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安艺再一次确认道,抄子有些生气似的回答“当然不行”。

“那么为什么?”

“没有一天是可以跟您一起出去旅行的,但如果那样想不就永远出不去了吗?”

确实对于一个有夫之妇与别的男人出外旅行过夜,是不可能得到许可的。

但是抄子已经超越了用世俗标准判断善与恶的阶段,这一次旅行她似乎也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只要您说‘来吧’,我就去。”

像是被抄子的强韧拖拽着,安艺也下了决心。

“中间有连休日,就那个时候去吧。”看抄子很干脆地点头答应,安艺又感到不知所措。但到了这会儿已没有再犹豫下去的必要了。

“我抓紧安排机票和饭店。”

安艺记得年轻的时候,冬天去阿寒曾经非常激动,当时几乎没有什么人去造访,但是在雪中寂静无声的山与湖,美丽、孤寂得简直让人感到悲伤。

如果和抄子二人去了那里会怎么样?

在一个劲儿下着雪的环境中,可以找到两个人今后的生存之路吗?或许只有埋葬在大雪之中。

今后的事情还说不清楚,但他想在远离世俗的地方慢慢考虑。

“肯定能去吧?”

听安艺再一次确认,抄子抬起脸来很确定地点着头。

“一定很冷吧?”

“还是冷点儿好,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

“今天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已经结冰了。”

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是寒气逼人的大晴天,安艺渐渐觉得自己变成单纯而透明的了。

以前自己被工作、家庭、亲友所包围,不知不觉间枝梢末节越来越多,有时会不自觉地被这些因素形成的圈子所左右。

但他一直认为,也正是有周围的这些因素,自己才得以生存。活到五十岁,有这样一些枝梢末节也是没有办法的。

当然这些枝梢末节之中,有的可以说是人生的勋章,也有的是人生耻辱,无论是善与恶都应该作为长久以来人生的锈迹来看待。

说心里话,一直以来安艺把自己周围的枝叶繁茂作为生活过来的足迹予以积极的评价,但细想起来,如果只是为了生存好像也不需要那么多枝杈。

经年累月必然会生锈,但并非一定要默默忍受,相反地随着年龄的增加,除去所有的锈迹可能反而更容易生存。

安艺开始这样思考是在这一两年,认识了抄子,交往越来越密切,全身心投入到恋情之中,不知不觉间生活变得很单纯,换句话说,就是只考虑抄子,渐渐减少了与他人的交往与感情交流,反而一身轻松。

这种事情,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只不过是沉溺于恋情,无暇顾及其它的结果而已。

但是得益于恋情,其结果使自己周身的陈腐得以清除,这一点是确实的。

追求女人是很赤裸裸的事情,上了年纪,深陷于恋情,以日本人的感觉被视为羞耻之事。

但如果换个角度看,人在恋爱的时候才最单纯,撇开世人所谓的善与恶,人在爱着人的时候心灵才最朴实。

最近,安艺觉得自己单纯到透明的地步,也正是因为恋情。

现在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只要能和抄子两人住一起就行,这样想,归根结底就是要清除掉世俗的锈迹,使生活单纯化。

安艺的这种心情不知抄子明白多少,但现在抄子也变得除了现实中的恋情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仍然是东低西高的气压形式,寒冷的天气一直持续。已经进入了大寒,天空晴朗,但寒冷不会很快过去。

决定在一月末的星期五去阿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抄子说她会听从安艺的安排,所以安艺单方面做出了这一决定。

但他还是考虑到,月末工作可能暂告一段落,星期五抄子也比较容易出来。虽说是单方面做出的决定,但确实考虑到了抄子的实际情况。

安艺决定了日程后提前告诉抄子时,抄子默默地点点头。计划是先在阿寒住一夜,然后再到札幌住一晚,星期天回东京。抄子对此没有表示反对。

只是说到在札幌住饭店的时候她问了句“不能到去年夏天住过的别墅去吗?”

不是说不能去,只是那里离札幌也有四十多公里,而且现在正是刮暴风雪的季节。特别是到了冬天,开车非常难,可能就像陆地上的孤岛般寂寞。

安艺这样一说,抄子反而说如果是那样就更想去了。

“我想看看暴风雪。”

“那周围的暴风雪厉害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形成雪窝的话,车都过不去。”

“那种地方才棒呢。”

如果抄子希望这样,那就没必要住札幌的饭店了。

安艺改变计划,第二天改住别墅,第三天回程的飞机也改成晚上的航班。

就这样日程是定下来了,可实际上安艺非常不安。

说是什么时候都能去,但抄子真的能去吗?

冬天要去北海道需要准备防寒用品自不必说,连鞋也需要加防滑底的靴子,另外还有毛衣和毛线手套等各种各样的东西。

抄子能做好这一切准备,准时按约定的时间来吗?除此之外她是如何对她丈夫和母亲说明去北海道的理由呢?

她答应得太痛快了,反而让人感觉有可能在实施前取消计划,因此安艺很不放心。

但是没有从抄子那里接到变更计划的电话,时间就到了出发的这一天。

这天安艺在新桥附近一座大厦二楼的咖啡馆等抄子,十一月中旬,从大阪到室生去时约定见面的地点也是这家咖啡馆。

那时,路边的树叶都掉了,街上还留着秋天的气息,而现在树叶都枯了,路上的行人也都穿着大衣快步离去。

上次是傍晚时分,而现在是上午八点以前,店里空荡荡的。安艺前边的座位上各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看报纸,看样子是推销员出去工作之前在这里做片刻的休息。

这次安艺约抄子会面也不是在机场而是在去机场的途中,是考虑万一抄子不来的时候打击能小点儿。

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安艺这一次也感觉好像抄子不会来。就算她来了也肯定会迟到,或者只是来告诉他她还是去不了。

安艺这么消极、气馁,是因为抄子一开始态度就有点儿像是在赌气。

日程和时间都由安艺单方面决定,不提任何反对意见。太轻易地承诺下来,反而让人觉得不太负责任。

“千万别迟到。”

安艺反复叮咛着,但他心里仍在想来不了就来不了吧,来不了也没办法。

来还是不来,只有看抄子的想法如何。

但只要她来了,这一次的旅行就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如果抄子按计划来了,这一次好像就会有些事情会成为定局,以前都是计划回来的旅程,这一次也许无法按计划返回。

这是一次含着不安因素的旅行,但安艺却格外平静。

抄子已经铁了心,现在安艺也在相当程度上看开了。明知这样做也许会造成彻底破裂的局面,但他认为如果真的会成为那样的结局也无所谓。

安艺像是要改变一下心情,喝了口咖啡,然后看看表。

八点已经过了,飞机起飞时间是九点半,到机场还差不多要花一个小时,她再不来就赶不上了。

安艺先看看屋顶,然后又看看门口。像是计算好的似的,门开了,抄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从没见她穿过的米黄色大衣,肩上背着比以前大一倍的大旅行袋。

安艺情不自禁地抬身举手招呼着她,客人很少,很容易找,但他还是扬手招呼她。

“以为你不来了。”

“为什么会那样想”

他没想到抄子会如此准时,而且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的行李真够大的。”

“这次说不定回不来了,对不对?”

安艺笑着装没听见,拿着账单站起来。

去机场的时间还有富余,但还是早点儿更好。

“那边一定很冷吧?”

抄子穿着厚厚的羊绒大衣和黑色的靴子。

“这双靴子底儿是防滑的。”

“准备这么充分,没问题了。”

坐上出租车以后,安艺还是没有和抄子一起去阿寒的实际感觉。

“能按时到太好了。”

“昨天晚上开始准备的。”

“可是那样做,没关系吗?”

一下子,抄子的表情紧张起来。

“别问我这种事情。”

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出得来的,抄子想说的可能是这句话。

安艺点着一支烟,换了个话题。

“九点半起飞,十一点就能到钏路。然后坐汽车到丹顶鹤栖息地看看。十二点半左右就可以到阿寒湖畔。”

“能看到丹顶鹤吗?”

“隆冬季节,天气晴朗,能看得比较清楚。”

抄子第一次冬天去北海道,而又是要去阿寒,好像有点儿紧张。

“我跟朋友说要去阿寒,朋友奇怪地问现在这个季节能去吗?大家都以为那里的路被雪埋上了。”

“没那么严重。即使是冬天,大路也能走。”

“这次我只跟美树小姐说要去北海道。”

小川美树和抄子一样也是从事和服设计工作的,是抄子的好朋友。

“跟你母亲说了吗?”

“没说。”

新年假期已过,机场大厅很闲散,特别是往北去的航班柜台更是冷清。严冬季节去札幌还好些,去钏路的客人几乎没有。

“还是第一次坐这么空的飞机。”

难怪抄子吃惊,座位只坐满了四分之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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