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点程度?你那是什么口气!”

“不就是这点程度吗?话虽不好听,但那种事情换作是谁不都能做到吗?建房屋挖水井,都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情。抓昆虫之类更是连小孩子都可以。”

“你不要乱说!”不是!才不是那样。

“对了。在嫁给您之前,八重夫人一直被一个可恶的男人纠缠吧?”林藏道。

与吉?“你从八重那里听说了?”与吉喜欢上了八重,执拗地纠缠着她。八重嫁到助四郎家之后,他还是几次三番上门,骚扰厌恶他的八重,想与她发生关系,暗地埋伏,试图伺机强行占有她。他是个人渣。八重很害怕,十分烦恼,还哭个不停。“与吉……他已经不在了。”

“跟了您之后,八重夫人享福了,却有一个女人因此而嫉妒、刁难她,是吗?”林藏继续问道。

阿染?阿染是个过分的女人,肆无忌惮地刁难之前还与她关系要好的八重。不仅如此,还开始勾引助四郎。从前,她明明一直拿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助四郎。面对儿时玩伴的反目,八重十分痛心。“阿染也不在村子里了。”

“不在了?”

“八重很痛苦。跟那种人不可能重归于好。”

“嫁给助四郎——八重夫人有个叔叔始终反对这事,让她十分苦恼吧?”林藏又问。

是源吉。他欺人太甚,骂我是怪物,是狼。他如此诋毁自己的侄女婿,到底想怎么样?就因为他,八重当时无比伤心。助四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八重哭着向他道歉时的模样。八重当时说叔叔就是嘴巴厉害,让助四郎不要放在心上,不要跟他计较,原谅他。该道歉的不是八重。那人居然让八重落泪。

“还有,”林藏继续说道,“那些翻山越岭来乞讨的,以及那些行脚僧,似乎也让八重夫人很苦恼吧?”

“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比老鼠还难缠,再怎么驱赶整治,还是络绎不绝。得了施舍之后,他们本该见好就收,可尝到了甜头的他们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更有甚者还闻风而来。再怎么赶,他们还是会回来。不施舍,他们就以言语威胁。“他们净说些狐狸精、犬神附身之类吓唬人的话,张口闭口净是鬼怪作祟或诅咒。他们就是来讹诈的,是一帮靠讹诈他人为生的浑蛋。”八重太善良了,为此十分苦恼,分他们米,给他们钱,为他们尽心尽力。可他们总说还不够、不够,好似蛆虫一般接二连三地涌上来。我觉得她太可怜,再这样下去……“不过那些都不必再担心了。”因为我……“林藏啊,你究竟想说什么?让八重落泪的家伙,让她为难的家伙,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不会饶过。村子里再也没有人可以让八重伤心了,再没有人能让八重的心蒙上阴影了。让八重痛苦的人一个都没有了。我把那些问题都解决了。包括那些山里的人,不管来几个都是一样。都解决了。”

“是吗?”

“当然了。为了八重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是说过吗?”

“你什么都做过了。”

“哼。都做过。八重是个没有欲望的女人,平时很少说要这要那,但只要是她说出口的东西,我全给她买了。不管是衣裳、胭脂、簪子还是裙带,我全都买了。她很开心。虽然她说自己不需要那么好的东西,说太浪费,但只要她开心就好。不光是钱的事。我费尽心思,处处留神,只要能做的都做了。”

“您真的……什么都做过吗?”

“真啰唆。她说要衣柜,我就给她上好的衣柜,她说被褥破了,我就给她高级的被褥,不管什么东西,我全给她买了。就因为她反复要求说想要孩子……连孩子都给她买了。”

“买?”

“当然了。我怎么会让她经历产子那么危险的事情!肚子撑那么大,多可怜。生孩子的时候也很痛苦。而且,万一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办?生育是要赌上性命的事。就算平安产子,还有人因为生育后身体状况不佳而死的呢。那么危险的事……”

“您为她买孩子……八重夫人因此开心了吗?”林藏将脸转向一边,问道。

当然了。助四郎回答。“她说想要都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八重很少那么想得到一样东西,真是很少见。所以我买给她,她能不开心吗?”她疼爱孩子,还养育着他。

“是这样吗?”林藏又将脸转了回来,看着助四郎,“助四郎师傅。”

“又干什么?林藏,那些都无所谓,赶紧让我见八重,然后将她心中的烦恼全部抹掉。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还有这些钱……”

“助四郎师傅。”林藏打断了他,“您听好了,这很重要。”

林藏说着,转过身去,弯腰将放在走廊上的什么东西拿在手里。助四郎听到一阵熟悉的声响。林藏转身将那东西凑到助四郎面前。是一把长刀。

“什、什么?”

林藏将刀柄稍微向外抽出一截。咔嚓一声,一瞬间,房间里似乎充满了寒气。

“不愧是刀一出鞘,所向披靡啊。这东西应该很锋利,砍起来也很容易吧。”林藏将刀抽出大约五寸长,贴到面前。刀刃折射着阳光,冰冷而闪耀。“真是了得。弧度如此完美的打刀,真是古今也难得一见。刀身纹路细腻,刀刃是波浪乱纹。此乃世外名家、土佐刀匠助四郎之刀,是吧,助四郎师傅?”正是。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他绝不会看错,是他锻造出的刀。可是,它,为何……“喂,林藏。那刀鞘,还有那刀柄,那……”那不是为外人而锻的刀,那是为助四郎自己。

“肯定很锋利吧。”

“哼,当然了。好了,别闹了。那刀……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如此锋利的刀,对技艺的要求一定很高。哪个更重要?是研磨方法吗?”

“是锻造方法。”

“哦。”

“磨得再锋利,刀身过脆的话会裂,过软则会弯。”要坚韧,顽强。

“所谓刀,最开始是用来刺杀的吧?刺的话直刀更适合。可若是用来斩杀,则需要弧度。刀型很重要。要看如何将钢锻成相应的刀型了,是吗?所以……”

跟那种东西没关系。

“那么,是锤打的手法?”

“当然,锤打和研磨的手法也很重要。不过……”

“火候。”林藏这样说道。

“你……你说什么?”

“我以前好像听说过,熔炉的热度最为关键。”

“那是当然。”

“那东西要怎么测量呢?总不能像试洗澡水那样吧?它跟烧水不同,没有沸腾一说吧?”

“没办法测量。”

“那么……”

“我教不了你。”

“秘密?”

“没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教给外人。”

“如果是尊夫人,又如何呢?”

“你说什么?”

“助四郎师傅,您一开始不是说,没有事情瞒着八重夫人吗?那么这个秘密,这调节炉火的手法,您教过她吗?”

“这、这……”

教过吗?

没有。

“您不是说没有事情瞒着八重夫人吗?”

“这、这并不是瞒着她。这种事情跟她没有关系……”

“那就是说如果被问到,您就会告诉她吗?”

“被问到……”被问过吗?或许被问过。如果被问过,回答过吗?

“助四郎师傅,您的确是一个诚实的人,简直像傻瓜一样诚心诚意。可是,凡事皆有度。”所谓度——“这世上有些事情,说不说都可以的,其中又有一些隐瞒起来反而更好。是不是,助四郎师傅?这是一个不得不认真面对的岔路口。您将真相告诉八重夫人了吗?”林藏死死地盯着助四郎。

“说……说了。”是的,我说了。然后,然后八重她……对了,从那之后八重就闷闷不乐了。

“是吗?”林藏将刀收回刀鞘,越过门槛走到助四郎面前。“还给您。”他说着将刀郑重地放在助四郎面前,随后伸手拿起钱袋。“还有,助四郎师傅。”

“什、什么?”

“有些事,对您来说或许是理所当然,但对世人来说并不是。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

有些事情?“你、你在说些什么?八重呢?八重……”

“非常遗憾,助四郎师傅。您跟八重夫人,再无法相见了。”林藏将钱袋收入怀中,说道。

助四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您再也见不到八重夫人了。”

“什……么?”助四郎抓住了刀柄。

“你说什么鬼话?你在耍我!八重她……”八重她怎么了?她在哪里?

“八重夫人并没有来大坂。”

“你说她没来?那你刚才……”

“刚才,全都是谎话。”

“你说什么?那至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吗?你!”助四郎拔出了刀。这个人!

林藏快速后退,再次退到了门外。“您不要误会。若是真想骗您,我才不会做这样费时又费力的事呢。您听好了,之所以说假话,是因为我知道不能让您受惊。这事太残酷,我是考虑到您的心情才撒谎的,是善意的谎言。”

残酷?确实,林藏有些不对劲。“八重……她出事了?”

林藏点了点头。“其实,助四郎师傅,即便我们想将八重夫人带来,也带不来了。八重夫人在您离开土佐之后立刻就被杀害了。”

“你、你撒谎!”助四郎挥了一刀。

“这不是谎话。您离开那里之后,八重夫人立刻就被村里的人降服了。”

“降……降服?”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是啊。就连您,不也一直在怀疑吗?八重夫人她……是狼。”

“你说什么?”

“果然人还是会变的。八重夫人变成了一头野兽。”

“你、你说什么疯话!”助四郎横手一劈,随即响起破空声。

“这可不是什么疯话。身为她丈夫的您可是最先开始怀疑的,村子里的人自然也就起疑了。”

“你、你说村里人怀疑八重?”

“锻冶婆自古以来就是怪物,是食人的狼,是野兽——他们都这样在背后议论。”

“在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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