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是多余的。”

“傻瓜。”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与兵卫随即转身。一片漆黑。身后是一片连月光都照不进的黑暗。

黑暗又说话了。“没有了你,酒还怎么卖?卖不出去的酒,酿了又有谁来喝?酒是活物。只有当愿意喝它的人出现时,才能够真正成为酒。”

“可是……可是……”

“你就适可而止吧。”豆狸说,“多左卫门将一切都托付于你了。交给你之后,多左卫门就死了。而你呢,你不是还活着吗?那么你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就必须扛起喜左卫门夫妇的、阿贞的、德松的、所有死去的人的重担。如若不然,那才真的会让死者无法超生。”

“这些……”与兵卫也想过,也按着想的做过了。可是……

“与兵卫。你必须去卖新竹的酒,保护那些酒,将它们传给后世。这才是你唯一能供奉给死者的。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事?”

“不,可是……”

突然,笑声在四周回响。“与兵卫,我很清楚你心中仍有悔恨。再怎么悔、再怎么恨,都悔不完、恨不完。那是任谁也无法令其痊愈的伤口。可是,你一直带着那处伤口,在酿酒的路上越走越精。为了让你往后能给我造出更好的酒来。我豆狸就送给你一个奖励吧。”

“奖励?”

“告诉你一件好事。之前去买酒的小孩一直是我,唯独今天,去店里买酒的不是我。”

黑暗一下子全消失了。月光洒了下来。竹林里,躺着一个身着棋盘花纹短和服的孩子。

“啊!德、德松……”

“那并不是德松。你看好了,那是你的孩子与吉。”

“你说……这是与吉?”

“你好好看看那个护身符。那应该是你给他的吧?”

与兵卫连滚带爬地赶到孩子身边。

“你放心。那不是豆狸。豆狸是我。”留下这句话后,一个黑色小鼬鼠般的黑影从与兵卫身旁闪过,消失了。

【后记】

“那真的是与吉吗?”阿龙问。

“是啊。那就是与兵卫的儿子。”

林藏回答后,六道屋柳次又接着说道:算起来,确实到今年该六岁啦。

“是。正好是堂兄德松死去时的年纪。”

那他一直在哪儿呢?阿龙问。

“你可真够烦的。已经了结的事,管那么多细枝末节干什么。”

“怎么能不管?你们看看,林藏只不过每月来喝一两次酒。文作老爷子每逢寅日才来,还是喝酒。六道屋只不过最后才出来闹腾一下。反过来,只有我这三个月里,每天都要住在那儿,还得老老实实地当个下人干活。而且,每天还得偷点小钱,是不是?还得扯谎说看见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孩子。结果呢,工钱还是一样没变,我觉得这实在接受不了。”

“偷下来的钱还不是都进你自己的腰包了?一天八文,三个月下来有七百文呢。那还不好?”

有什么好的?阿龙鼓起腮帮子。“而且,被你们逼着做出那样的事来,怎么对得起我横川阿龙的名号?趁人不备偷点零钱下来可是很幸苦的。而且,我已经趁放假的时候全还回去了。”

真还回去了?柳次说。“你拿着多好。”

“我才不干那种事呢。”

小嘴还挺会说。林藏笑道。

“工钱你也都拿过了吧。那些钱也还了?”

“那是我干活儿应得的。”

“那不就得了。不管是文作还是我,我们可都是自己掏酒钱。而且,这次的钱也不可能更多了。告诉你们吧,这次的事,雇主可是已经死了的多左卫门。”

“哎?还有这种新鲜事。这次是真的闹鬼了,还是六道屋把死人给叫了回来?”

谁没事找事!柳次不满地说道。“肯定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接了活儿吧。那什么来着……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那个多左卫门,跑去大坂将什么事托付给老狐狸了。”

“事情很简单。多左卫门跟一文字狸是要好的朋友。多左卫门的孙子不是一度失踪了吗,而且他自己似乎也觉察出死期将近,有些放不下心,于是,便找到了狸。”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他是这样讲的。”

“啊?”阿龙眉头紧蹙,“他什么意思啊?”

“就是那个意思啊。与兵卫这个人,诚恳是很诚恳。什么事都自己扛。扛着扛着,终于要扛不住了。多左卫门估计也就是看上了他这样的人品吧。怎么说呢,他……”

挺没用的吧。柳次打断道。

“在竹林听到他讲话我终于明白了。他从在外饿肚子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人可以依靠。可是,也不会怨恨他人,不为他人做任何事。所以,在他这样的人看来,好事都是因为别人,坏事永远都怪自己。”

“说的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六道。”

“我从前就是那样。”林藏刚说完,柳次就答道。

“那人的年龄倒是比我大很多,不过跟我从前很像。”

“哎哟,那你可是大变样了啊姓柳的。现在的你,不管做什么不都是为别人做的嘛。唉,不过你的事就随它去吧。现在说的是与兵卫。他可是个好女婿,疼爱妻子孩子,简直就跟画里画的……”

那些不要再往下讲了。阿龙制止了他。

“那么好的一家人,却遭遇了不幸,妈妈死了,孩子也……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觉得受不了。”

“是啊。光是听都已经叫人伤心欲绝了。更何况与兵卫还是经历了那些事情的人呢。让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可若就那样放着不管,这个人就完了——多左卫门当时是这样考虑的。”

不过,事实上,多左卫门死后,与兵卫做得还很好。一直暗中观察的一文字觉得,他应该是想忘掉所有悲伤和痛苦,所以才拼了命地工作。

“所以……”

“对了,孩子呢?与吉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活是活了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被冲走的与吉和德松被乞丐发现了。德松已经没气了,可与吉还活着。可能他当时并不是濒死而只是假死,没被水淹到,所以才没落得溺水而死的下场。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然是翻船的那一天了。”

“那为什么……”

“没立即来报告,你是想这样问吧?那种情况下实在没办法啊,与吉可不会讲话。”

因为他还是婴儿嘛。阿龙说着,猛地抬起头。

“可当时应该闹得沸沸扬扬了吧?”

“那是肯定。动静一定很大。只是,他们漂到的地方实在太远。而且,救他们的人跟我们一样是……”

“没有正当身份的人?”

“对。他既不是百姓也不是居民。沟通渠道必然有很多困难。所以,他花了些时间,才终于知道这孩子就是新竹酒坊的与吉。”

“可是姓林的,一个要饭的会去捡那种一文不值的东西嘛?就算捡了,肯定还是要拿去换赎金吧。那可是个大少爷的性命,不便宜。如果实在不知道该跟谁要,十有八九也会卖掉。”

那乞丐捡到与吉时,自己的孩子刚病死不久。林藏回答。

“哦!难道是想拿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养大?”

“怎么可能。要饭的哪有那闲心。他是打算还回去的。”

“这不是一直没还么?都过了五年了。”

“所以说嘛……”

“到底什么啊!”

“如果捡到的是死尸,那倒还好办。不管是葬了还是还回去,都能马上办到。可……如果捡回来时是活生生的,那总不能死着还回去。

“他觉得万一死了就坏事了,于是打算不管怎样先让孩子活下来,所以开始悉心照料起与吉。”

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柳次道。

“既没有药,也没钱去看医生吧?”

“当然了。所以几经周折,等弄清楚孩子的真实身份之后,那边连葬礼都办完了。”

“那是挺难办的。于是,他就一直隐瞒到现在?”

“怎么可能隐瞒呢?唉,孩子嘛,总是可爱的,照顾时间长了也会日久生情,而且他也错过了时机,的

确是有些不好还。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困难。不过最终那乞丐还是决定去试试。可是,却没被当回事。”

为什么?阿龙大声道。

“当初不是大张旗鼓地找了很久吗?”

“但是已经找完了。连葬礼都办了。”

“可是……”

“他们告诉那个乞丐,这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来了。而且,乞丐去的时候,刚巧赶上多左卫门去世。”

“原来正赶上家中忙乱的时候啊。”

“也不全是那个原因。忙乱肯定难免,但更主要的是失去了妻子、又被托付了一切的与兵卫当时有一些,癫狂了。”

“唉,遇到那种事疯了都正常。可是……”

“对呀,现在不是有人找到了他以为死了的儿子,还给他带了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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