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在清口汤之后上的是诸子鱼。一定是从琵琶湖打上来的,现在有籽,正是季节。
安艺一边用这道菜下酒,一边接着说:“这种地方料理和装饰一定要加入代表季节的东西,但集中用某一种东西不太好,所以一般只用一个。复数的时候用三或五等奇数。”
“今天是樱花吧?”
“有三个吧?”
抄子歪头想了想。
“门口坛子里的樱花,茶里的樱花花瓣和……”
“就是老板娘的和服带子呀。”
“我倒没注意这一点。”
“就算多点儿,只要是奇数就被认为是吉利的。”
安艺拿起酒杯,抄子给他斟满酒。只有两个人,他们就斟来斟去地对饮着。
“我们在搞设计的时候,也常常为用奇数还是偶数而犹豫不定。”
“但一般来说,图案是左右对称的。或者说是偶数居多吧?”
“因为那样设计,设计师心理感觉比较踏实。但是那样的图案太一成不变了,没意思。”
“确实,奇数具有流动感和不稳定性。欧洲的建筑及房屋装饰基本上都是多个左右对称的图案。”
“或者可以说,日本是奇数文化。”
“奇数虽然不稳定,但很美。”
安艺又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后面的装饰台,只有一半凹进去,插着单瓣红茶花的备前陶花瓶也是放在稍稍偏离中央的一侧。
安艺跟抄子不是面对面坐,而是面对各自的小餐桌成L型。
“日本人是不是喜欢不稳定的感觉呢?”
“也不能那样说。可能是认为一切事物都在不断流动变化之中的缘故吧。”
入夜后好像起了点儿风,从敞开的窗口传来竹叶相互磨擦的沙沙声。
窗户下有个铺着瓦的小屋檐,屋檐前边竹林里的竹子摇动着。
“有点儿醉了。”
“我也醉了。”
抄子用双手托住自己的面颊。二人好像都因为空着肚子喝多了酒。
接着上的菜是原壳海扇和煮蟹块。肯定再也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安艺回绝了最后的米饭,只喝了一碗艾草麸红味噌汤,吃了几个草莓。
抄子吃完水果后喝着淡茶。
“现在这会儿,吉野会是什么样呢?”
突然这样问,令人无法做答。入夜后的吉野离这里实在太远了。
“山、树、花,都已经睡着了吧。”
抄子不做声,像是要努力回忆遥远的事情一样,凝视着空中的某一点。
看着她的侧影,安艺忽然觉得抄子好像在想家,于是赶紧移开了目光。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安艺掐灭了吸着的烟。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一句话把抄子又拉回到现实中来。
“这儿的菜真是好吃。”
看看表,过了九点。安艺告诉女招待他们要走,然后站起身来。
因为没有行李,他们就一起走下楼去。到玄关的时候,老板娘追了出来。
“这就走吗?招待不周还请原谅。”
“哪儿的话。已经好久没像今天这样尽情享受京都的美味了。”
“还没为您叫车。您还是住在每次来时住的那家旅馆吧?”
“刚吃过饭,正好可以运动运动
,我们想走着回去。”
“是吗?今天真的是非常感谢。”
投插在坛子里的樱花,在夜晚的玄关怒放着。那樱花和老板娘和服带子上的樱花相映成趣。
“多谢款待。”
“您慢走。欢迎再来。”
穿透力很强的老板娘的声音,在春夜和暖的空中传过来,显得是那么优雅、娇丽。
可能因为起风了,云层渐薄,能够看到空中朦胧的月亮。
“去看会儿樱花好吗?”
如果直接从祗园南门前面的斜坡走上去,很快就能到旅馆。但是安艺他们一直走向神社后面的公园。
抄子很自然地靠近安艺并肩走着。
从旅馆出来时还很热闹的公园里现在人少多了。灯光与灯光之间出现很大的阴影。但是在公园的中心位置还有一些赏花者唱着,大声喧哗着。
忽然,抄子拉着安艺的胳膊站住了。
“太壮观了……”
“只有这棵樱是晚上漂亮。”
从满是树节的大树根部朝天伸展出去的枝杈,在空中的某一点上再也承受不住垂了下来,把无数花朵朝地上散开去。
“整个看去像是花山。”
同每次看到这棵樱时一样,安艺感觉全开的垂樱很妖艳,很淫丅荡。但是他没有说出这一想法,而是小声说:“走吧。”
安艺移动脚步,抄子的影子也随之而动。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株的垂樱。”
“实际上没有照明会更好。”
樱花的根部放着照明灯,把整棵树照亮。
“可是没有灯,不就看不见了吗?”
“有月光。”
抄子随声向天空中望去。
“那点儿亮行吗?”
“朦胧月光下的樱是最美的。”
二人手臂相挽,离开公园向山上爬去。
“有一个词叫‘花明’,也就是说就算在晚上樱花周围也会有点儿亮。”
前方山脚下的樱花在黑暗中浮现出白色。
“如果要放照明的话,应该用篝火。”
“点篝火吗?”
“火和樱花一起燃烧。”
安艺说着,想起了晚上热情燃烧着的抄子的表情。
看过樱花,十点钟回到旅馆。
“您回来了。”
老板娘总是穿戴整齐地等待客人回来一直到十二点左右。
“到公园去散了一会儿步。”
“是不是有点起风了?”
“多亏起了点儿风,月亮才出来了,使樱花看起来很漂亮。”
回到二层的套房,里间靠着刚来时看到樱花飘落的窗口已经铺好了两套被褥。
感到还有一点醉意,安艺只冲了一下淋浴,躺在榻榻米上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抄子洗完澡进来了。
“还有别的客人住在这里吗?”
“应该有。但都住满也就是四对。”
隔着楼道,也应该有一套房间。但现在周围一片寂静。
“休息吧……”
安艺朝洗过澡坐在梳妆台前的抄子招呼道。
“您先休息吧。”
于是安艺先钻进被窝,只留下夜间照明灯。
他轻轻闭上眼睛等着,抄子拉开拉门走进来。
安艺说:“到这边来……”
但是抄子默不作声地关上灯,钻进了旁边的被窝。
二人在两个被窝里仰面躺着,安艺看着空中。
刚一关灯时,感觉变成一片漆黑。但渐渐习惯后,看到窗边透进夜光。
追逐那光亮一般,安艺想起这是第二次和抄子出来旅行。
上次去伊豆山是在二月中旬,从那以后,或者可以说是时隔很久,或者说是好不容易才又能在一起过夜。
“真安静啊……”
抄子又轻声说:“是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