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打在汽车后风挡玻璃上,破碎的玻璃渣子稀里哗啦落满了后排座位。
野马跑车果然车如其名,阿什利挂上前进挡,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冲去,身后只留下一片飞溅的碎石和尾气。又一声枪声,铅弹在车尾钻了几个洞,但仅此而已,胖子气急败坏,可惜也只有望车兴叹的份儿。
车子一头冲出了停车场,轮胎啸叫着,阿什利兴奋地发出一阵狂笑。
7讶异的快感
夜色朦胧,万籁俱寂。
一栋小房子静静矗立在一条崎岖蜿蜒的乡村小道旁。房子的一大半都被紫藤缠得严严实实,远看就像一个茂盛的葡萄架,而那些紫色的花俨然成了一串串丰满的葡萄。紫藤本是一种十分美丽的植物,但在伟大的北卡罗来纳州,人们却视之为杂草。
说不清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两声狗叫,田野中偶尔能听到蟋蟀的浅吟低唱。天鹅绒般的夜空繁星点点,似颗颗珍珠,闪闪发光。
路旁停着一辆白色的野马跑车,后风挡玻璃上的大洞分外醒目,而车尾更是像筛子一样,遍布着大窟窿小眼睛。房子里面漆黑一团,甚至有些死气沉沉。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随后,什么东西打破了这温柔的寂静。
钥匙碰撞着锁孔,发出叮叮当当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开门者一个不小心,钥匙掉在了地上。有人咯咯笑着,有人骂了句“他妈的”。钥匙被捡起来重新插进锁孔,于是又一阵叮叮当当,窸窸窣窣。
门被一把推开,力度之大连门框上的合页都差点脱落。两个人影缠绕在一起,随即分开,然后再次合二为一,再也不忍分离。他们仿佛失去了控制,互相以彼此为轴旋转着。屁股撞上了靠墙的桌子,信件散落一地,随后一个相框也跟着掉了下去。哐当一声,玻璃摔了个粉碎。
一只手在墙上胡乱摸索着电灯开关。
啪。
“我靠!”米莉安说道,“太亮了。”
“别说话。”阿什利的声音。他把米莉安按在一张破布沙发的扶手上,双手在她的屁股上不停游走。
他的脸向她凑过去,嘴唇碰到了嘴唇,牙齿碰到了牙齿,舌头碰到了——
阿什利坐在一台轮椅上,他已是迟暮之年,光秃秃的头顶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老人斑和其他疤痕。他孱弱的双手放在大腿上,腿上盖着一条粉红色的毯子……
——舌头。米莉安轻咬了几下阿什利的下嘴唇,阿什利也如数奉还。她抬起一条腿,紧紧缠住阿什利结实的屁股,然后一个旋转,两人调换了位置。
她一下子把衬衣掀到了头顶。阿什利的双手紧紧抓着她身体的两侧,她甚至微微感觉到了疼痛——
……他身旁的地上放着一个氧气瓶,管子从粉红色的毯子下面穿过,通到他的鼻孔。他的身躯佝偻萎缩,像个被揉皱了的纸杯,又像一堆被粉蓝色的睡衣包裹着的行将腐化的骨头。但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旧年轻,像魔镜一般闪烁着动人的光彩。灵活的眼眸多疑地左顾,右盼,或者是在察看是否有人对他起了疑心……
——她从头上扯下衬衣,随手丢到了身后,他们再度吻到了一起。
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从客厅一直散落到卧室。
很快,两人便倒在了床上,滚烫的皮肤之间再没有距离,米莉安喘息着——
……他看到两名护理员正在墙角说说笑笑,用无聊的八卦排遣工作的乏味和枯燥,好帮助他们忘掉自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洗头洗澡擦拭身体才能去掉因为照顾这帮老家伙而沾染的一身臭味儿的烦恼。可是此刻没有一个人在履行看护的职责。老人院的住户们照例无精打采地散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他们全都是些半截儿入土的人了:一个头发染成橘黄色的老太婆手里拿着一对儿钩针,有模有样地摆弄个不停,可是钩针之间却并没有纱线;一个已是耄耋之年、瘦得皮包骨头的老者,嘴角的口水流得肆无忌惮;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一边掀起衬衣,把手伸进腰带里抓痒痒,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正在放映的一部老动画片,但很明显,他的眼睛已经跟不上屏幕中海绵宝宝的节奏。
——他们在床上滚来滚去,很快便滚到了地板上。她调皮地咬他的耳朵,他则轻捏她的乳头。她的指甲深陷在他后背的皮肉中,他的双手则捧住了她的脖颈。她感觉大脑中的血液在慢慢膨胀,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脉搏的咆哮。她闭上眼睛,将拇指塞进了他的嘴巴……
阿什利一直坐着,他的身体始终纹丝不动,只有眼睛能证明他还活着。他把毯子向胸口拉了拉,结果下面便露出了腿。他的右脚上趿拉了一只一根筋式的拖鞋,但他没有左脚。左腿残肢从褪了色的格子睡裤裤腿里露出来。他没有戴假肢。阿什利凝视着残缺的左腿,眼神中充满了渴望、痛苦与哀伤。
当她的脚碰到阿什利的脚时,想到自己看到的画面,她浑身竟然一阵战栗。她既心醉神迷,又万分憎恶,就像她是那些在车祸中怒气冲天的人,但她不在乎了,她已经迷失了自己。眩晕裹挟着她,阿什利的手在她的脖子里越掐越紧。他大笑着,而米莉安呻吟起来。她猛地一蹬腿,脚趾抽了筋。
她的脚不知何时蹬开了床帏,也就是一瞥的工夫,她看到床下放着一个带密码锁的铁箱子,箱子有个黑漆漆的把手,不过她未及细看,因为此刻她眼睛里只有阿什利一个人,她的耳朵里也充斥着血液在血管中搏动的声音。
米莉安把阿什利的双手从自己脖子里拉开,并一把将他摁躺在地板上。阿什利的头撞到了旁边的桌子腿,可是两人只顾着缠绵,早已忘掉了一切。米莉安骑在阿什利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阿什利抬起脖子,咬着米莉安锁骨下面的皮肉。她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她感到恶心,想吐,浑身湿漉漉的,就像被风暴卷起的海浪。她用双腿紧紧夹住阿什利的下半身,她能感觉到他进入了她的身体。
他闭上了眼睛,而当他睁开眼睛时,眼眸中却已经没有了神采,只剩下雾霾一样混浊的一团。他从鼻孔里拔下氧气管,任由它掉在轮椅旁边。他眼皮翻了翻,胸口起伏,一次,两次,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喘息声,就像轮胎中的空气从一个小孔中泄漏出去,随后,他的喘息变得沉重,像水烟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他肺部的液体在阻碍他的呼吸。他开始挣扎,就像被钓上岸的鱼,渴望得到空气。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正被自己的肺液淹死。终于,其中一个护理员——一个鼻子上穿着银色鼻环的黑人小伙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跑过来,轻轻推了推老阿什利。他捡起氧气管,莫名其妙地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仿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随后他问:“盖恩斯先生?阿什利?”现在他明白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哦,天啊,老先生,你还听得见吗?”这是阿什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护理员还说了其他的什么,但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因为死了就是死了,一缕气息呜咽着从阿什利的鼻孔中钻出来。
米莉安叫了起来,不是柔情蜜意的呻吟,而是声嘶力竭的呐喊。所有纠缠在她心中的复杂情感,这一刻全化作奔腾的万马,带着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对此,她自己也不由惊讶万分。
插曲 梦
一把红色的雪铲重重地打在她的后背上。她身体失控摔倒在地,脸颊撞上了瓷砖,牙齿咬到了舌头,嘴巴里顿时全是鲜血。雪铲再次落下,这一次打在她的后脑勺上。地板撞烂了她的鼻子,血汩汩直冒。耳朵里嗡嗡一片,让人抓狂的高亢鸣响,一切都变得扭曲。
她艰难地抬起头,泪眼婆娑。
路易斯坐在一个简易厕所的马桶上,但裤子仍好好地穿在身上。摇摇晃晃的厕所板墙几乎无法容下他宽阔的肩膀和庞大的身躯。他的两只眼睛已经没了,空洞的眼窝分别用两条胶带贴着,变成两个大大的“×”。他龇着牙,发出连续的啧啧声。
“你真是个专吃男人的恶魔,”他边说边吹了声口哨,“德尔·阿米可,我,里士满的那个老杂种,宾夕法尼亚的哈里·奥斯勒,布伦·爱德华兹、蒂姆·斯特勒斯纽斯基。你是见一个害一个,对不对?哦,还有在马路上被撞死的那个小男孩儿。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名字多到数不清,一直往前追溯到……到什么时候?八年前的本·霍奇斯。”
米莉安吐出一口血,“不光有男人,还有女人呢。而且我并没有害死他们,我没有害死过任何人。”
路易斯信不过地笑起来。
“我说小姐,你就这么自我安慰吧,也许那样能让你夜里睡得安稳些。但你要记住,就算不是你亲自动的手,你和他们的死也脱不了干系,这改变不了你是个杀人犯的事实。”
“他们的死是命中注定的。”米莉安反驳说,她的嘴角挂着红色的黏液,“跟我没关系。他们命里该死。老天让你三更死——”
“谁敢留人到五更。”路易斯替她说出了下半句,“我知道。这话你说过无数遍了。”
“我妈妈以前常说——”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这话我也知道。”
“滚开!你不是真的。”
“也许现在我还没有变成鬼。但最多就再等一个月,到时候我会变成你衣橱里的又一副骷髅,你脑子里的又一个鬼魂。永远缠着你,折磨你。”
“我救不了你。”
“我严重怀疑。”
“你给我滚开!下地狱去吧!”
路易斯眨了眨眼,“我在地狱等你。小心那把——”
雪铲落在了她的肩胛骨之间。她觉得自己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她的大腿越发湿漉漉起来。疼痛的感觉异常强烈。
“——雪铲。”
8死亡职业