上次这类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国王。"

  "噢,真的吗?这让我意外,是哪位国王?"

  "斯堪的纳维亚国王。"

  "什么?他的妻子也失踪了?"

  "你应该明白,"福尔摩斯和蔼地说,"我得保守每一位委托人的秘密,就像我答应对你的事情保守秘密一样。"

  "当然,当然,你这样做很对!请你原谅。至于我这个案子,我准备把一切实情告诉你,好帮助你做出判断。"

  "谢谢,我已经大概从报纸上看了一些,也就是这么多了。我想,这些报道是不是属实呢——比如这篇有关新娘失踪的报道。"

  圣席蒙勋爵看了看,"是的,这篇报道完全属实。"

  "不过在我做分析前,还需要大量的补充材料。能不能通过直接向你提问来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实呢?"

  "你尽管问吧。"

  "你第一次见到哈蒂·朵兰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以前,在旧金山。"

  "当时你正在美国旅行?"

  "是的。"

  "你们那时订婚了吗?"

  "没有。"

  "但是有着友好的往来?"

  "对,我很高兴认识她,她也是如此。"

  "她的父亲很有钱?"

  "据说他是太平洋彼岸最有钱的。"

  "他是怎样发财的呢?"

  "开矿。几年以前,他还是个穷光蛋。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矿,于是投资开发,从此飞黄腾达成了暴发户。"

  "现在谈谈你对你妻子的印象吧!"

  这位贵族凝视着壁炉,系在他眼镜上的链子晃动得更快了。"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我的妻子在她父亲发财以前,就已二十岁了。在这期间,她在矿镇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整天不是在山上就是树林里游荡,所以她所受的教育,与其说是教师传授的,还不如说是大自然赋予的。她性格泼辣、粗野,而又任性,放荡不羁,不受任何习俗的约束,完全就是一个我们英国人常常说的顽皮姑娘。她是个急性子,几乎可以说是暴躁。她一方面能很轻易地做出决定,干起事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另一方面,要不是我考虑到她毕竟出身名门,"他庄重地咳嗽了一声,"我是决不会让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贵称号的。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她完全能做出英勇的自我牺牲,决不会再和任何有损名誉的事情沾边了。"

  "你有她的照片吗?"

  "我随身带着。"他打开表链上的小金盒——这是一张非常迷人的女人的脸。而且与其说那是一张照片,不如说是一个象牙袖珍像。艺术家充分发挥了那光亮的黑发、幽深的眼眸和优美的小嘴的感染力。福尔摩斯久久地认真端详那画像,然后合上小盒,把它还给圣席蒙勋爵。

  "那么,是这位年轻的小姐来到伦敦后,你们重叙旧情?"

  "是的,她父亲偕同她来参加今年伦敦岁末的社交活动。我和她见过几次,感觉颇佳,后来便产生了感情,缔结了婚约,现在又和她结了婚。"

  "我听说她的嫁妆相当可观?"

  "是很丰富,和我们家族通常的情况差不多吧。"

  "既然婚礼事实上已经举行过了,这份嫁妆当然也归你了?"

  "我没有去问过。"

  "那是自然。婚礼的前一天你见过朵兰小姐吗?"

  "见过。"

  "她心情愉快吧?"

  "是的,她还一直谈着她对我们未来的生活的设想。"

  "真的?那倒挺有趣。那么在结婚那天早上呢?"

  "她满面春风,兴奋异常,并且一直到婚礼结束都是这样。"

  "那么这以后你注意到她有什么变化吗?"

  "注意到了,而且说实话,这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她显得有些急躁。但毕竟是因为件小事,不值一提,而且也不可能与这个案件有任何关系。"

  "我想,你还是讲讲吧。"

  "唉,她太孩子气。当我们去教堂的法衣室时,她不小心把手里的花束掉在地上。恰好那时她正经过前排座位,花束就掉在座位前面。于是,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来递给她。"

  "花束看来依然完好无损。可是当我和她提起这件事时,她却冷言冷语地回答我。并且在回家途中的马车里,她仍在为这件小事而忧心忡忡,实在令人可笑。"

  "噢?你说到在前排座位里坐着一位先生,那么可以推断,当时在座的还有其他人?"

  "你说的没错,教堂开门的时候,不让他们进去是不可能的。"

  "或许,这位先生是你妻子的一位朋友?"

  "不是,你误会了,我称呼他先生只是出于礼貌,他看上去非常普通。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但是……我想,谈这些和我们的案子关系不大吧。"

  "圣席蒙夫人婚礼结束后远没有她去时那么心情愉快。那么,在重新回到她父亲寓所那段时间里,她还做过什么事?"

  "和她的女仆说话。"

  "她的女仆是哪里人?"

  "一个美国人,名叫艾丽丝,当初和她一起从加利福尼亚来的。"

  "是她的心腹?"

  "可能这么说不太礼貌。但在我看来她的女主人在她面前太过随便,不拘礼仪。大概在美国对这一类事情有不同看法吧。"

  "她们谈了多久?"

  "也就几分钟吧。当时我正在考虑其他的事。"

  "你听到什么了吗?"

  "圣席蒙夫人好像说了些类似"强占别人土地"的话,这些俚语她经常说,可我根本听不懂。"

  "美国的俚语很有自己的特点,比如说形象化。你的妻子和艾丽丝谈话后还做了什么?"

  "她去了早餐间。"

  "你俩一块挽着手进去的?"

  "不,就她一个人。她向来不注重这类小节的。后来,在我们入席大约十分钟以后,她急急忙忙起身,道声抱歉,便离开了房间。从此以后,一去不返。"

  "不过据我的了解,女仆艾丽丝曾经作证,女主人走进自己的房间后,在礼服上罩了一件长外套,戴上一顶软帽,才出去的。"

  "可不是嘛。后来,有人看到她和弗洛拉·密勒一块儿去了海德公园。弗洛拉·密勒现在已经被拘留起来了。就是她,那天早上在朵兰的寓所里给我们惹来很大的麻烦。"

  "啊,是的。我还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那位年轻女士的具体情况,以及你们之间的关系。"

  圣席蒙勋爵微微耸了耸肩,眉头紧锁,"我们相识多年,私交颇深。她过去常在阿利格罗。我对她向来大方,她对我似乎也比较满意。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了解女人的,她虽然可爱迷人,却是个急性子,而且对我纠缠不休。当她听说我要结婚,就写信来威胁我。为什么我要悄悄地举行婚礼呢,老实说,就是想避开她,以免到时在教堂里成为众人的笑柄。可她却恰恰在我们回来的时候来到朵兰先生的门前,并试图闯进去,甚至在门口不知羞耻地辱骂我的新娘,最后还威胁她。好在我预先有所准备,提前找了两名便衣,才把她给轰出门去。或许她后来也明白了自己的叫嚷完全是徒劳的,便悄悄地离开了。"

  "你妻子对这一切毫无觉察?"

  "感谢上帝,她没有听到。"

  "可是后来,有人看到她和这个女人一起出去了?"

  "是的,所以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先生认为这件事情相当严重。我们判断,弗洛拉对我的妻子使了某些阴谋诡计,把她诱骗出去。"

  "这不是没有可能。"

  "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并没说事情就是这样了,也许你自己也未必这么想吧。"

  "是的,以前,弗洛拉可是连只苍蝇都不舍得伤害的呀。"

  "是妒忌!妒忌能奇妙地改变人的性格。请你告诉我,这事的前前后后,你是怎么分析的?"

  "天哪,我可是来你这儿寻求答案的,不是来提出见解的。反正我已经如实把全部经过告诉你了。既然你这么问我,我想——或许是因为结婚的事情对她刺激太大了,她一时间适应不了我妻子社会地位提高了那么多,所以有些精神错乱。"

  "精神错乱?就这么简单?"

  "那当然!光是想想她丢掉了——我不是想夸我——那么多女人热切渴望却终身得不到的东西——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呵呵,或许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微微一笑,"现在,圣席蒙勋爵,我需要的材料已经齐全了。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坐在早餐桌的周围就可以看见窗外的情形?"

  "能看到马路的另一边还有公园。"

  "好吧,今天我就不耽搁你更多的时间了,以后我会和你联系的。"

  "希望问题能快点得到完美解决。"圣席蒙勋爵说着站了起来。

  "已经解决了啊。"

  "不会吧?怎么回事?"

  "我是说——我已经解决了这案子。"

  "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那我的妻子在哪儿呢?"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圣席蒙勋爵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恐怕我需要回家好好思索一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行了一个庄严的老式鞠躬礼,迈出了大门。

  "如果我的脑袋能和圣席蒙勋爵的脑袋相提并论的话,那真是无上的荣耀!"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着,不禁笑出声来,"盘问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得来一杯苏打威士忌和一支雪茄犒劳自己了。其实,在他进门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得出这个案子的结论。"

  "老兄,你真行!"

  "我手头有好几个案件的记录与之类似,只是没有一个像这个这么干脆。刚才的全部调查也已几乎肯定了我当初的推测。这些作为旁证,无疑具有巨大的说服力!正如梭洛说过的一句话——就像你在牛奶里发现了一条鳟鱼一样。"

  "但是,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却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是因为你缺少了我知道的旧案例的知识。许多年前,在阿伯丁有过一个相似的例子。普法战争后一年,慕尼黑也出现了类似的一个案子。所以这只不过是这类案例中的一个罢了!但是——嘿,看看是谁来了,莱斯特雷德!你好,我的朋友!酒杯在餐具柜上,盒里有雪茄烟。"这位官厅侦探上身一件水手常穿的粗呢上衣,还打着一条老式领带,活脱脱一副水手模样。他放下手中提着的黑色的帆布提包,寒暄了几句,找把椅子坐下,将递给他的雪茄点着。

  "怎么,出事了?"福尔摩斯幽默地眨了眨眼,"你似乎正为某些事情烦恼呢。"

  "你说的一点没错,不就是圣席蒙勋爵那件倒霉的案子嘛。我实在是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呵呵,这可让我吃惊了。"

  "你们还听说过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竟然没有一条线索是有用的!我忙了一整天,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呵呵,难怪你看来全身都湿透了。"福尔摩斯说着,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

  "是的,我正在海德公园内的塞彭廷湖里打捞。"

  "哦,干什么?"

  "寻找圣席蒙夫人的尸体。"

  福尔摩斯一下子仰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来。

  "你没有去特拉德尔加广场的喷水池里打捞吧?"他问道。

  "你这是在笑话我?"

  "可是在那里寻找这位夫人的机会和在别处寻找的机会是一样的啊!"

  莱斯特雷德狠狠地瞪着福尔摩斯,"你好像全知道似的。"他咆哮着说。

  "唔,我刚刚才听说了整个事情,不过我已经做出了判断。"

  "真的吗?是不是塞彭廷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根本不可能有关系!"

  "那你解释一下,我们在那里找到这些东西是怎么一回事?"他边说边打开随身的提包,拿出一件波纹绸结婚礼服,一双白缎子鞋以及一顶新娘的花冠和面纱,一股脑儿倒在地板上。这些东西全褪了色,显然都浸透了水。"还有,"他说着,把一只崭新的结婚戒指放到这堆东西上面。"福尔摩斯大师,下面该你给我解释了。"

  "噢,真的吗?"福尔摩斯说着,优雅地向空中吐出一个个蓝色的烟圈。"这就是你从塞彭廷湖中打捞上来的东西?"

  "不,是一个园丁在湖边发现的,当时那些东西漂浮着。目前已经确认是她的衣服,我想既然衣服在那儿,尸体也不会远到哪里去吧。"

  "按照你这种英明的推论,每个人的尸体就都应该在他的衣橱附近找到。请问你通过这个,又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认为我已找到了与弗洛拉·密勒失踪相关的证据。"

  "未必是这样吧!"

  "天啊,你到底在干什么?"莱斯特雷德暴跳如雷,"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演绎法和推理根本就不实用!在两分钟内你竟然犯了两个大错误,这些衣服的的确确与弗洛拉·密勒小姐有密切联系!"

  "悉听尊言!"

  "你看,衣服上的口袋里有个名片盒,名片盒里有张便条。便条,便条……"他嘟囔着把便条扔到面前的桌子上,你听我念念这上面写的东西:"万事俱备后,你自然会看到我的。到时候请马上就来。

  F.H.M.""所以说,圣席蒙夫人是被弗洛拉·密勒诱骗出去的。她和她的同谋者,都应该对这次失踪事件负责。这张用她名字的起首字母签署的便条,肯定是她在门口时悄悄塞给这位夫人的,以诱使她落入她们的圈套。"

  "妙哉妙哉!莱斯特雷德,"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你真令人吃惊,我来看一下。"他拿起那张纸条,突然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并且满意地叫出声来,"一点没错,这太重要了!"他说。

  "哈哈,你终于认同我的观点了?"

  "非常重要。来!让我们为此热烈地祝贺!"

  莱斯特雷德犹如得胜将军般站起来,就在眼睛余光扫过纸条的一刹那,"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失声地叫了起来,"你看反了!"

  "恰恰相反,这才是正面。"

  "正面?你简直疯了!看,这才是用铅笔写的便条。"

  "不,请看这儿,这是一张旅馆的账单,这使我很感兴趣。"

  "那上面全是一堆废话!"莱斯特雷德说,""10月4日,房费八先令,早饭二先令六便士,鸡尾酒一先令,午饭二先令六便士,葡萄酒八便士。"这能说明什么吗?"

  "你可能没发现什么,但它决不能忽略!当然,便条也很重要。或者说,起码这些起首字母的签字是很重要的,所以我还是要向你祝贺呀!"

  "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莱斯特雷德说着站了起来,"我只相信扎实的工作,让你那些坐在壁炉边编造出来的出色理论见鬼去吧。再见,福尔摩斯先生,我一定会先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他拾起地上的衣服,塞进提包,向门口走去。

  "嘿,给你一点暗示吧,莱斯特雷德,"福尔摩斯懒洋洋地说,"我现在就可以把案子真相告诉你。圣席蒙夫人是位神话式的人物。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莱斯特雷德用阴郁的眼神瞪了福尔摩斯一眼,又回过头来瞧瞧我,嘲笑般地在前额上轻轻拍了三下,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就急急忙忙地离去了。

  他刚关上身后的房门,福尔摩斯立即站了起来,穿上外衣。"这家伙说的户外工作不无道理,"他说,"所以我恐怕,华生,得把你撇下一会儿。你自己看报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是五点多钟离开的,但是我甚至没有体会到寂寞的滋味——因为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来了一个点心铺的小伙子,送来一个很大的平底食盒。随行的一个年轻人帮助他打开食盒,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份极其丰盛的冷食晚餐,将我们这个破旧的寓所衬托得有些寒碜了。两对山鹬,一只野鸡,一块肥鹅肝饼和几瓶陈年老酒——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生活了!当我把这些佳肴美酒摆放好后,那两位不速之客,早已犹如天方夜谭里的精灵,随风逝去,留在我耳边的,只是几句例行公事的话:"东西已经付过账了,我们是按照吩咐送到这里的。"

  当钟摆指向九点钟时,福尔摩斯步履轻盈地走进房间。他严肃的神情之下,掩饰不住眼中的兴奋,这使我充分相信,事情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哟,他们已经把晚餐送来了?"他搓着手说。

  "你一会儿请了客人吗?他们摆了五份。"

  "是的,不出意外,会有贵客来访的,"他说。"只是……怎么圣席蒙勋爵还没有到。哈哈,听,脚步声!我敢打包票他就在楼梯上。"

  确实是上午来过的客人。他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更起劲地晃动着他的眼镜,他那贵族气派的面容上,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看来,我的信差已经去过你那里了?"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信里的内容让我感到万分震惊。你有充分的根据,证明信中每一句话都是确凿无误的吗?"

  "那是当然!"

  圣席蒙勋爵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着前额,神色黯淡。

  "如果让公爵听到他的家庭成员之中有人受到这般的羞辱,会有什么反应呢?"他小声地嘟哝着。

  "我不认为这是种羞辱,这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啊,此话怎讲?"

  "这件事情中,任何人都不应该受到责备,这位小姐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虽然她对于整件事的处理过于唐突。这不能不说是令人遗憾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母亲在跟前,又怎会有他人愿意为她出主意呢?"

  "这是一种蔑视,先生,公然的蔑视。"圣席蒙勋爵愤怒地用手指敲着桌子说。

  "你一定要原谅她!这位可怜的姑娘的处境是谁也没有经历过的。"

  "决不!我像只可怜虫一样被玩弄了,换了你,你能不生气吗?"

  "等等,好像门铃响——"福尔摩斯说,"楼梯口有脚步声。如果我还是劝说不了你对这件事放宽心的话,那么,圣席蒙勋爵,我请来一位神秘的来宾,他会支持我的见解的,也许也只有他才能胜任。"

  门开了,走进了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圣席蒙勋爵,"他说, "请容许我向你介绍,这是弗朗西斯·海·莫尔顿先生和夫人。至于这位女士,我想你应该不会感到陌生。"

  仿佛是见到了幽魂一般,圣席蒙勋爵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笔直地立在原地,双眼下垂,一只手紧紧地插进大礼服的前胸,似乎那高贵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损害。那位女士走上前,友好地伸出手,但是他依旧不肯抬起头,好像只是为了表示某种可笑的决心,然而她那恳求的神情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你生气了吗,罗伯特,"她说,"非常抱歉,我想你是完全有理由生气的。"

  "你可以不向我道歉,"圣席蒙勋爵满怀妒忌地说。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其实在我在出走之前应当跟你说一声,但是你知道吗,我当时心烦意乱。而且又在那里碰见了福兰克,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复杂心情。可我竟没在圣坛前摔倒和昏过去,实在是上帝保佑了。"

  "莫尔顿太太,在你解释的时候,是否需要我和我朋友暂时回避一下呢?"

  "对不起,我可以谈谈个人的一点看法吗?"那位陌生的先生说道,"对于这件事,我们保密得确实有些过分。其实就我内心讲,倒是很希望整个欧洲和美洲的人都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看了看他,他身材修长结实、皮肤黝黑发亮,脸上刮得清清爽爽,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举止聪明、机警。

  "好,现在就由我给大家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吧。"那位女士说道,"我和这位福兰克的相识,大约是在1884年落基山附近的麦圭尔营地。当时,爸爸是个矿场主。我和福兰克订了婚。有一天,爸爸突然挖到了一个大矿,一夜暴富。可相反的,可怜的福兰克所占有的土地上的矿脉却日益变小,以至于到了最后一无所有。爸爸与福兰克之间的收入差距越拉越大,所以,后来爸爸坚决反对我们的婚约。他把我带去旧金山,试图让我们的爱情搁浅。但是,福兰克非常执著,他甚至也跑到那里,偷偷和我见面。我害怕爸爸知道了会大发雷霆,于是,只好自作主张。福兰克向我发誓,他要去赚好多好多的钱,直到像爸爸一样富有,再回来迎娶我。所以我当时也答应爱他一辈子,并且发誓只要他活着,我就非他不嫁。"然而,我们为什么不马上结婚呢?"他说,"这样我对你就放心了,用不着强求别人承认我俩之间的关系。"最后,我们商量妥当,把一切都安排好,就请了一位牧师,为我们举行了婚礼。婚礼后,福兰克就离开了我,奔赴前程,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后来,我听说他到了蒙大拿,接着又去亚利桑那探矿,再下来前往新墨西哥。那时当地报上登出一篇长期报道,说有一个矿工营地惨遭亚利桑那印第安人的袭击,长长的死亡者的名单中福兰克的名字赫然在列。我当时悲痛欲绝,数月卧床不起。爸爸担心我得了痨病,几乎找遍了整个旧金山的医生。一年多来,福兰克音信全无,我深信他是真的死了。后来,圣席蒙勋爵来到旧金山,我们搬到伦敦。定下婚事后,爸爸兴奋异常。但是我的心已随福兰克而去,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一旦嫁给圣席蒙勋爵,我还是会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尽管爱情不可以勉强,但行动可以。因而我在圣坛起誓时,也是满怀做好一个合格妻子的意愿的。说到这,你们尽可以想象,当我步向圣坛栏杆时,回首一瞥,竟然看到福兰克站在第一排座位,那是怎样复杂的一种感觉!起初我还以为是他的鬼魂回来为我祝福了,但是定睛一看,发现他痴痴地站着,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仿佛是在问——见到我,你是高兴还是难过呢?我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昏地暗,牧师的话就像蜜蜂嗡嗡作响,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只是在想是否应该打断仪式,在教堂里和他携手离去?我望着他,他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便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我少安毋躁。随后他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就在出来的路上,故意让花束掉落在他的座位前面。当他把花束还给我时,悄悄把纸条也塞在我的手里。纸条上写着,在他发出信号时,我就马上跟他走。那时我一心想着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以弥补自己以前的过错。于是,在回到寓所后,我跟女仆说,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这个人艾丽丝也认识,我让她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只要帮我准备好长外套就行了。我犹豫着是否该向圣席蒙勋爵道声抱歉,但碍于他的母亲和同席那些大人物,我只能选择不辞而别,他日另做解释。回到餐桌还不足十分钟,我就看见福兰克站在窗外马路的另一边向我招手示意,随即溜进公园,于是我穿戴整齐跟出来。恰好这时一个女人过来跟我攀谈,在只言片语中似乎透露着我丈夫之前的某些秘密,但这时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敷衍几句后,我很快赶上了福兰克。我们一同坐上了一辆出租马车,迅速驶往他下榻的戈登广场的寓所。在经历了漫长岁月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这才是我要的婚姻!福兰克告诉我,在亚利桑那被印第安人囚禁后,他越狱逃跑,长途跋涉赶往旧金山,就为见我一面。但当他知道我误以为他死了,并且搬去英国时,又马不停蹄地追到了此处,终于在举行第二次婚礼的当天早上见到了我。"

  "我是在一张报纸上知道这个事情的,"这位美国人补充道,"报纸上登了教堂的名字,但没有提到新娘的居所。"

  "接着我们一块儿商量以后该怎么办,福兰克主张公开整件事情。但由于我羞于面对公众的流言蜚语,宁愿从此销声匿迹,永远不在世上出现-最多给爸爸写张条子,表明我尚在人间,仍然牵挂着他。真的,一想起那些爵士、夫人们围坐在早餐桌旁等待的情形,我就忐忑不安。于是,福兰克就把我的新娘服和其他物品捆到一个包里,扔得远远的,好让别人找不着我。按计划,我们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也不知道这位好心的福尔摩斯先生今晚怎么就发现了我们的地址,并且善意、明确地开导了我们,指出我的过错,福兰克的想法是正确的——不应该躲躲藏藏,那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然后,他提出要让我们和圣席蒙勋爵单独谈一次话,所以,我们就来了。好了,罗伯特,事情就是如此,如果我对你造成了伤害,在这我致以十二分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谅,并且不要恨我太过卑鄙。"

  圣席蒙勋爵整个人仿佛僵住了,眉头紧皱,死死抿着嘴唇,在神情恍惚地听完这篇冗长的叙述后,"对不起,"他说,"如此公开地讨论我个人的私事,我非常不习惯。"

  "看来你是不肯原谅我了。难道你甚至不愿意在我离开前和我握一下手吗?"

  "噢,这可以,或许这样会使你高兴一点。"他冷漠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我原本打算,"福尔摩斯提议说,"大家能共进一顿友好的晚餐呢。"

  "我觉得你的想法不现实,"勋爵回答说,"即使我可能被迫默认这一切事实,但也别指望我会高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祝各位晚安。"说着他很快地鞠了个躬,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房间。

  "那么,至少你们应该给我点面子吧,"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和一个美国人打交道总是件心情愉快的事,莫尔顿先生,许多人都相信,多年以前的一位君王的愚蠢行为和一位大臣的错误,是妨碍不了我们的子孙在某一天走到一块儿,成为某一世界大国的公民的。在那个国土上,米字旗和星条旗将会镶嵌在一起,以国旗的姿态在上空飘扬。"

  "这案子非常有趣。"客人走后,福尔摩斯这么说道,"因为它清楚地告诉我们,即便是一件在开始时看起来几乎无法解释的事情,后来却能变得非常简单。没有哪件事比这位女士描述的事情更流畅自然的了。可是另外一些人看来,比如说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先生,就没有比这结局更奇怪的了。"

  "那么,你一开始就判断对了?"

  "刚开始时,有两件事情我很清楚。一是那位女士乐意举行婚礼;二是她在回家后还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却又后悔了。这个对比非常明显,一定是早上发生了什么,致使她改变主意。你想,她出了门后,不可能同任何人说话,因为新郎一直陪伴身旁。那么,就有可能遇到什么熟人了,如果是这样,这个人就必定来自美国。因为她在这个国家无亲无故,不可能会有人给她造成这么深刻的影响,以至于她只看了那一眼,就完全改变了整个计划。经过这番分析比较、去伪存真,结论已经基本出来了——那就是她可能看到了一个美国人。可那这个美国人是谁呢?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呢?或许是情人,或许是丈夫。我知道,她年轻时曾经渡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在我听到圣席蒙勋爵的叙述之前,我也确实只了解这么多。但当他告诉我:在一排座位里有一位男人,使新娘的态度起了变化时,我想,一定是为了取得字条而演出掉下花束这一出好戏!她求助于自己的女仆以及提到的侵占土地,在采矿者的行话中都有着很深刻的含义——即意味着占据别人原来已占有的探矿权。整个真相顿时昭然若揭:她跟一个男人走了!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情人,就是她过去的丈夫,而丈夫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那么,你又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呢?"

  "从理论上讲,这的确不容易,但莱斯特雷德老兄的讲述,给我提供了极具价值的情报。这里面那几个姓名的起首字母起了重要作用。因此我知道了他在一周之内曾经在伦敦一所最高级的旅馆结过账。"

  "你怎么就推断出来这是最高级的旅馆呢?"

  "是昂贵的价格告诉我的:八先令一个床位,八便士一杯葡萄酒,伦敦收费这么高的旅馆并不多。在诺森伯兰大街我访问的第二家旅馆里,通过查阅登记簿,我发现有一位美国先生弗朗西斯·H.莫尔顿,刚刚在前一天离开。再查看他名下的账目,恰好又是我在复写的收据上看到过的那些账目。这位美国先生留下话要求将他的信件转到戈登广场226号。于是,我迅速就赶往那里,也幸运地发现这对爱侣正好在家,便冒昧地以长辈的身份向他们提出了一点意见。我跟他们说,不论怎么考虑,都最好向公众,特别是向圣席蒙勋爵将他们的情况表白得更清楚一点。我邀请他们到这里来与他见面,以下的事情,你也见到了。"

  "不过这个结局不太美满,"我说道,"呵呵,他的举止肯定不够大方。"

  "哈,华生,"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假如当你亲身经过求婚、结婚等一系列的麻烦事后,妻子和财富却在转瞬之间离你远去,恐怕你会比他更沮丧。其实,我们应该对圣席蒙勋爵宽容一些,给他时间,并请上帝保佑我们不要有一天也落到如此的地步。麻烦你向前挪挪,把那小提琴递给我。现在还有一件事得解决了——就是这漫漫的凄凉秋夜,该如何消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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