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把头转向另一边。西特警官读懂了,这是否定的意思。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西特警官感觉他快忍到极限了。
“还有一件小事,”西特警官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我本来也想跟维罗克说的。我们找到了一件被偷的大衣。”
温妮今晚对“偷”这个词尤其敏感。一听到是衣服被偷,她想起来自己衣服里的钱,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我们没有丢大衣。”温妮平静地说。
“那可就更奇怪啦。”西特警官说道,“你们这儿有不少墨水瓶啊。”
西特警官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个小瓶。他把瓶子放在煤气灯下照了照。
“这个是紫色的吧。”西特警官边说边把瓶子放下,“我刚才说很奇怪,那是因为那件大衣上有个标签,上面有你们这儿的地址,就是用这种墨水写上去的。”
“那应该是我弟弟的。”温妮倚靠在柜台上,略微提高了一下声音。‘
“你弟弟现在在哪儿呢?我能见见他吗?”西特警官赶紧追问道。
“他不在这儿。衣服上的那个标签是我写的。”,,”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他住在乡下,和一个朋友一起。”
“你弟弟把衣服带到了乡下。他和谁住在一起啊?叫什么名字”
“迈克里斯。”温妮没有想太多,就这么坦白了出来。
西特警官从齿间出了一声口哨。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就是这样,没错。那你的弟弟,他长什么样子呢?壮壮的,黑黑的?”
“不是,”温妮反驳道,“那个人肯定是小偷。史蒂夫长得非常瘦弱。”
“很好。”西特警官显得有些得意。被西特警官问了这么一通,温妮感觉又奇怪又有些警惕,她一直盯着西特警官。西特警官希望知道更多。为什么要在衣服里写上地址呢?他记得证人说过,那个被炸得粉碎的人是一个年轻人,走路有些心不在焉,举止有些奇怪。他还听说一直都是温妮在照顾弟弟,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你弟弟是不是很容易情绪激动?”西特警官试探道。
“是,他是这样的。但他怎么把外套弄丢的?”,,”
西特警官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报纸。那是一份体育晚报的加刊。也许是由于职业的原因,西特警官总是以怀疑的眼光看待周围的同事。既然不能完全相信自己圈子里的人,他只得为自己的信任另寻一个出口。西特警官喜欢赛马,他现在宁愿相信那些体育专栏的赛事预言家。西特警官把报纸放在桌子上,他本来想拿的不是报纸。他又把手伸进口袋里,这次掏出了他从医院停尸房里拿走的那块碎布。他把那块碎步递到温妮眼前。
“我想,你应该见过这个吧。”
温妮双手接过那块布。她仔细看了看,眼睛越睁越大。
“是的。”她倒抽了一口气,抬起头,竟然有些重心不稳似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可是这块布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站在柜台外面的西特警官一把将那块布从温妮手中夺回来。温妮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西特警官知道,那个被炸死的人一定就是温妮的弟弟了。不会有错。他很快就把事情联系起来。他觉得,当时出现在格林尼治的另一个人应该就是维罗克。
“温妮,”西特警官说,“其实对于这起爆炸案,你知道的信息并不少,只不过,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温妮像石头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写满了吃惊。她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整个身体动弹不得。商店门口的铃铛突然又响了,温妮甚至无力抬头看看究竟是谁进来了。听到有人进来,西特警官猛地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进来的正是维罗克。维罗克关好门,他的目光正好与西特警官的目光相遇。
维罗克看都没看温妮一眼,径直走向了西特警官。西特警官看到只有维罗克一人回来,旁边没有跟着副局长,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来了!”维罗克非常沉闷地说。“你这次来追踪谁?”
“没追踪谁。”四特警官低声说,“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维罗克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但是表情非常坚毅。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他还是没有看温妮一眼。
“到这里面来说吧,维罗克把西特警官领进客厅。
客厅的门在他们身后紧紧地关上了。温妮猛地一个起身,跑到门旁边,抓住门把手,好像要用力把它打开似的。温妮没有这样做。她跪了下来,把耳朵贴到了锁眼的地方上客厅里。两个人就站在靠门的地方。温妮能清楚地听到西特警官的声音。不过,她没有看到的是西特警官证拿手指戳着维罗克的胸脯。
“维罗克,你就是现场的另一个人吧。证人在格林尼治公园看到的是两个人。”
“那么你现在就逮捕我吧。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你有这个权利。”
“不不!我知道你刚才跟谁出去了。他想要自己来处理这个案子。但是,你可别犯糊涂,是我先发现了你。”
屋内谈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温妮只听到了模糊的嘀咕声。西特警官一定是在给维罗克看那块布,因为温妮听到维罗克说他不知道那大衣上缝了这么个东西。维罗克说话的声比西特警官要大。所以,温妮可以听得清维罗克说的大多话。
又过了好一会,温妮又听不清屋里的谈话了,看来应该是西特警官在说话。西特警官忽然提高了嗓门。
“难道你疯了吗?”
“我这一个多月都没正常过。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抓狂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要卸下一切重担,管他什么后果。”
客厅里一阵寂静。
“你准备交代什么?”西特警官问道。
“我什么都会说的。”维罗克刚刚提高的嗓音又低沉了下去。
“你认识我好几年了,你也一直在利用我。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有什么话说什么话。”维罗克又提高嗓门说。
西特警官可真不愿意听到维罗克提起他们两个是旧相识了。
“不论今天晚上和你一起出去的那个人给你许诺了什么,你都不要轻信。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想尽办法脱身,能逃多远逃多远。我想我们不会揪住你不放。”西特警官说话的语气有些警告的味道。
温妮听到维罗克冷笑了一声。
“哦,是吗?你觉得只要我不把一切都说出来你就安全了,是不是?你可别想过河拆桥。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是说清楚的时候了。”
“随你的便吧,”西特警官冷冷地说,“不过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现场逃出来的?”
“我当时正往切斯特菲尔德大街走,”维罗克说,“突然,我就听到了爆炸声。当时我就赶紧跑了起来。还好当时有雾。直到乔治大街的尽头,我都没看见一个人影。我以为没人看见我呢。”
“你逃跑得倒挺容易嘛!”西特警官感叹道,“当时的爆炸声也吓了你一跳吧?”
“是的。我没想到那么快就爆炸了。”维罗克承认道。
温妮的耳朵一直贴着锁眼。她吻唇发靑,手脚冰凉,面色苍白,两个黑黑的瞳子好像要被火焰吞噬了一样。
客厅里的两个人在用低沉的嗓音交流着,温妮听得时断时续。
“他可能是被树桩绊倒了吧。”这是温妮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声细语。后来,好像是维罗克问了西特警官一个问题,西特警官回答说:“当然了,被炸得粉身碎骨。尸骨啦,衣服啦,泥土啦,还有树枝树叶什么的,完全混在一起。他们都是用铲子铲回来的呢。没办法,到处都是。”
温妮本来是蹲着偷听的。听到这些描述,她猛然站起身。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在柜台和货架之间踱来踱去。她看到了西特警官放在柜台上的报纸,便一个箭步冲过去,被柜台狠狠撞到了,却来不及停下,一把抓起报纸。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力地翻动着报纸,结果一不把心,把报纸撕成了两半。温妮气急败坏地把报纸扔在地上。在门的另一边,对话还在继续。
“所以,你淮备认罪了,坦白一切?”
“是的,我会说明一切。”
西特警官陷入了沉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维罗克全招了的话,他会曝光许多事情,西特警官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网络就要毁于一旦,这对他和这个社会都不是什么好事。这种结果不是西特警官想要的。不仅迈克里斯毫发无伤,那个专门造炸药的恶魔“教授”也会被牵扯进来。西特以后的办案方式也要发生变化。更不用提那些报纸记者会如何蜂拥而上,争相报道;肯定会搞得鸡犬不宁。还不知道那些被牵着鼻子走的读者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我也不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全说出来的话,肯定是要惹出许多麻烦。”维罗克又说。西特警官倒是挺认同这一点的。“但是我是一个藏不住掖不住的人,我肯定一开口什么话都说了。”
“如果你什么都说了,”西特警官愤世嫉俗地说,“他们肯定会好好地教训你一番,然后再把你扔进监狱。而且,他们肯定会重判你。你绝对想象不到他们会给你判多少年。和你今晚一起出去的那个人,还有和他一起工作的人,告诉你吧,我都不信任他们。”
维罗克听着,眉头紧锁。
“我给你的建议就是赶紧逃,趁现在一切还未晚。我还没有收到什么上级的指示。但是有一些人认为你已经逃走了。”西特着重强调了一下“有些人”。
“是吗?”维罗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打从格林尼治回来到回家前,维罗克就一直躲在一个不起眼的洒吧里。他还真不知道消息竟然传播得那么快。
“既然已经有人是这样想的,那你就赶紧消失。越快越好。”
“我要逃去哪儿?”维罗克咆哮道。他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盯着客厅那扇关闭的门。“我倒情愿你今晚就把我逮捕了。我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
“你想得倒好。”西特警官嘲讽道。他也顺着维罗克的目光,盯着门的方向看。
维罗克的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那个孩子是智障,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法院应该会考虑这点吧。像他那种情况,可能只适合待在收容所。他这种下场……”
“那孩子可能是智障,但你绝对是个疯子!是什么刺激你做出这种举动的?”西特一边握着门把手,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问维罗克。
维罗克立马想到了弗拉基米尔。“他是一头厚脸皮的蠢猪!”维罗克绝对不会吝啬把这些词语用到弗拉基米尔身上,“不过你们这些人可能认为他是绅士。”
西特警官似乎懂了维罗克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打开了客厅的门。
商店门口的铃铛一阵狂响,维罗克和西特警官出门了。坐在柜台后面的温妮没有看他们,但她一定能听到铃铛响,她知道西特警官离开了。温妮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脚边还摊着被撕成两半的报纸。她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手指紧扣在额头上,好像要用力撕开她脸上戴的一张面具一样。温妮现在没有吵,也没有闹,没有撕心裂肺地尖叫,也没有乱摔乱砸,但她这种沉默,这种安静,反而更加危险。她的愤怒和绝望已经达到了极点。西特警官离开商店的时候脚步匆忙,只是往温妮的方向瞥了一眼。铃铛的回音逐渐消散,温妮仍然一动不动。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连煤气灯的火焰都停止了跳动。商店里十分昏暗。这也难怪,所有的货物都十分破旧,连货架都是压抑的棕色,简直把煤气灯的光亮都吸收殆尽了。在如此昏暗的背景下,温妮左手的金戒指闪闪发亮,格外有光彩。那是维罗克给她的结婚戒指,看色泽,应该是从一家挺高档的珠宝店买的。温妮一把将戒指摘下来,扔进了垃圾箱。
第十章
真相
副局长和维罗克分开后就跳上一架二轮小马车,从索霍区马不停蹄地赶往威斯敏斯特。虽然已经是晚上,但议会大楼依然熠熠生辉。门口几个站岗的壮汉看起来不太有精神。他们看到副局长进来便向他行礼致敬。议会的大门倒不是最宏伟壮丽的,但是走进去之后,议会大厅的布置绝对令人赞叹。副局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私人秘书多多。
多多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干净利索。他看到副局长后有一些吃惊,因为之前国务大臣说副局长可能会半夜里来,当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吃惊。副局长竟然那么早就来了,多多心想肯定没有好事。他亲切地称呼国务大臣为“长官”。现在,他真心为“长官”还有副局长感到难过。多多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坏消息,他强迫自己装出一副轻松的表情。在他看来,副局长的表情比上次更加铁青,脸拉得更长了。“长得可真够怪的。”多多心里想着,他朝正向他走来的副局长轻松地笑了笑。两个人一走到一起,多多就开始找话题聊,他应该是怕副局长尴尬吧。他还以为副局长把件任务搞砸了呢。今晚,多多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国务大臣的对头奇死慢又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多多真希望能早日把他们赶出议会。现在都已经很晚了,国务大臣还是坚持在议会大楼办公。
“埃塞雷德阁下应该马上就会接见你。他现在正一个人思考问题呢。”多多轻快地说,“跟我来吧。”
多多确实非常友善。他不想伤害副局长的自尊心。他觉得如果事情搞砸的话,副局长自己是最伤心的。然而,他又很好奇。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的那条小鱼抓住了吗?”多多探问道,轻轻地耸耸肩。
“抓住了。”副局长回答得十分简短。
“很好啊。像国务大臣这样的大忙人真的不该为小事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