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你的性格中具有像石楠那样洁白善美的一部分。”
抄子确实很有工作能力,脾气也比较倔强,但也有容忍、婀娜的一面。比方说,她极力隐藏起内心的痛苦,绝不叫苦以及一个人去拿掉孩子等都有与石楠花相通的地方。
从正门进去走过仁王门,左边有个叫“百叶坡”的石台阶。可能是考虑方便妇女参拜者,一级级石阶跨度很小,坡也很缓。
左右都是密密的杉树林,初夏时节石楠开满石阶,而现在星星点点地点缀着红叶。
从谈山神社经长谷寺到这里,人越来越少。爬石阶的只有安艺他们和其他一伙四五个女人。
爬上长满苔藓的石阶就能看见正面高出一块儿的地方是金堂,左边一小块儿平地的前面是弥勒堂。这个只有三间的弥勒堂创建于镰仓时代,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屋顶是薄板单层尖屋顶,显得柔和丰满,很具有女人高野的温柔特征。
里面供奉的是一尊国宝级的释迦如来坐像,丰满漂亮,很吸引人。还有一尊弥勒菩萨立像,是用檀木做的独木雕,用淡墨画上去的眼睛和涂成红色的嘴唇显得很有异国情调。
比这里再高出一块儿的金堂也是五间正方的同样用薄板铺顶的建筑,周围加上回廊和扶手,比弥勒堂大一圈儿。
里面铺着地板的地上安置着释迦如来、药师如来、地藏菩萨等五尊佛像。
两个人并肩在正面的祭坛拜了拜。
安艺施过一礼后看旁边的抄子还在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她在祈祷什么呢?过去的妇女也像抄子这样祈祷吗?
安艺正想着,抄子抬起头来说:“这里正是我想要来的寺院。”
周围的杉树林很大,形成树荫。抄子好像很喜欢这里幽静的环境。
“那儿掉了一片叶子。”
经历过岁月的弥勒堂那薄板铺顶的屋顶上落着五六片红叶,暗灰色和红色的颜色搭配很鲜艳。
安艺小声说:“有点儿凉了。”
抄子环视了一下四周。
“有没有能祭祀的地方?”
“祭祀?”
“那个孩子……”
这句话才使安艺明白抄子说的是那个拿掉的孩子。
安艺一直以为抄子只是跟着他出来旅行、散心。妊娠的事情已经解决,也是为了调节一下心情才离开东京的。
自然这是目的之一。
但看来抄子同时也是为了在此次旅途中祭祀那个还未出生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孩子。
依抄子的立场来看这也许是很自然的。虽说只有四个月,但她毕竟是把孕育在自己腹中的小生命按自己的意愿扼杀了。这种悔意还是很深很重的。
但是,到抄子提及为止,安艺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也不是他很冷淡,实际上他根本就没去想这一点。在这一点上也可以说感觉不到痛的男人是缺乏责任心的。
抄子一提,安艺也重新看了看周围。
有没有可以做佛事的地方呢?
除了在释迦如来、地藏菩萨面前合掌忏悔,更进一步的佛事好像很难做到。
如果有祭祀未出生即逝的孩子用的小佛像就好了,但看来好像没有。
从金堂登台阶继续向里走,有一小块平地,再前面能看到五重塔。
这座塔不太高,各角度基宽只有三间。不到二十米高的朱红色小塔在树丛中很漂亮,而且每一重都是丝柏皮蓄顶,双重檐,曲折的栏杆都保留着天平模式,沉稳而优雅。
“真柔和……”
抄子站住,抬头向上看。
安艺注意到一直到塔前的小径尽头处摆放着小石像。也许是什么人怀着祈祷的心情安放在低矮的石垣上去的,一共有十来个。
“那儿怎么样?”
安艺先走过去,站在石像前仔细看。
“如果是在这儿,塔就在附近守护着。”
石像在路旁如同仰望着小塔般排列着。
“真是个安静优雅的地方。”
抄子从杉树丛中捡来小石子,放在石像肩上双手合掌祷告着。
抄子找来的小石子圆圆扁扁的像个馒头。这块石头静静地坐到了石像的肩上。可能还有其他人也在这石像身上祈祷过吧,十座石像身上搁着各种形状的小石子。
经过数百年的风霜雨雪,有的石头掉了,有的石头可能已经深埋入周围的土里。
现在抄子搁上去的石头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从石像肩上掉下来,埋入红叶覆盖的土里去。
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掉了,仍然会在女人高野这块温柔的寺院区域内生生不息。
抄子合掌祈祷之后,安艺也对着小石子满怀感情地合掌祷告了一番。
如果作为父亲的自己有勇气的话,这个孩子可能就可以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了。如果自己能够下决心,这孩子就不会成为未出生即谢世的胎儿了。去拿掉他的也许是抄子,但促成这一事实的却是自己。
“希望他不要怨恨,安详地再生……”
在心里祈祷过后,睁开眼睛,看见抄子正低头捡红叶。
“因为没有花,至少该用红叶装点一下这周围。”
她把双手托着的红叶一片片摆放在搁着小石头的石像周围。
“在这儿安静的睡吧。”
抄子像是对自己的孩子轻声说着,再次合上十指。
从一千多年前起,这寺院就有无数妇女来访,到这里诉说各种苦恼和痛苦。现在简直难以想象,当时她们是怎样翻越群山峻岭来到这里,把各种各样心愿注入这石像中去的。她们的祈祷现在也像是在这寂静的寺院境内潜藏着一般。
“能来这儿,太好了。”
“温柔的寺,让我很放心。”
寻求红叶,不经意选中了这座寺院。可看起来,抄子很满意。
“以后我还想来。不然太可怜了。”
对抄子的意见,安艺也表示赞成。
“石楠开花的时候再来吧。”
“下一次,我一定带漂亮的花来。”
抄子对石像轻声诉说着,一片红叶落到了她的肩上。
突然安艺感到冷,他看了看四周。
他们是在冲着塔的小径旁边,周围大树环绕,阳光射不进来,周围充满了初冬的凉气。
“走吧。”
安艺催促着抄子。他们又一次回过头来,双手合十祷告一番。
完成佛事,抄子才好像终于定下神来。
“终于放下一件心事。”
抄子下着台阶小声说。她的脸上映照着阳光很豁亮。安艺只是被抄子提醒才合掌祈祷,但也觉得似乎一直以来的沉重心情轻松了不少。
“真漂亮啊。”
回头望去,在被树木包围着的石阶左边有一棵红了叶子的巨树,树隙间透泄出来的光线像细微的光波在流动。抄子摘下一片叶子对着阳光看。
“真可爱。”
她手中红色的叶子分成五个杈。
“过去的人觉得枫叶的形状像青蛙的爪子,所以把它称作‘青蛙手’。”
“那枫字的读音就是从这儿来的吗?”
“好像是。这种叶子小,杈分得深的红叶,高尾特别多而且漂亮,所以也叫‘高尾红叶’。”
“我听说过‘伊吕波红叶’这个词。”
“那可能也是指的这种红叶。”
从年轻的时候起,安艺就到各地探访红叶,但他觉得就纤细美丽这一点来说,没有能与京都、奈良的红叶相比拟的。东北和信州也有以红叶著称的地方,但都叶子很大,从远处看色彩很鲜艳,近看却很平常。
“为什么会酿出这么漂亮的颜色呢?”
“叶子突然受寒才会红,所以有句话叫做‘磨练出红叶’。”
“就是说,树叶子也是尽全力才创造出这颜色的吧?”
“虽说漂亮,但对红叶来说,这也是死亡之美。”
二人并肩走出正门,又回到朱红色的拱桥。过了桥就脱离了寺院的领地,进入小镇。
“您看,好像是白色的花一样。”
桥下室生川的河面很窄,岸边无数狗尾草在阳光下摇动着。
“这儿也会下雪吗?”
“这属于山区,可能也会下吧。不过不会太多。”
安艺边回答,边想象着搁着小石子的石像披上银装。
如果不怕寂寞无聊的话,在下雪的隆冬来看看也行。
过了桥就到了沿河边形成的小镇。说是小镇,实际上也只是由十几家旅游商品店和休息处而成的小街道。
“休息一会儿吧。”
二人走进其中一家店里,要了山菜荞麦面。
是星期六下午,又是赏红叶的季节,但店里却很闲散。从大阪过来就要三个多小时,从名古屋过来就更远。
就是因为这里交通不便才使室生在这静静的山中得以保存下来。
等荞麦面上来的时候,安艺查了查时刻表。现在去室生口坐车的话班次太少。还是坐车到名张,从那儿坐特别快车去名古屋更快,就这样到名古屋的时候也是六点了,再乘新干线“光”号回到东京就是八点多。
安艺想把这一情况告诉抄子,但又打住了。
刚刚祭祀过孩子就告诉她回东京的时间可能太过于现实了。哪怕只是在室生这会儿忘掉东京也好。
似乎觉察到安艺的心情,抄子也不问时间。不仅如此,她甚至可能还想在这附近住上一夜呢?吃了山菜荞麦面喝完茶就三点多了。当团体旅行的一群中年妇女进来时,安艺招呼抄子说:“差不多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