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死人我全都送走了。阿荣小姐。”

“你、你……”

叮——三钴铃的响声传来。

“又、又市!”

这是圈套吗?

“不像话呀。亲生妹妹竟是情敌。你最初的打算,就是借他人之手杀掉碍事的妹妹吧?”

“你在哪里!出来呀!”阿荣喊叫着。

我就在这里呀,又市说道。阿荣却看不见。“可是,你失算了。阿荣小姐。”

究竟在哪里?根本看不见。刚才扔掉的灯笼早已熄灭。

“失算的不是林藏,而是你。”

“我才没有!阿妙不是死了吗!”按计划死了,跟阿荣事先想的一样。那个可恨的妹妹。

“可是……”又市的声音再次在黑暗中回响,“最看重的林藏也追随阿妙一起死了。那不是跟你事先的如意算盘不一样了吗?而且,你还犯下了一个错误。”

“什么?”

你不是很伤心吗?又市问道。

“伤心?”

“阿妙死了,但伤心的不仅仅是林藏。你也很伤心吧?难道不是吗阿荣小姐?虽然不是你亲自下的手,但实际上要了妹妹性命的人正是你。你不正是因为无法面对这一点而离开了大坂吗?”是不是?

“你很悲伤吧,又痛苦又后悔?”

“我……”

噗的一声,黑暗中再次闪出林藏的身影。“到底是不是呢?阿荣姐。你要好好地想一想。杀了自己的妹妹,你就没有后悔过吗?还是说你连心都已经变成了野干?到底是怎样呢,阿荣姐?”

悲伤吗?没有吗?究竟是什么呢?“别开玩笑了!林藏,你已经死了。那就赶紧闭嘴吧。一个死人别来管活人的事。死了就什么都完了,死了就是输了,死人的话根本不重要。我从来没有后悔。阿妙是个傻瓜。林藏,你也是傻瓜。我已经继承了放龟家的一切,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剩下的就是干掉一文字屋而已。下手杀辰造的是一文字屋,我有证据,所以接下来……”

“是吗?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林藏问。

“你说什么?”

这时候火光再次亮了起来,但那不是狐火也不是死火。

在几根火把的照耀下,自称林藏的老人、名为玉泉坊的大个子和尚、祈祷师柳次和装着辰造尸首的棺材一一显现,另外还有身穿白衣的又市、已死的阿妙和已死的林藏。

“这就难办了,阿妙小姐。”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你们想干什么?”

“我应该跟您说过,如果您撒谎,我们也不好办。”

灯笼上的圆圈里是个“一”字,是一文字屋仁藏。“如果您所说的前因后果里有假话,我们也会索取相应的代价——我应该这样叮嘱过您。”

“你、你陷害我?”

“想设计陷害的是您才对吧?”仁藏从黑暗荒野的另一头缓缓出现,停在棺材旁。“我相信了您的话,取了辰造的性命。”仁藏将灯笼插在棺材上,随后朝里望了望,“杀了的人就没法复生了,这是无法挽回的事。我们做生意全靠相互信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是我们的错误。所以这个还得请您来承担。”

“承担什么?”

“罪过。”

名为林藏的老人消失了,大个子和祈祷师也消失了,又市消失了,死了的阿妙消失了,不知何时连仁藏也消失了。灯笼照亮了棺材,里面是辰造的尸体。旁边站着林藏。

“这,这是骗局吧?你一定还活着,啊?林藏……”

“哦。我是还活着。可是……你……”

“我……”

“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林藏说。然后他也消失了。

闲寂野的正中央只剩下棺材和阿荣。只有插在棺材上的灯笼里的蜡烛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抬起头,天上的星星在闪烁。那玩意无法照亮任何东西。

一定是一场梦,是错觉,一定是。阿荣踏在湿漉漉的杂草上,又朝棺材里望了一眼。辰造死了。“难道不是梦么?”不,这是梦。阿妙十六年前就死了。如果这不是梦,为什么就没能说出一句对不起呢?其实……

“阿妙——”阿荣喊了起来。在这片空无一人的荒野里,只有她自己的喊声。“阿妙,是姐姐杀了你。是我曾经恨过你。事到如今想道歉,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所以我才没向你道歉。我好孤独。再一次,再一次就好。让我看看你的脸吧。”阿荣的声音被漫无边际的黑夜吞没,消失不见。真是孤独。大家都不在了。

她又一次看了看脖子被拧断的辰造。“叔公——”

死了就是输了。我可不想输,我已经不能回头了。阿荣使出浑身力气,将棺材推翻。辰造的尸体只滚了一半出来,贴在荒凉的地面上。灯笼落到了一旁,燃烧起来。“看啊!我杀了辰造!这是我们的叔公,是恩人,但是他杀了你,是他下的手。再怎么样,他也是,你阿妙的仇人啊,所以我把他杀了。再没什么好害怕的,我让他们把他杀了。我以后……”

这我可不能当作耳边风啊,大姐。阿荣听到了说话声。

声音从闲寂野的边缘传来,还有沙沙的脚步声。背后似乎有人的动静,似乎来了很多人。

“大姐,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大鸟……”

“喂,阿荣,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就算你是大哥的亲人,弄成这样我们可不能饶了你啊。”

“你、你们胡说什么!我可是继承人。而且你们怎么在这里……”

金毗罗大神已离你而去——林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后记】

“为这么个无聊的工作真是大费周章啊……”

林藏正眺望着在晨雾中显得一片朦胧的闲寂野。“阿又,你看你说的,好像卖了多大人情似的。”

“你也是没长进,姓林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讲那种话。什么卖人情欠人情的——这是工作。”御行又市说着,踢了一脚已烧成灰烬的灯笼。

“后来,阿妙就是被扔在这片荒野里了吧。”

“是啊。阿荣扔的。现在连骨头都没剩下。”

“就算剩下也不知道是哪个啦,是人的还是马的都分不清。过去太长时间了,都已经十六年了。可是,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却一点都没变,真是够讨厌。”又市道。

“你这靠嘴吃饭的家伙,说得倒好听。你不是也一样没变嘛,阿又。就算外形变了又怎么样,人一直到死,都还是多年前那个呱呱坠地的自己。”

唉,这次的事连我都于心不忍啊。林藏将这句话藏在心里,转身将阿荣的尸首留在背后。野干阿荣被辰造的手下乱刀砍死了。她的尸首代替了辰造的,被塞进了那口棺材。阿荣恐怕要永远烂在这片荒原中,在这片她曾经遗弃了亲生妹妹尸体的闲寂野。

“阿又,你……从十六年前就开始怀疑阿荣了么?”

“嗯。那件事,不管怎么看都太可疑。就算你再大意,若没人告密都不可能落得那种下场。而且,他们的追杀也太过凌厉,不管我们逃到哪里,都执着地追着不放。可是,他们却完全没有对一文字狸下手。”实际上,幕后主使是一文字狸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暴露。

“唉,也正因为那样,老狐狸才选择把我们给弃掉。对于辰造来说,十六年前那场阴谋,完全出于你我之手。也就是说,跟老狐狸没关系,是只有你我二人认识的某个人……”又市轻轻瞟了一眼已微微变形的棺材,“只有我们被出卖了这一种可能性。”

“是啊。”林藏也一样,他不可能没考虑过。

不过,你可是个有罪的人。又市说。

“别说了。”

“偏要说。总之,就算事情现在闹成这样,当初阿妙的死也还是全因为你啊林藏。”

“我知道。”

“说归说。不过阿又,要说这阿荣可就是自作自受了。”说话的是此前自称林藏的祭文语文作。“这阿荣是个不得了的女人。没想到她竟然敢直接去找一文字屋,要求我们替她杀掉辰造。真是没想到啊。”

“她其实并不是个坏女人。”

的确如此。其实御行又市曾是林藏幼时的伙伴。又市又称诈术师,四处云游,靠一张嘴行遍天下,跟林藏可算得上同类。一文字屋仁藏对他也十分信任。不久前,因为发生在帷子辻的怪事而接到委托的一文字屋,特意大老远将又市叫了过来。同一时期,林藏又因另一件事不得不赶往长崎。随后,又市又被仁藏派去泉州处理一件颇为棘手之事,他为了做准备才事先来到大坂。在大坂,他撞见了阿荣,而且撞见阿荣的地点并不好。阿荣当时已经在放龟辰造据点之一的船宿木津祢当上了老板娘。

“她当初选择暂时离开大坂,应该是因为妹妹的事吧。”扮成了阿妙的横川阿龙嘀咕道,“虽然她一直嘴硬……”

现在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六道屋柳次接过话茬。“只会让活着的人心里别扭而已。不管曾多么后悔,这女人最后选择的是接近辰造,伺机夺取他的全部家业。甚至想好了退路,取得了写有辰造承诺的书信。她选择出走或许只是为了避开风头而已。”

别人的心思是永远都猜不到的。又市道。

林藏也这样认为。

“不过,阿荣试图找老狐狸的麻烦这一点是确定的,而且将自己的恩人辰造看作绊脚石也是不争的事实。为了继承家业而买凶杀人,这完全是利欲熏心的举动,走到这个结局也是必然的。是吧,林藏?”又市又跟在后面说道。

“文作老爷子讲的没错。这次,这女人送了性命可不是你的错。阿荣是机关算尽才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跟十六年前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几日不见,你倒是温柔了不少嘛,又市。”柳次打趣道。

“她不正是因为听到姓林的还活着的消息,才动了心思嘛。之前人家可一直都老老实实的,结果一下子就干出了那些事。所以说,还是要怪这个风流男子四处招摇。”

“别再说啦,柳次。”阿龙道。

“偏要说。本来就是。”

“喂。姓林的,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有些太张扬啦?”

“嗯?”

“你在大坂的时间太久了。”

文作见状忙替林藏打圆场。“唉,这一次也是因为正好赶上有人找来,求我们杀掉辰造。这也是种缘分。还是把它当作是主的旨意比较好吧?”

“主的旨意?那是什么?”

“那些传教士都这样讲呀。而且,辰造本就做尽了坏事。我都奇怪已经十六年了,怎么还没人来找我们杀了他呢,是吧,林藏?”

没错。一文字屋之所以没有对辰造出手,只不过因为没有人来找他们而已,并不是因为对他束手无策,也不是他们吃过亏就怕了。一文字屋暗中做的这些事,不是为了天下,也不是为了苍生。他们只是在做买卖。没有人要求,他们就不出手。不管对方有多邪恶或残忍,那跟买卖都没关系。但反过来说,不管对方有多么强大,只要有人要求,他们就会行动。仅此而已。

十六年前是怎么回事?阿龙问道。“林藏失手,后来又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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