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打电话约过抄子好几次,抄子都拒绝了。不仅不到安艺这儿来,甚至于拒绝在外边见面。看来就是那段时间抄子做了人工流产手术。
“为什么这件事……”
“这事跟您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做人工流产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您不必在意。”
安艺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做不做人工流产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满意的是抄子不跟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
“为什么告诉都不告诉我一声,这样做太武断了吧。”
“当然,我也想跟您商量。”
“那为什么?”
“我不想让您为难。这种事情不是该由我自己作决定吗?”
“可是……”
“没关系,您不必再为我担心。”
看着静静闭着眼睛的抄子,安艺还是难以相信她已经拿掉了孩子。
一个月前,当抄子告诉他已经怀孕的时候,完全没有要做人工流产的迹象。不管安艺怎么说,她都一心要生。她甚至宣称她要欺瞒她丈夫,对孩子假称他是父亲,自己也要回家去。
安艺为她的倔强感到吃惊,感叹不已,甚至泄气地认为已经无计可施了。
但是还不到半个月时间,抄子就自己去做掉了。
她坚定的决心到底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因为何事改变了主意?这段时间一直没见面,安艺难以推测抄子的心情。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她坚决拒绝跟他见面的这一段时间里,抄子下决心拿掉孩子,并到医院去做了手术。
确实这一个月来抄子的态度很反常,以前一直都是每天打电话互相联系,在工作与家庭之间插空儿,利用仅有的一点时间和安艺见面。但是这一段时间里,任你怎么要求,她都拒绝出来。
问她为什么,不做明确的答复就挂断电话。由于她过于冷淡的态度,安艺甚至觉得抄子是不是变心了。
但实际上,抄子在这期间冷静地考虑着自己的立场。
被一时的激情触动,坚持说要生。但考虑现实情况才发现这件事太困难,非比寻常。就这样把孩子生下来简单,但其后的一生都要一直欺瞒她丈夫和孩子,而且自己也要承受重大的负担。
想到这些就不能只凭感情用事了。
回避安艺可能就是为了要坚定自己的信心,心神不定的时候见了安艺,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将会动摇。一个月的沉默确实使抄子放弃要生下孩子的想法,然后再重新打起精神来对付必需的最低期限。
“原来是这样……”
到现在安艺才终于完全了解了抄子令人费解的态度。
这一个月里,抄子就在这生与不生的迫在眉睫的抉择中煎熬着、苦恼着。
安艺重又躺到床上,把轻轻俯卧着的抄子抱过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安艺毫不掩饰的实际感受。
“决定这么做,一定很痛苦吧?”
想到抄子一个人下决心,一个人去医院,觉得她很可怜。
“没住院吗?”
“没有。早晨去了,傍晚就回来了。”“那,请你母亲一起去的吗?”
“妈妈要是去了,就该知道了,所以没叫她去。”
一想到抄子做完人流手术回到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与她丈夫和孩子接触,他更觉得痛心而且伤心。
“要是到我这儿休息休息就好了。”
“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所以……”
抄子自始至终都要把这件事作为自己的责任处理解决。安艺对此既钦佩又惊讶。
“这样做是对的。”
安艺刚要点头赞许,却又被另外的想法控制住了。
抄子一直说这件事都是自己决定的,这样很好,但实际上她是不是在憎恨自己呢?对于从被告知怀孕这一事实的那一刻起始终都不赞成生下孩子的男人,她是不是已经绝望了?
当然,抄子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但是不是在心里抱怨着男人的冷漠无情呢?她下决心拿掉孩子的时候,根本不跟安艺联系,也许正是由于她不甘心。
现在怀抱着的这个小小的身躯潜藏着男人无法想象的坚强意志。外表上看去柔和温顺的女人,内心深处却存在着独自决定拿掉孩子这样可怕的一面。
安艺感到口渴,从床上起来到冰箱里拿来啤酒,因为听到抄子意想不到的坦诚相告太紧张了吧,安艺一口气喝干啤酒才稳下心来。
“喝吗?”
他递过去玻璃杯问抄子,抄子在床上摇摇头。
“我要睡了。”
看看表,已经凌晨两点钟了。傍晚急急忙忙地从东京出来到现在,身体早该累了,可大脑却格外清醒。
安艺接着把剩下的啤酒喝完,然后熄灯回到床上。
“我们明天坐十点左右的车吧。”
饭店离车站很近,九点半出发肯定能赶上。
又摸摸抄子温暖的身体,安艺想起刚才一直惦记的事。
“刚才没事儿吗?”
到现在才担心已经晚了,但还是很不放心。
“医院的医生怎么说?”
“基本上过两个星期就可以……”
抄子说如果是这个周末的话她就能出来,肯定也是考虑到这一层的结果。
“不过,我再也不愿怀孕了,所以……”
刚才马上就要达到高潮的时候,抄子说“希望您忍耐”,这是抄子的期望,也是抄子的决心。
“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我一定生。”
听到抄子简明干脆的话语,安艺顺从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安艺七点钟就醒了。不论几点钟睡,到时间就醒已成为习惯。
昨晚的疲劳感已经消失了,但他还不想马上起来,何况身边的抄子还在睡着。
安艺看了一会儿透着光亮的窗帘边儿,又把身体缩回到被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抄子已经穿上了睡衣,背对着他。他从后面贴上去,真丝的感觉很舒服。
体味一会儿这种舒适的感觉,他又想起抄子说过的话。
“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我一定生。”
这次放弃了,但再也不愿犯同样的错误。他很明白抄子的这种心情。抄子的话是提醒安艺,也是表明自己下次一定要生的决心。
这就像抄子在宣布,如果注意保护还是怀孕的话,就当作是上天的恩赐,甘愿承受。
抄子所说的是合情合理的,安艺理解这一点。他又摸了摸抄子的腰。
好像比做人流前瘦了点,不过现在胖瘦正合适。本来抄子骨架就小,看着瘦,实际上身上有肉。
如果是以前,现在这个时间正好开始早晨的嬉戏,但今天,终归还是没有这种心情。
问题是堕胎还不到一个月又会再次怀孕吗?
安艺自己不太清楚,不过以前听朋友说过他妻子刚做完人工流产很快就又怀上了。看来还是很危险吧?
安艺抚摸着抄子温暖的身体,闭上眼睛。
如果有危险的话,只要这样摸着就好。以前也是,早晨的嬉戏只是嬉戏,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
半醒半卧,不即不离,就这样又过了近一个小时。
八点钟,抄子要起床了。这一次是安艺被抄子带动醒了过来。
“九点半不是要出发吗?”
昨晚确实说过这话,但也不必非得准时不可。
“晚点儿也没关系。”
“还是起来吧。”
虽然还有些留恋床笫的温暖,但他还是决定起来了。
昨晚气温下降,天气凉了下来,看天气预报说现在正处于冬季大气团控制之中,今天白天会非常晴朗。
抄子只有一个简便的旅行包,和昨晚一样穿着淡褐色套装和黑色高领毛衣,领口处挂了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只是把珍珠项链换成了金的,整体气氛就变得既素雅又沉稳。
因为她说不想吃早饭,所以只喝了咖啡就出发了。
已经快到十点了,高峰期已过。两个人因为是第一次来这里,有点不摸情况。在窗口问过车站服务人员后,他们走过地下通道,上了去伊志摩方向的特别快车。
“去吉野的时候是从京都上的车。”
正如抄子所说,四月来看花的时候是从京都直下吉野,而现在是从大阪东行。
电车在平地上行驶一段时间以后,渐渐接近山区。这是金刚和生驹连峰。从山中穿过去后就到了奈良盆地南边的大和八木,要去长谷、室生方向需要在这里换乘普通电车。但安艺他们在这里下车后叫了出租车。
“我们想一边看红叶从长谷去室生,可以吗?”
听到安艺的问话,四十多岁的司机点点头。
“没问题。不过要看红叶的话谈山神社也不错。”
“是在多武峰吗?”
“是在去那座山的途中。”
“那,请您带我们到那儿看看吧。”
虽然是星期六,但可能因为现在还是上午,深秋的飞鸟路上人少车疏。避开京都去大和这一决定看起来是对的。从八木沿初濑大道向东走,很快就能看见左边的耳成山。右后方的亩傍山只能看到峰巅。再往前行就能看见右前方的香具山了。
“这三座山就叫做大和三山。”
对于过去学生时代曾在这里逍遥过的安艺来讲,这山非常亲切。
“真是又矮又可爱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