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子点点头,拿着旅行包站起来。
从纵向很深的休息处走出来,突然觉得很亮。爬台阶的时候还很明亮的太阳现在已经偏西,气温又下降了。
安艺他们坐上一直等在那里的出租车,请司机拉他们去名张。
“然后我们要经名古屋坐新干线回东京去。”
“真够紧张的。”
司机很同情地说。确实早晨从大阪出来,从飞鸟到长谷,又到室生,这次旅行安排真是够贪心的。
“不过,这里的寺院最安静。”
“一大早,还没人的时候更安静。”
肯定是这样的。在感觉冷的早晨登上杉树林中的台阶,周围肯定是寂静无声的。
“下次我们就来这附近住上一夜吧。”
从室生到名张也都是沿着宇陀川的山路。左右的山坡上装点着红叶,河岸边狗尾草穗翻动着白色的波浪。
虽是深秋,但太阳西斜的天空中带着些许紫色,使人感觉得初冬已近。
河面越来越窄,终于从视野中消失,他们进入了山坳。穿过山坳,进入伊贺,就快到名张了。
在这附近有处名胜叫赤目之瀑,以前安艺去那里时曾看到过鲵。这是只生息于清流中的鱼,可见这里的水非常清澈。
过了山坳后视野又开阔起来。车继续沿河行驶直至名张车站。这是私营铁路上的小站,但却是这周围的交通要冲。
“您辛苦了。”
这是从八木经谈山神社、长谷寺、室生寺到名张长达五个小时的旅程。安艺向司机致谢道别。比预计时间到的早,他们到车站前的咖啡店喝咖啡。
“以前到这里来的时候我采过松茸。”
安艺那一次来这里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附近有松茸山,用在那儿采的松茸和牛肉放在一起做烧烤。”
“只用松茸和牛肉吗?”
“带着锅进山,铺上草垫坐在那儿吃,那可真香啊。”
“那么奢侈的烧烤,当然好吃了。”
抄子深深叹了口气。
“下次带我一起来好吗?”
“留着明年吧。”
他们聊着天儿就到了发车时间。
喝完剩下的咖啡,安艺考虑的是回到东京以后的事情。
在名古屋换车到东京时是八点。那时他就不得不和抄子分手了。
抄子的丈夫在家等着抄子回去,抄子回去后将如何解释呢?再怎么她也无法说出是为拿掉的孩子祭祀去了。那就只能说是去大阪工作去了,或者干脆什么理由都不说。想起来,抄子他们也真是莫名其妙的夫妻。
比秋天的落日还要快,初冬的黄昏来得更早。
从名张出来的时候西边的天空刚刚开始暮色将染,和抄子说了会儿话,抽了支烟,再出来一看,周围已尽染暮色。
电车被渐深的夜色追逐般疾驶,到名古屋时已是六点。
走过地下通道来到新干线月台,等了十分钟就坐上“光”号,安艺感到这一次旅行即将进入尾声。
每次都是这样。返回东京的时候,安艺总会感到放心而又寂寞。终于回到自己家的安心感和旅程结束的孤寂感交织在一起。特别是和抄子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心里更是留恋。
像是和安艺心灵相通,抄子轻声说:“很快就到东京了。”
“太快了……”
出发的时候还觉得能在一起呆一段时间,但一下子分别就在眼前了。
“这是第四次了。”
抄子是在说一起出去旅行的次数。第一次是去伊豆山,然后是从京都转到吉野,之后是去北海道,而今天则是从明日香转到室生。
每次旅行去不同的地方,每个地方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每次旅行回来时的空虚感却是一样。
难道就没有不分手的旅行吗?安艺看着窗外的夜景沉思着的时候,抄子小声说:“我不想回家。”
听到这话,回头看旁边坐着的抄子,抄子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眼睛看着前方。
看来她也不是要特别说给他听,只是考虑着要分手了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不回去了,好吗?”
“能那么做吗?”
“不回去就是了。”
不想分手就不分手。不想回家就不回家好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就一直没想到呢?
“这样就对了。”
点着头,安艺觉得未来就展现在自己面前。
一直以来诸多烦恼使他痛苦至今,实际上想起来问题就这么简单。
不想分手却非要分手才出现烦恼。想在一起却又要分离才产生痛苦。这一问题应该从如何解除烦恼和痛苦这一角度重新考虑。
把自己的思路从“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相恋是绝对不允许的”调整到“相互爱恋就应该结合在一起”,问题就简单明了了。
以前认为不可以的禁忌现在反过来利用就可以了。优先选择正面的,尽量抛弃负面的因素。
他这样想着,电车已经驶过新横滨,快到东京了。
周围灯光不断增加,楼房鳞次栉比。
刚刚还在大胆地考虑,可随着东京迫近,常识又要挤进他的头脑中来。
但是今天晚上,决不被常识所束缚。
他这样告诫着自己的时候,看到了游乐厅明亮的霓虹灯。电车驶入东京站。
车停下来,人们都站起来的时候,安艺试着问:“先去喝一杯吧。”
抄子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点头说:“好吧。”
安艺从行李架上拿下抄子的旅行包递给她,然后拿起自己的走出月台,一直朝丸之内出口走去。
“在红瓦旧车站上面有家酒吧。”
抄子顺从地跟在他后面。可能因为听他说的是车站里边的酒吧,她很放心吧。
从东京站正面进去,走上楼梯,穿过房间,里面有个酒吧。吧台上有两个空位子。
坐在那里要了杯加水威士忌。抄子隔着吧台指着窗外说:“能看见月台。”
不知道是几号月台,透过酒吧的窗户能够看到来往的人群。
“真有意思。”
“在这儿坐坐,感觉好像还在旅行。”
窗前月台上的客人渐渐增加,好像都是要赶回家去的。
但是今天晚上安艺没有考虑要回家去。抄子怎么想,他还没问,但她现在好像还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坐在高脚椅上晃着双脚喝着酒,二人已经忘记了现在是刚刚旅行回来。
“要是现在又要出去该多好啊。”
安艺隔窗看着不断有电车进出站的月台小声说。
抄子点点头:“真是的,真想接着走。”
过去有很多人寻求漂泊之旅,浪迹无定踪。那些都是抛弃了家庭,与家庭绝了缘的人们。要想享受自由的旅程,就必须背负孤独这一沉重的包袱。
安艺和抄子如果也想享受自由之旅的话也必须斩断与家庭和家人的纽带,也必须要承受世人的责难。
想起来,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的障碍,与生活过来的岁月同步,障碍也如同锈迹般沾满全身。
可能抄子想说的是抛弃家庭,忘掉亲人,遭世人白眼,发展到这一步的一切根源都是这贯穿全身的无法抗拒的感觉。
而实际上,肉体的满足是由于心灵倾向对方的原因,没有心灵的沟通肉体是不会自作主张的。
因此,只憎恨肉体的感觉是无法冲淡这一切的。相反越想控制感觉会越发变得敏锐。
想是要安慰得到充分满足而又有些害怕的抄子,安艺说:“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呢?”
两个人静静地相互依偎在一起。
刚开始只是闭上眼睛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温暖,渐渐地说不清是谁先进入了朦朦胧胧的梦乡。他们忘记了这是在东京车站的上面,正面可以看到夜色中的丸之内,后面是人踪交错的车站月台。他们贪婪地吞噬着睡眠。
在浅浅的睡意中安艺不断意识着时间。
外宿旅行回来的晚上又同床在一起直到这么晚,再继续下去抄子或许就再也无法回家,而与她丈夫的关系也将受到彻底的打击。
这一点抄子也应该非常清楚。
可是两个人都不想轻易动身起床。
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他们害怕回到现实中去,正因为他们知道现实在等待着他们,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要分手,所以他们才要努力争取使自己处于睡眠状态,不要醒过来。
但是这种回避毕竟是有极限的,不得不回到现实中去的时刻终将到来。
低低的救护车的笛鸣声挤进安艺的意识之中,开始时很远,渐渐接近,最后就在附近停下来。可能是饭店的客人或者是上下车的旅客中出现了急症病人。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做声,抄子小声说:“是救护车。”
闭着眼睛的抄子好像也听到了声音。
“好像很近。”
救护车停下来了。这跟他们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周围的房间也都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一片寂静。
但是,刚才越来越近的声音惊醒了他们,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一旦醒过来,一旦发生交谈,就再也无法回到梦乡之中。眼前展现出白色的墙壁,看清了窗户的位置,了解到窗帘的厚度,这时他们意识到他们现在是在东京车站上面的饭店里。
“几点了?”
抄子的家里还有等待她回去的孩子和丈夫。就算孩子已经睡下,但丈夫可能还在愤怒与醋意中等待着妻子回家。
一想到抄子的立场,安艺就感到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