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们坐两点多钟的新干线回东京。安艺不禁又想起以前经历过的和今天完全一样的情景。

一个半月前,从伊豆山回东京时,也是抄子靠窗而坐,安艺则坐在她的旁边。

现在看上去跟那个时候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大不一样。

说实在话,从伊豆山回来的时候,安艺为抄子担心而感到忐忑不安。

在外留宿一夜,旅行归来的妻子回到家中,她将如何对她丈夫交待呢?要是万一被他知道是与男人同行会怎样呢?

安艺请人家同行,可现在又为此而十分不安。很明显的是抄子本人心里也很不安宁。她坐到座位上后还不时注意着周围。

但是现在,抄子很安闲地望着窗外,安艺坐在旁边抽着烟。虽说不上是悠闲自得,但像上次那样的恐慌已经消失殆尽。

曾经一度同去旅行过这一事实使二人变得胆大起来。

不过也不是因为这是第二次就消除了所有的不安。

这会儿安艺担心的是抄子胸前的吻痕。

昨晚一时兴起,由着性子把抄子咬伤。他现在担心这事儿会被抄子的丈夫发现。万一被看到了,抄子该如何分辩呢?安艺还没有忘记抄子出来旅行前跟他说过的话:“这种事情,只跟你做。”

听到那句话安艺很心满意足,但多少还曾有些怀疑。话是这样说,但如果对方强求,她不是也没有办法拒绝吗?

但是从今天起,他可以相信抄子的话是真的了。胸前留下那么重的吻痕,确实很难再接受她的丈夫。

去餐车吃过过了点儿的午饭,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列车已经驶过了名古屋。再过两个小时就到东京了。

望着窗外的景色,安艺犯起困来,打了一个盹儿。

在静冈附近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抄子也靠着安艺的肩头睡着了。

虽说只是赏花旅行,但终究还是累了。

抄子靠着自己,安艺倒是没什么,但毕竟现在是在人多眼杂的车厢里。抄子没关系吗?如果是在饭店大厅或是在京都的街上还有法子辩解。但是在新干线上并肩而坐,相互依偎,却是无法解释的。

可是看抄子睡得很香甜,看着她全无戒心的表情,安艺的情绪也渐渐安定下来。

若是有人怀疑就让他怀疑好了。由此发生问题的话,到时候再说。尽管如此,列车一过热海,能够看到大海的时候,安艺还是情绪紧张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到东京了。开始时觉得时间很有富裕的二人之行,到这会儿也已近尾声了。

好像察觉到了安艺的心情,抄子睁开眼睛。她先环视了一下周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上,赶紧坐开些,整理了一下头发。

“你睡的真香。”

“真是抱歉。”

抄子很不好意思地说。实际上她没什么好道歉的。

“下车后直接回家吗?”

从山峡的缝隙间能看到夕阳下闪光的大海,安艺试探着问道。

“我还要到公司去一下。”

“还有工作等着吗?”

“在家里也能做,只是我把资料放在公司里了……”

隔了一会儿,抄子忽然说道:“以后我想在外边借套房子。”

“房子?”

“我是想能静下心来工作……”

抄子好像有时候会把手头的工作带回家,因为和服设计和服装搭配的工作也并不一定要在公司里做。

“在家里做不行吗?”

“那倒也不是,只是太窄了……”

安艺想象着抄子家里的情形。他们还年轻,住的虽说是公寓,但可能也不会很宽敞。而且有丈夫和孩子在,可能确实无法静下心来工作。

“要是能在那儿一个人住就好了……”

抄子的心情安艺也能够理解。在公司里要面对同事,回到家里又有家人在身边,她想要个能够独处、稍事喘息的处所也是情有可原的。

要做出一些成绩来,不可或缺的是要有一些个人的自由时间。

“那,你干脆就到我这儿来吧。”

听安艺这样说,抄子微微一笑。

“那只会给你添乱。”

“怎么会呢?”

“我们在一起的话,不是谁都无法工作了吗?”

山断海现。望着渐入暮霭的海面,抄子悄然说道:“我是想有个地方能一个人放松一下。”

安艺至今一直都只是把抄子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实际上,抄子确实还有做妻子的一面和做母亲的一面。

当然安艺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努力不去这样想。或者可以说他一直注意不朝这方面想。

这一点抄子也一样。她从不把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面孔暴露给安艺。跟安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总是只展现出作为情人的一面。

但偶尔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瞬间让安艺能够窥视到她其他的面孔。不是她解除了心理防线,只是偶而放松了戒备。

现在恰恰就是这样的一瞬间,使安艺看到了抄子被家庭所累的一面。

但安艺并不讨厌她的这种阴影。

有自己的职业,是母亲又是妻子,在某种程度上带有这样的阴影也是没办法的事。甚至可以说,安艺正是被抄子的这一点所吸引。

刚认识抄子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没有任何阴影的。至少到和安艺往来密切为止,抄子应该是贤惠的妻子,诚实的母亲。

随着和安艺的交往逐步加深,她才渐渐产生了这种阴影。

从这一意义上说,这阴影正说明由于倾心于安艺所产生的心理负担的缘故,面对这样的抄子,安艺只是为抄子感到心痛,又怎能责备她呢?

隔着抄子的侧影,望着渐渐落入夜幕的海面,安艺问道:“那,你有物色好的地方吗?”

“还没有,我想找找看。”

“是想在那儿工作吧?”

“反正是想有个能一个人呆着的地方。”

兼有各种角色的抄子,现在正急切地企盼着一个能够修养的处所。

在公司里作为主任设计师负有责任,回到家里又要扮演妻子和母亲的双重角色,除此之外,在外面还和另一个男子坠入了热恋。她要扮演的已经不只是双重角色,而是三重,甚至是四重角色。

绿 荫

在都会里看不到如同草原或海边那样的黄昏。这里没有落入远方地平线的太阳,也没有把海面染得通红的晚霞,当你注意到的时候,白天的阳光已被夜晚的霓虹灯所代替。在都会里要想体味大自然丰富多彩的时间推移是很困难的。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你可以在被高楼围绕着的楼群谷底找到暮色。与在草原和海边不同的是,你可以通过人们的姿态和动作了解黄昏已经临近。

黄昏时刻,安艺坐在银座一家地基高出路面的咖啡馆里隔着窗户向大街望去。

已经过了六点,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们踏上了归途。无论是年轻的男女职员,还是看去像是部课长级的上了年纪的人们,大家都带着从工作岗位上被解放出来时的充满生气的表情。当然有伴的人们就更显得精神饱满了。

可能是因为这里位于西银座酒吧和饮食店集中的地区吧,在下了班的上班族中夹杂着正赶着去上班的陪酒女郎的身影。

她们中有些是直接赶往店里去的,有些人是要先去美容院,然后再去上班的,还有的是跟男人约会,先一起吃饭再去上班的。在街道两边还聚集着一些猎女的男人和导车的服务员。

在银座工作的女子基本上有这样的规律,越是资历浅的上班时间越早,越是资历深的陪酒女或是妈妈桑,她们在店里出现的时间就越晚。

但她们的共同之处就是为即将开始的工作做好准备,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今天这一天将会接触什么样的客人,会进行什么样的对话,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呢?大家就是抱着各自的期待与愿望赶路上班的。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和奔赴一天工作的陪酒女在华灯初放的街灯下交臂而过。

安艺喜欢各种各样的人纷至沓来的银座的黄昏。

这里才真正是男人和女人的世界。

他正看得出神,感到有人走近,抬头一看是朋友野末兵吾来了。

野末是安艺当作家前在报社工作时的同事,现在已经是那家报社的主要负责人了。

学生时代写过激情诗,热心投入社交活动,在学生运动中非常活跃的他,在已成为经营者的野末身上再难觅到踪影了。

只是还有个老毛病,只要一喝醉酒,他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谈论国家大事,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别人是“傻瓜”。他说话不太注意,但性格却很爽快,与他那五大三粗的外貌不相称的是他很羞涩,很浪漫。

安艺刚三十出头想成为专业作家的时候,只有野末一个人表示赞成。可能由于这一原因,其后他们一直有来往。算起来相识也有三十多年了,它们彼此仍然是能够直率地交心的好朋友。

今晚和野末见面是早晨安艺约好的。

同往常一样,吃过晚了点的早饭,安艺坐到桌前。但是写不出稿子,只是呆呆地想着抄子。这时他忽然想到野末。打电话一问,野末今天晚上有空,于是就约好在银座见面了。

约是约了,但实际上也没什么特别想要说的话。

只是近一个月没见面了,不知不觉想见一面,两个人在一起喝上一杯而已。

但是考虑着抄子的事儿却忽然想起要和野末见面,由此可见,在安艺的内心深处也可能有想和他商量商量的想法。

此前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安艺把抄子的事告诉了野末一人。

后来野末只说了一句:“看上去人还不错……”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对抄子的问题再没有提及过。

你这边不提这个话茬,野末也不是那种究根问底的人。安艺也没想过要主动提及此事。

但不知为什么,今晚安艺却想把抄子的事跟他说说。

野末在门口出现比约定的六点半晚了十分钟。

“让你等了,抱歉……”

“没关系,黄昏时的银座,怎么看也不会觉着无聊。”

就算野末不来,安艺也会饶有兴致地继续观察下去的。

“走吧。”

在收款台算过帐,走出咖啡馆时,周围已经一下子被夜幕笼罩了。

“去哪儿?还没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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