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安艺站到这黑暗的大门前。

只要从这儿进去,里面就有妻子和孩子在等待着自己。

说好今天要回来,所以他们也不会太过惊讶,他们会淡淡地说句“欢迎回家”,而安艺则只是点点头而已。

然后他走进书房,看看不在家期间的邮件,泡个澡,吃晚饭。

从表面行动上看与正常家庭没什么区别。当然与一般的夫妇也没什么两样。到了安艺这个年龄,夫妻之间淡漠也是常有的。

但是同是淡漠,却有两种不同的类型,一种是由长年生活在一起的安心感生成的淡漠,另一种是失去爱恋的结果产生的淡漠。

实际上安艺打算在这次回家期间,提出离丅婚。

这种荒诞的话题在临近过年的时候提出来可能有点儿残酷,但过了年再说会更难以启齿。

但是这个问题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安艺现在的烦恼真的是罪恶深重。

人们说,聆听除夕夜的钟声就是为了消除烦恼,但只要听到了钟声这烦恼真的能消除吗?不可能。说不定越听钟声越增添烦恼呢。

除夕夜的钟声也许不是为了消除烦恼,而是为了让人们认识到烦恼的丑恶面目而撞的。自己的家就在眼前,而安艺还是无法撇开迷惑。

从除夕到元旦,安艺平稳地度过了。

这里说的平稳,是指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夫妇之间没有发生新的纠纷。

自然,有关离丅婚的问题也根本未曾触及。

除夕和元旦期间,无论是时间还是场合都太不适合讨论这类话题了。

元旦的早晨,安艺和往常一样喝了妻子给他热好的味噌汤,然后和家人同席吃了煮年糕。

面向院落的阳台射进来的阳光一直照到餐桌的位置,他们迎接了一个明亮而平稳的元旦。只看这一瞬间的情景,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充满和平的家庭。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儿问题的话,那就是夫妻之间几乎没有对话,而这个空白都被年轻的女儿罗嗦的话题所填补了。

当然孩子们不可能想到,这么长时间没有跟家人一起吃饭的父亲,一边吃饭还在一边想着别的女人。他们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正在考虑和母亲离丅婚。

安艺一边喝着女儿为他斟上的屠苏酒,一边想着不在身边的恋人。

现在抄子正在吃着什么样的早饭?也和这个家一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抄子为她丈夫热着屠苏酒吗?安艺的妻子出于礼仪无言地为他斟上第一杯,那么抄子也同样为她丈夫斟了,还是这类事情干脆不做。

对安艺来讲,他想象着餐桌上还有抄子的母亲和孩子,这是对他最大的精神安慰。各种各样的人加入进去,可以冲淡夫妇的一体感。

尽管是这样,在这样一个平和的早晨,自己和抄子各自围坐在别的家庭聚餐的餐桌前,真不可思议。如果说这就是夫妇,那也就无话可说了,但细想起来,世上有多少夫妇都是看上去平安无事,而实际上却怀抱着炸丅弹。

以前元旦的时候,安艺都要接待一些来拜年的客人,有一个时期定在下午三点以后,多的时候曾经同时聚集近二十人。

但是后来,安艺减少了工作量,而且住在原宿的时候越来越多,所以来访的客人也逐渐减少了。现在即使有人说想来,他自己也都主动回绝。

在家里还凑合,在公寓的话地方太窄,也没有专门做饭的人。如果用商场买来的现成的小菜加一升装大瓶日本酒应酬也未尝不可,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轻松自在地过年。

安艺会有如此变化,一方面有年龄的原因,另一方面与妻子的不和也不无关系。

实际上安艺也没有和他妻子直接吵架、闹矛盾。不仅如此,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可以称之为吵架的争论。说是不和,实际上以他们两个人的情况,应说是性格、秉性的差异更贴切。比如,若是安艺肯定会保持沉默的事情,妻子会无所顾忌地说出来;或者是其中一方心里放不下的事情,而另一方却毫不在意等。用语言解释起来,都是相当不起眼的小事情。

但正因为都是细微的小事,才不好对别人说明,而在两个人之间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不满,不知不觉就如同慢撒气般发生了效力。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相距甚远,只剩下夫妇的形式。

在这样的地方招待客人,反而会对客人失礼。

拒绝客人来拜年的背后,确实也有这一层理由。

也可以说正好借此机会,元旦的几天可以清闲自在地休养生息。

说这里是他自己的家,实际上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简直就像是在这里借宿一样。他在那里读书、听音乐,有时也会出去打高尔夫球。

如果不在意妻子多少有些冷漠的态度,也可以说是自享其乐的轻松自在的新年休假。

但是今年却与往年感觉完全不同。

他想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轻松度过元旦,但却静不下心来。无论是看书,还是看电视都会自然想到抄子那儿去。

她在做什么呢?想见她一面,但她回到宇都宫娘家去了,又不能把她再叫回东京来。

他勉强忍过了除夕和元旦,到第三天还是干脆决定给抄子娘家打电话。

抄子曾经告诉他,想起来就打个电话。可他原来并没有这个打算。

虽说是新年休假,但只要过一个星期就又可以见面了,也不需要特意往她娘家打电话。他记下电话号码,完全是为了预防万一,只要想到自己知道号码就可以放点儿心。

可是现在才只过了三天,就已经要打电话了。

当然,打电话也不只是单纯为了要听听抄子的声音,跟她说说话。实际上他还想探听一点儿抄子回到娘家以后过着怎样的生活。

但是,现在面对电话,他又犹豫了。

如果打通了,抄子的母亲或者丈夫来接怎么办?抄子说一般情况都是她接,但却没有绝对的保证。

如果是抄子东京的家,还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时间段。但回去过年时她娘家的情况就不好推测了。

犹豫到最后,安艺还是拨了号码。可铃响三声之后,他又挂断了。

安艺感到不安,他觉得抄子还没出来之前,别人就会出来接。

“确认都没确认,真是胆小鬼。”他望着充满朝阳的窗户自己对自己生气,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简直就像是看穿了这边的情况似的,这个电话是抄子打来的。

“刚才您打电话来了?”

“是啊。”

安艺突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

“是我接的,您为什么挂了?”

“我想也许是别人。”

“没关系的,我不是说过我接吗?对了,新年快乐。”

抄子突然想起来了似的,拜着年。

“今年也请您多多关照。”

只有三天没听到她的声音,却像隔了很久。

可能因为抄子和她丈夫还有孩子离开东京回了娘家,使他比平常更觉得有距离感。

“现在,一个人?”

安艺压低声音试探着问。

“我妈在,不过在对面的房间里,没关系。”

“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安艺这样解释着打电话的理由。

“能听到你的声音,太好了。”

“我也是……”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安艺的怀念之情。

“你在那边干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考虑了很多。”

“考虑什么?”

抄子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好像这无言之中包含有各种各样的思绪。

“四号回来吧?”

“计划是这样。”

“不能早点儿回来吗?”

“回东京吗?”

“今天或者明天。”

从宇都宫到东京,坐新干线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距离。如果想出来的话完全可以当日往返。但是和家人一起回娘家,现在却要她一个人先回来,这实在太不像话。

安艺知道这不太可能,可是抄子却小声说:“我还是去吧。”

“能来吗?”

自己提议这样做,现在他却吃了一惊。

“如果是明天也许能去。几点钟好呢?”

“什么时间都行,但还是下午好吧。一点或者两点左右。”

抄子过了一会儿答

道:“那我就下午一点到原宿去。”

“真的能来吗?”

安艺又问了一次。抄子反过来问:“您没问题吗?”

“当然。”

安艺随时都能配合抄子的安排。

“明天下午一点,我一定等你。”

抄子以什么理由离开家呢?对她丈夫又将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越想心情越沉重,现在只能无视这些问题的存在。

更要紧的是抄子。一过年就答应他的无理要求,他感到新的一年新的爱。

可能因为原宿离明治神宫近,穿和服参拜的妇女很多。特别是近年来年轻人比年纪大的人穿和服的还多。

信仰程度是另外一回事,只是服装一年年变得豪华奢侈起来。从公园大街直到原宿,一路上就像是在搞时装展。

不过,是不是穿和服对每个人都很合适,这就不太好说了。

和服有它独特的穿着方法,不管多么昂贵的和服,即使请美容师帮着穿,也不一定能穿出效果。表面上看去豪华艳丽,但实际上和服是抑制动作的服装。要使和服穿起来漂亮,重要的不是表面,而是要把心思用在内在的气质上。不一定要很刻板地墨守规范,但至少可以说不懂得一定的体态仪表,是无法充分表现出和服之美的。

从这个角度考虑,满大街穿着和服的年轻妇女,到底能有几人能表现出和服的美呢?真没底儿。

穿着那么昂贵的和服却大声地和朋友聊天儿,挺胸阔步地走路,还有的女人甚至把手抬得高高的,连袖口里面都让人看见了。

也许是因为年轻快乐、无所顾忌,但如果在这方面不约束自己的举止,和服所特有的优雅感也就消失殆尽了。

现在的女性们都已经忘记了“恬静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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