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杜隆坦抓住他的副手的胳膊,让他转过身,看着老祖父山。“那条火焰河流的行进速度很快。萨满能挡住它的时间很有限。我再问一次,你还记得她所说的位置吗?”

  “是的,我记得。”

  “很好。每人一件武器!出发!”

  奥格瑞姆点了一下头,又挤进人群,一边大声呼吼着要战士们跟他走。杜隆坦咳嗽几下,转向盖亚安和德拉卡。萨满的风墙挡住了毒性最强的烟瘴,大雪缓和了灼烧兽人气管的高温,但杜隆坦对奥格瑞姆说的话没有错,萨满的防御已经开始被削弱了。

  “妈妈——骑上歌手去萨满居所。你的任务是趁萨满们还能挡住火焰的时候收集知识卷轴和医疗草药。你是我们的薪火传承者,你知道哪些最珍贵。但,”他按了一下母亲的肩膀,“一定不要耽搁太久,只收集能轻易携带的。听德雷克塔尔的命令。当他命令撤退的时候,立刻撤退。如果他自己拒绝离开——就把他带走!”

  杜隆坦的话让盖亚安打了个哆嗦,但她还是点了头。杜隆坦明白,一想到氏族的历史将要灰飞烟灭,母亲的心肯定都要碎了。但她是霜狼,她知道,氏族的生存比一切都重要。

  又是一阵巨大的爆裂声。杜隆坦猛转回头,看到老祖父山一块巨大的面颊滑落下来,仿佛是被裂斩砍掉一样。又一阵流火从创口中喷出,就像是鲜血从伤口流出。

  一只手紧握住他的手臂。他转头看见了德拉卡,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一股不同于老祖父山火焰之血的热流在他们之间涌动,但现在每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把狼群集结起来,”杜隆坦对她说,“查看每一幢房子,给每两个人一头狼,有小孩的家庭要再多给一头狼。确保没有人被落下,然后……”

  “向北逃,去安息所。”她打断了杜隆坦,话语简练急切。杜隆坦察觉到她还握着自己的手臂。下一刻,他伸手按住她的手,向村中的小屋一摆头。德拉卡没有再说一句话,像离弦的箭一样疾奔而去。

  即使对于霜狼兽人而言,北方也只有世界之缘。那是众灵栖居的地方,是对生命最为严苛的地方,或者根本没有生命能活下来。德拉诺的南方一直都是富饶繁盛之地,那里的居民拥有各种能够轻易获取的奢华美食,可能是霜狼兽人永远都无法品尝到的。但现在,南方罹患了疾病,南方的山脉饱受烈火的折磨,反而是北方给了生命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杜隆坦又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这给他受伤的肺叶造成了剧烈的痛苦,但必须呼吸。“霜狼兽人们!”他喊道,“不要绝望!德雷克塔尔的预见已经让我们得到警告!现在我们勇敢的萨满挡住了老祖父山的火焰之血,让我们能够聚集起家人,向北转移。奥格瑞姆和德拉卡会让狼载着你们到达安全之地!他们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服从他们,我们一定能活着度过这一夜!”

  仿佛火焰之灵在向他发出嘲笑,又一阵头颅大小的石块雨坠落下来。一些石块被萨满弹开了,但还有一些击中了地面和房屋。更多恐惧的呼喊声撕碎了这个已经破烂不堪的夜晚。

  “听我的!”尽管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是刚刚被灌进火焰之血,杜隆坦还是高声喊道,“你们不是塔布羊!你们不是猎物,即使面对危险,你们也不会惊慌地四散奔逃!听从德拉卡和奥格瑞姆的指挥,听从萨满的指挥。保持镇定。向北方前进!你们是霜狼!现在,你们要更加清楚地记住‘霜狼’意味着什么!”

  “霜狼!”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喊道。“霜狼!”又一个声音发出回应。越来越多的呼喊声响起。充满勇气的吼声在空中回荡,挡住了被烈火吞噬的山脉发出的稳定而恐怖的咆哮。这不是萨满诵唱的圣歌,它本身就拥有不可思议的魔法和力量。兽人们不再像裂蹄牛群一样拥挤在一起,而是开始行动——没有慌张混乱,只有明确的目的和快速的动作。

  杜隆坦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德拉卡安抚一小群被吓坏的族人,给他们分配了最稳健的坐骑。在另一个方向上,跟随奥格瑞姆的战士们发出一阵战吼。杜隆坦跑进自己的屋子,拿起裂斩和雷击,还有德拉卡绘制的旅行地图。在去找利齿之前,他做了他命令德拉卡去做的事情:走遍了村中的每一幢房子。

  看到泼洒在地上的饮料,散乱的皮毛被褥和被丢弃的木制玩具,他感到一阵阵心痛。霜狼将会失去这么多辛勤劳动得来的宝贵财富。石王座,从古老时代起霜狼兽人就在上面起舞庆祝仲夏日的草坪。很快,所有这些都将被埋葬在火焰之血的洪流下。但霜狼一定能坚持下去。

  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困住霜狼。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

  

第十二章

  杜隆坦带领着最大一批逃难的氏族同胞首先离开了被毁的村庄。他命令奥格瑞姆和他的战士们作为队伍的后卫,德拉卡和盖亚安最后负责寻找走散的族人和保护萨满尽快追上来。杜隆坦的队伍骑在狼背上向北进发。不需催促,每一头狼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发足狂奔。但即便如此,烟尘还是紧紧地追赶着他们,刺伤他们的眼睛,彻底遮蔽了夜空。现在他们就连大树的树梢都看不见了。他们无法依靠星星来指路,令人窒息的灰色尘毯完全挡住了星光。

  但杜隆坦有地图,他不需要星星和月亮,就能找到德拉卡告诉他的安息所,只要全速向北方奔驰几个小时就能到达。根据德拉卡的描述,安息所有一片巨大的淡水湖泊。有湖水的地方就会有动物,还有能够耕种的土壤。而且那里还有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德拉卡向他保证过:那里有许多大块的砾岩,其中一些很长很薄,它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倾倒堆砌,形成了天然的房屋。而且这些石屋位于一片开阔平原的中央,这意味着他们能够有很好的视野观察猎物和靠近的敌人。最后,那里有树,就意味着有燃料。

  德拉卡还在地图上画出了一路上的地标:一棵被闪电击中过的大树,一段古老的河床。在从这些地标旁边经过的时候,杜隆坦的精神在群狼长嚎之后第一次振作起来。

  终于,他们找到了安息所。这里的确有数十堆巨石,它们的位置让它们能够成为理想的庇护所。杜隆坦派出一小队人收集木柴,指示他们,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砍伐活树的枝干。之后他会请德雷克塔尔向大地之灵忏悔,请求原谅。想到这种讽刺的现实,杜隆坦抿了抿嘴唇——一条火焰的河流摧毁了他的村庄,迫使他们逃离家园,但一小堆安定的火焰对他们而言却意味着生命。

  许多氏族成员都因为恐惧和长途奔逃而精疲力竭。杜隆坦让能睡觉的人尽量睡下,像他一样无法入睡的人则负责照料篝火、站岗放哨。

  在杜隆坦点燃篝火之后没多久,奥格瑞姆带着他的战士们到了,没有一人伤亡。但他们并没有严格遵守酋长的命令,而是在他们的狼背上驮了远远多于一件武器的物资。杜隆坦因为他们的抗命而责备了他们,却在心中暗暗感到高兴。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之快,他们几乎全都是净身逃出了村庄。现在,他们的威胁——至少是那条火焰河流迫在眉睫的威胁——消失了,这些战士带来的每一件武器都会有很大的用处。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盖亚安和德拉卡到了。看到她们两个和她们率领的队伍,杜隆坦的心才算放下。盖亚安从歌手背上滑下来,双腿颤抖了一会儿,才迈步向儿子走过来。杜隆坦用力拥抱了她。

  “很高兴你来了,母亲。”杜隆坦说道。他向那些萨满望过去,他们都疲惫不堪,几乎无法从狼背上下来。“但……卓库尔和雷卡戈在哪里?”

  “来不了了,”盖亚安低声说,“他们选择留下来,抵挡火流到最后一刻。其他人也都想要留下,帕尔卡和我不得不用强力劝服德雷克塔尔离开。”

  杜隆坦知道,奢望整个氏族能够完全平安脱险是愚蠢的,但他一直在这样奢望着。“他们的牺牲会随同洛克瓦诺德一起被传唱。至少德雷克塔尔和其他萨满还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们。药物和卷轴呢?”

  哀伤的皱纹深深地堆积在盖亚安脸上。“大部分都损失掉了,”她回答道,“我只带出来一点。”那些卷轴都是古老且无可取代的,但萨满牺牲生命拯救了霜狼族人,却无法拯救它们。为了保存那些卷轴,盖亚安也绝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但传承比卷轴更重要。

  有人在呼唤盖亚安。薪火传承者转过身,杜隆坦没有阻拦。他的眼睛在新到的人群中寻找着德拉卡。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杜隆坦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是多么担心她。

  德拉卡用手臂环抱着泣不成声的莎卡萨。看到杜隆坦时,她低声向那个女孩说了些什么,又用力抱了她一下,才向酋长走过来。她面色严肃,来到杜隆坦面前就直接说道:

  “有族人牺牲了。”

  “盖亚安告诉我有两位萨满留下了。”杜隆坦开口道。但是看到德拉卡在摇头,他陷入了沉默。

  “我们失去了科尔格姆和帕加,还有他们所有的孩子。”

  杜隆坦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裂蹄牛踢了一下肚子。“什么?整整一家人?怎么……”

  “我是带队的人,”德拉卡的声音中充满自责,“是我的错。莎卡萨刚刚告诉我,那一家人在队伍的最后。莎卡萨说他们最小的孩子翟戈忘记了一件玩具。”德拉卡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滑下狼背,向屋子跑去,一家人都去追他。他们向莎卡萨保证,他们会追上来。”痛苦掠过她的面庞,“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走了。”

  杜隆坦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你只有两只眼睛,德拉卡。如果没有人到前面来告诉你,你又怎么能知道?至于说帕加和科尔格姆……我无法想象他们该怎样面对这个选择。我不相信你能够阻止他们,让他们丢下自己的孩子。德拉卡,即使你知道翟戈跑掉了,你也无能为力。”

  他理解德拉卡的心情。从逻辑上来说,那对父母正确的做法是继续撤离,放弃一个孩子,以拯救其他的孩子。但当他看着德拉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想象如果和这位非凡的女性结合,成为孩子的父亲,那时他又会怎样想,怎样做?他能够做出那样的选择吗?还是他也会赌上一切,只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一个独一无二的小生命,来自于爱和坚强有力的羁绊,能够就这样被放弃吗?

  这样的想法让他感到沉重和不安。他强迫自己压抑下起伏不定的心情,至少先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一些:“我们都是霜狼。其他兽人也许会认为这是很容易做出的选择,但我们不行。现在,我们的孩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珍贵。你能就这样撇下他吗,德拉卡?”

  奇怪的是,他觉得这个女孩的回答对他来说将至关重要。她移开了目光,杜隆坦能够看见她喉头的起伏。然后,她向他转过那双温暖的深褐色眼睛。

  “不,”她低声说道,“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会用我的一切去拯救他,无论后果会怎样。也许你不知道,杜隆坦,但在这一点上,德莱尼和霜狼是一样的。他们深爱着他们的孩子,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孩子。”

  那么一瞬间,杜隆坦觉得德拉卡的回答很奇怪,但他立刻就想起——正是德莱尼将德拉卡带到了这个地方。他发现自己又开始对这位坚强的女性都有过怎样的经历感到好奇了。

  他让自己的双手从德拉卡的肩头落下,后退了一步。“休息一下吧,德拉卡。你辛苦了。”

  德拉卡露出哀伤的微笑,“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安心休息了,杜隆坦。我相信你也一样。”

  ***

  逃离霜火岭之后的第一个早晨,黎明显得灰暗而寒冷。南方的群山中依然能看到缭绕的烟尘。空气还相当污浊,但至少不会在呼吸时烧灼肺叶了。霜狼们随身携带的水和食物——只有零星的一些水囊和坚果袋——都在昨晚被吃喝干净了。杜隆坦决定去寻找那个湖泊,德拉卡要求陪他一起去。

  德拉卡曾经告诉过他,这里是一个避难所。但是当这两名霜狼兽人站在湖边的时候,杜隆坦知道这里已经无法再被称为避难所了。这里还有森林和巨石,能够为他们遮风避雨,帮助他们抵挡猛兽或敌人的攻击,但他们眼前的这片湖水上覆盖着一层灰色尘埃。愚蠢的动物喝了有毒的湖水,变成腐烂肿胀的尸体,半冻结在湖边的冰面上,显得格外可怕。现在是冬天,但杜隆坦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地区的草木在几个月以前就都枯死了。完全没有新鲜的粪便能够让他们相信,这一地区还有任何猎物。

  在这个本应生机盎然的地方,他们默默地看着死去的湖水,寒冷的灰色清晨只是映衬出一副令人绝望的景色。

  “请原谅我,酋长。”德拉卡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口道,“我带你走上了一条死路。”

  “不来这里,我们也只会盲目地逃向别的地方。”杜隆坦用安慰的语气对她说,“至少这里还有石屋,让我们有机会重整队伍。”

  德拉卡狠狠地喷了一下鼻息,她显然是在对自己感到气恼。“我一直在让氏族失望。”

  “难道你不觉得,我也一直在这样想我自己?”杜隆坦问她。

  德拉卡惊讶地看着杜隆坦。很明显,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杜隆坦的氏族几乎失去了一切——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历史,甚至还有孩子的生命。杜隆坦却把他们领到了一个荒凉的地方,几乎就像那个被覆盖在坚硬岩石下面的村庄一样荒凉。

  “我们必须把关于这个湖的消息带回去。”杜隆坦说。

  德拉卡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会找到洁净的水源,还有能够维系生命的土地。你必须相信这一点,酋长。更重要的是,你必须让他们相信这一点。”

  她是对的。没有了对首领的信任,氏族就会毁灭。杜隆坦低声表示同意,然后他们转回身,向那一片岩石房舍走去。

  

第十三章

  非常年幼和非常老的人是第一批死去的。

  随着残忍的灰色阳光覆盖了大地,一位母亲发出哀痛的哭号,她发现自己沉沉睡去的孩子再也不会醒来了。在随后的几天里,又有一些人开始了痛苦不堪的咳嗽。他们柔嫩的肺无法从灼热和灰烟的侵蚀中恢复过来。最年长的人没有足够的体力抵抗老祖父山崩毁的最初几分钟所造成的严重伤害。送别死者的任务令人心碎,更引发了一系列的争执——有人想要砍伐树木火化尸体,另一些人则坚持埋葬尸体。但活人比死人更需要木柴,而土地都已经冻结,变得异常坚硬。到最后,兽人们收集石块,覆盖在死者身上,至少让食腐生物无法啃食这些勇敢的霜狼兽人。

  每天都会有队伍被派遣出去。一些人去狩猎,另一些人去搜寻食物和清水,这些物资都很匮乏。一些人再也没有能回到安息所。那些被派去寻找他们的人或者遇到了被食腐兽咬坏的尸体,或者能幸运地找到那些走得太远,迷失了道路的族人,但还是有一些人,无论怎样寻找都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半点踪迹。杜隆坦首先想到的是红步兽人攻击了他们,但没有迹象表明那些令人厌恶的怪物出现过。杜隆坦开始希望他们在霜火岭被火焰彻底毁灭了——也许这是那一场灾难中唯一的好事情。

  他们找到了一些水——有的空树洞中保留着没有被火山灰覆盖的清水。第一批落下的雪花很肮脏,不是白色,而是灰色,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它们终于变得洁净了。在雪水中加入一些东西烹煮似乎也能让它们更适合入口。用松针、草药和地蔓果煮的汤变成了族人的主要食物。在最初被流放的日子里,德拉卡身体不够强壮,无法猎捕大型动物,只能以昆虫和小动物为食,她也因此而精通了设置陷阱的技巧。当成年人外出狩猎的时候,她就教孩子们如何布下陷阱。每隔几天,陷阱里都会捉到一些小动物。这些猎物被切碎放进汤里,这样至少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一些营养了。

  杜隆坦竭力保持氏族的士气,制造新的物资以弥补他们的损失。他鼓励族人将所获不多的几张皮子鞣制出来。刚开始,骄傲的霜狼兽人对于将兔子皮缝制成被褥的想法只会嗤之以鼻,但没持续多久。或粗或细的树枝被收集起来,编成篮子和其他容器。树干被挖空用来储存越来越难以找到的水。

  德雷克塔尔和其他萨满努力向众灵寻求答案,但众灵的声音却越来越难以听到了。在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德雷克塔尔听到水之灵对他说,要注意一只直线飞过大地的红樫鸟,或者在早晨,或者在黄昏。于是孩子们便有了一个游戏——观察鸟雀。杜隆坦答应他们,无论是谁找到这样一只鸟,氏族都会专门为他写一首歌曲。

  这是他们从众灵那里得到的唯一一个预兆。许多天过去了,天空中什么都没有。杜隆坦开始怀疑,也许那只鸟再也不会出现了。

  直到它出现的那一刻。

  ***

  德拉卡、杜隆坦和盖亚安黎明之前分别率领两支狩猎队出发。奥格瑞姆则受命进行巡逻,保卫营地。当杜隆坦回来时,奥格瑞姆正大步走向营地。“真高兴你回来了,”他对杜隆坦说道,“我对于众灵的事情可是一窍不通,只有德雷克塔尔知道。”

  德雷克塔尔正坐在一块岩石上,宁静安详。在他身边,诺卡拉最小的女儿妮兹卡可是一点都不安静,她显得非常激动,一刻不停地玩弄着她那根长辫子。这会儿她正用她的小牙齿咬着辫梢。杜隆坦走到年长的萨满面前,眉毛紧皱在一起。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德雷克塔尔说:“水之灵给我们送来了一只红樫鸟,正像它承诺的那样。”

  “什么?”

  “年轻的妮兹卡首先看到了它,就在黎明之后。她和其他孩子们一直跟着那只鸟。她告诉我,那只鸟落在了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我们在等你回来进行调查。”

  “你说过会给我写一首歌的,大酋长!”妮兹卡细声细气地说道。诺卡拉和卡葛拉站在妮兹卡身后,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小女儿。片刻间,杜隆坦有些想不明白他们和往日里有了些什么样的区别。然后,当他看清楚的时候,他险些跌了一跤。

  所有人都在微笑。

  杜隆坦发觉自己的目光已经不知不觉地转向了德拉卡。她也显得惊愕却又高兴。当她和杜隆坦对视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就变得更加灿烂。杜隆坦费了些力气才将目光转回到妮兹卡身上。

  “你应该得到一首歌。”他说道,“而且不仅是这样。我认为你还应该与我和德雷克塔尔一起去进行调查。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那块红樫鸟引领你找到的石头。”他将妮兹卡放到自己没有披甲的肩膀上,妮兹卡发出欢快的笑声。他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

  水之灵啊,杜隆坦心中想道,请不要戏耍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那么,告诉我,目光犀利的小英雄,那只红樫鸟飞向了哪里?”

  “那边!”妮兹卡指了指方向,又将辫梢放进嘴里。帕尔卡扶德雷克塔尔站起身,四个人一同朝孩子所指的方向走去。他们不孤单,德拉卡很快也来到杜隆坦的身边,向他和那个欢天喜地的孩子微笑。盖亚安也来了。不等杜隆坦反应过来,他的身后已经跟上了一小群人。

  妮兹卡领着他们来到一堆石头前。在这片介于有毒湖水和森林之间的平原上,这堆石头处在正中央的位置。“就是这里。不,不,不是那一块,是另外一块,那边的那块。看起来很像睡着的鸭子的那一块。”

  在杜隆坦看来,那块石头并不像睡着的鸭子。他们向那块石头靠近,杜隆坦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这会是什么?它只是平地上的一块石头。他们曾经见到过,却从没有注意过的石头。它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杜隆坦知道,这里不会有水。

  德拉卡来到他身边,给予他无声的支持。奥格瑞姆困惑地盯着这块大石头。帕尔卡靠在德雷克塔尔身边,向盲眼萨满悄声描述这里的情景。

  德雷克塔尔显得有些困扰。“水之灵已经给了我们昭示,”萨满坚持说,“我们要做的是理解它。妮兹卡,孩子,那只鸟落在了哪里?”

  “就在这上面。”妮兹卡说。杜隆坦将肩头的女孩交给她的父亲,走到这块岩石前面,仔细查看它,在上面寻找裂缝,希望能看到珍贵的清水从其中渗流出来,但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在大石块旁边跪下去,伸手按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没有潮气,这块石头并不只是压在地上,它有一部分还被埋在土中。

  他站起身,转向奥格瑞姆,他们的目光牢牢锁在一起。杜隆坦的老友了解他,所以杜隆坦什么都不必多说。他们并肩站立,也许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是精神上的兄弟。他们一同将肩膀抵在大石块上,一同用力。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又试了一次,然后又是一次。

  这时,德拉卡走过来,也用肩膀顶住了这块大石头。作为一名女性,她很强壮,但她还是缺乏男性兽人的体重和绝对的肌肉力量。她的努力无助于让这块石头移动。杜隆坦想要对她说些什么,让她退开。她却只是一甩头,眼睛里闪耀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杜隆坦点点头,三个人再次一齐用力。

  “众灵认为我们是值得拯救的!”德雷克塔尔的声音响起,“水之灵告诉我,你们显示出了对于它的信任。在此之前,我被禁止帮助你们,但现在我得到了许可。”

  德雷克塔尔站稳身子,在杜隆坦的注视下,他走向大石,将手杖从一侧挥至另一侧,让手杖轻轻划过这块大石头的曲线。然后,他将手杖的末端插进大石头下面的沙质土地中,深入大约一个手掌的长度。这里的地面太坚硬了,没办法插得更深一些,就算德雷克塔尔有足够的力气,这支细小的手杖也不过是树梢末端的一根嫩枝,他再多加些力气可能就会把它折断。杜隆坦知道,用这根小木棍不可能将这样的巨石撬起,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他还是希望自己错了。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甚至不敢呼吸。盲眼萨满将身体压在手杖上,木杖在他的体重下弯曲。杜隆坦准备着听到那个不可避免的断裂声,但就在这时……大石块移动了。德雷克塔尔继续按压手杖,无论杜隆坦觉得多么不可思议,那块巨石还是离开了在数不清的岁月中一直与它结合在一起的地面。

  巨石松动了。杜隆坦、奥格瑞姆和德拉卡跳上前,他们的体内涌起了新的力量,把巨石猛地向旁边推出数尺。耗尽体力的杜隆坦喘息着,转头去看巨石下的那个大坑。

  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坑里并不是冻结的干土,而是泥巴。他跪倒下去,开始挖出大块被水浸透的泥土。土坑慢慢汇聚成水潭。这的确是水之灵送给他们的礼物——还有大地之灵,它一直隐藏着这处水源,保护它,让它没有受到落灰的污染。

  杜隆坦尽可能小心地用大手捧起尽量多的清水,站起身,看着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妮兹卡,然后向她走了过去。

  “这个小家伙看到了水之灵的启示。”他对聚集在面前的人们说,“她跟随那个启示来到这里,她将是第一个饮用这一眼清泉的人。然后是德雷克塔尔,是他看到了众灵的预兆。”

  妮兹卡舔舔干裂的嘴唇,贪馋地看着杜隆坦手中的清水,却说道:“不,应该让德雷克塔尔先喝。他是我们的长老,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们,我就不可能知道要找红樫鸟。”

  杜隆坦感到眼睛发热。他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不会颤抖:“妮兹卡,诺卡拉之女,葛泽克之孙……你是一位真正的霜狼兽人。”

  妮兹卡将腰杆挺得笔直,眼睛里闪耀着自豪。杜隆坦转向德雷克塔尔,将稍有一点浑浊的水捧给他。帕尔卡将盲眼萨满的手引到杜隆坦手掌下,接过那一捧水。德雷克塔尔迫不及待地喝了几口,然后抬起被润湿的脸。

  “纯粹且干净,”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除了有一丝我所深爱的泥土味道。”补了这一句之后,他大笑起来。最后的一点紧张情绪烟消云散,每一个人都发出宽慰的笑声和欢呼声。小妮兹卡被举起来,由一双双充满爱意的手臂传递着。她是今天的英雄……

  “大家都尽情痛饮吧!”杜隆坦大喊,“然后我们回营地去,带着我们做好的碗回来。我们要开怀畅饮,直到再喝不下一滴水。虽然我们被老祖父山带来的毁灭赶出家园,但流水之灵和大地之灵已经告诉我们,我们没有被忘记。”

  他后退一步,看着大家。在这黑暗而漫长的几个星期里,他的心从没有这样充实过。干净的饮水意味着更少的疾病;意味着能够走更远的路去寻找食物。等到他们将水源挖开,野兽们也会到这里来饮水。这意味着他们将有食物填满空了太久的肚子。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德拉卡说。她已经站到了杜隆坦的身边。

  “是的,”杜隆坦回答,“一个在黑暗的时代中值得我们铭记的日子。”他转向德拉卡,“你用肩膀顶住了石头,尽管你并不可能移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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